吐蕃人并没有出动大军攻取,但各种收买、威胁、暗杀、劫掠等手段却层出不穷,其目的只有一个,将生活在这一广袤地域的大量羌胡部落编入吐蕃帝国,使其成为吐蕃大军的一部分,威胁成都平原这一唐帝国西府,从三面夹击唐帝国的陇右、关中之地。而面对吐蕃人咄咄逼人的行动,大唐剑南道驻军的反应就软弱迟钝多了,他们很少采取直接的军事行动,而是将那些受到吐蕃人威胁的羌胡部落迁徙到更靠近内地的州郡,以避免为吐蕃人所用。
“为何不出兵应对?”王文佐问道。
“什么?”兴许是因为口音的缘故,李晋没有听清楚王文佐的问话,侧耳询问道。
“为何不出兵应对?”王文佐提高了嗓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前任都督总该明白吧?”
“王都督,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李晋苦笑道:“兵来将挡就得有兵有将,而眼下松州那边恰恰就是没兵也没将,自然只能吐蕃人进一步,我们就让一步了!”
“没兵没将?”王文佐皱起了眉头:“这怎么可能?我来时的路上都看到了,成都这边人烟稠密,士民殷富,不要说洛阳,便是长安周围都有所不及,怎么会没兵没将?”
“王都督你是有所不知呀!”李晋长叹了一声:“这里的确有钱有粮也有人,但确实无兵,松州那边是关中陇右来的客军,人数不多,战心也不够,自然抵挡不住吐蕃人!至于为什么?你知道剑南道一共有多少折冲府吗?一共11府!”
“11府,这么少?”王文佐吓了一跳,他一路上都把时间在研究松州周围的兵要地理上了,对于剑南道的兵府数量倒是没太在意,毕竟他只是松州都督府都督,又不是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11个折冲府的确少的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了,虽然他也知道唐的府兵集中在陇右、关中、河东这几个地方,但剑南道地域辽阔(囊括了今天西南几个省大部分土地),治下少数民族多,情况复杂,弄到和江南道(7府),淮南道(9府)、岭南道(6府)驻军数量一个水平线,还没山南道(15府)多,着实有点骇人听闻。
“是呀,只有11府!王都督,你现在知道我的难处了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王文佐点了点头,对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颓废的老者的观感有所改变,当然折冲府的多少并不能全部代表当地驻军的数量,还有藩兵、义从、募兵以及其他省份的调来的府兵,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体现的。剑南道所辖北至剑门关、甘南,西至云南澜沧江、哀牢山,南至贵州省、广西省北部,东至三峡,可能是大唐天下十道中土地面积最辽阔,少数民族最多,地形最复杂的一个,这么大的地盘,如此复杂的情况,只有区区11个折冲府,就算全是上府,撑死也就一万多不到两万军队,够干什么?也难怪他面对吐蕃咄咄逼人的进逼,表现的这么消极了。
“王都督,朝廷都说蜀兵羸弱,不堪战!确实蜀兵及不上关中陇右骁勇,那也主要是因为马匹不如,驰突掩击比不上关中陇右,但若论步卒跋山涉水,其实并不亚于关中、三河之士。但再好的士卒也要教习武艺,申明法度,坚甲利兵,然后才能堪战,而这方面——”说到这里,李晋叹了口气,便没有说下去了。
王文佐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了六七分对方的没有说出来的话了,唐代的折冲府一个重要的职能就是在平时农闲期间训练检阅府兵:如何使用武器、各种队形,如何识别旗号金鼓,讲明军法,这样上战场之后才是可战之兵,而不是乌合之众。不难看出,折冲府的数量不但决定了当地的实际兵力,还决定了当地受过军事训练的兵员数量(因为实际上曾经受过训练的人数肯定超过了折冲府的额度,因为有退伍兵的存在,而且一般都还有余裕),我们可以将其视为某地的军事潜力。
为何剑南道明明有充足的人力财力,却只有区区十一个折冲府呢?这就涉及到大唐对手下若干道的定位了,关内道是根本,陇右河东是屏护两翼,河北、淮南、江南是粮仓和财源,河南是保证漕运和东都洛阳屏护,剑南道是天子私库,提供丝帛、金银铜各种特产,养关中陇右军队的。在这种定位下,剑南道不需要也不应该有太强的军事潜力,否则一来需要消耗地方财力养兵(府兵虽然不用发军饷,但平时也要对大批青壮人口免税免劳役),减少了上贡中央的财税;二来地方军事潜力太强,一旦压榨过头了造反不好收拾,一个富裕而又羸弱的剑南道才是符合大唐整体利益的。
所以唐初的剑南道本土就只设置了11个折冲府,但唐帝国创始者们没有想象到的是,吐蕃人的崛起使得成都府不远的松州变成了前线。而大唐和吐蕃人的角逐影响到了地处西南洱海周围的六诏之地。永徽四年(653年),为获得唐帝国的支持,南诏王细奴逻派子逻盛炎出使唐帝国,唐高宗封细奴逻为巍州刺史。其他五诏与河蛮部落,受吐蕃威胁,常弃唐归附吐蕃。南诏始终附唐,因而得到唐的支持。经过近一百年的苦战,南诏王皮逻阁终于统一六诏之地,成为西南强国。
而南诏和唐的良好关系并没有维持太久,天宝十年(751年),鲜于仲通率兵八万出戎、巂州,往击南诏,阁逻凤遣使谢罪请和,请还其所虏掠,表示愿意归附于唐朝,若不允许则“归命吐蕃,云南之地,非唐所有也”。鲜于仲通不许,进军至西洱河,兵临南诏首都大和城,被南诏击败,唐兵死六万人。南诏方面亦损失惨重,云南自曲、靖二州以下东爨居地被唐兵破坏。[11]此年南诏倒向吐蕃,吐蕃册封阁逻凤为“赞普钟(意为赞普之弟)。至此,剑南道变成了大唐仅次于陇右的前线,在接下来的上百年时间里,南诏吐蕃唐在西南的三国演义一直在持续,直到唐灭亡,吐蕃和南诏也几乎是同时灭亡,可谓是同始同终,难兄难弟。
“那松州都督府一共有多少兵马?”王文佐问道。
“兵额是2800人,另外可以征调羁縻州的番兵!”
“要征调番兵要么发饷,要么就要赐赏,这都要费钱帛!我一路过来看到州郡富庶,那有没有协饷什么的呢?”
“是有一点,不过不多!”李晋苦笑道:“东西两川每年要上缴关内道的钱帛税赋可是不少,拿不出多少来赏军了!”
“没有钱帛?”王文佐吃了一惊:“蜀锦天下闻名,剑南道怎么会拿不出钱帛赏军?”
“王都督不信可以去市面上看看,成都的蜀锦可比长安的蜀锦还要贵一两成,伱道是为何?”
原来蜀地通往关中没有水路,陆路也十分崎岖难行,运输成本极高,所以和江南、江淮、河北这些地方运送粮食入关中不同,蜀地的税赋都是先把粮食换成重量轻,单位价值高的钱币和锦缎,然后再押送去长安的。其结果就是明明蜀锦产于成都,可产地的蜀锦比长安的蜀锦还价格更贵,官府不缺粮食缺锦缎和钱币。王文佐想要招募番兵,可那些番部的长老首领们要的是铜钱,布帛尤其是蜀锦,番兵们来也是图的赏赐,粮食他们的兴趣是不大的。
听到这里,王文佐已经被大唐奇葩的财税政策弄的无语了,幸好自己出发前从天子李治手里薅了一把羊毛,搞了几千匹蜀锦来,不然自己眼下连给番部首领的见面礼都拿不出来,俗话说:手上没把米,叫鸡鸡都不来!振臂一呼,几句热血口号喊喊,就能让别人替你卖命,这种事情可不是现实生活会发生的。
“李公,使众用兵,无非赏罚二道,下官这次前来,囊中空空,还请赐下帛十万匹,钱五万贯,以为犒军之用!”
“帛十万匹,钱五万贯?”李晋笑了起来:“王都督,我们也就不要讨价还价了,帛一万匹,钱五千贯,就这么多了,若要再多,那老夫也就只能请辞,换个人来替老夫这个位置了。”
听到李晋把自己的开价一下子减了个零,王文佐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最后苦笑道:“一万匹绢,五千贯钱,这点能做什么?”
“王都督,就这些还是你才有的,换了别人来当松州都督府都督,老夫可是不给的。老夫虽然已经被从长安赶出来好多年了,但也听说过天子,皇后都很看重你,你嫌少能去天子,皇后那边告状诉苦,旁人可没这个本事!”
王文佐被李晋这番话说的哭笑不得,倒好似自己依仗天子恩幸欺压上官似的。只得向李晋拱手谢道:“多谢上官厚赐!”
离开了衙门,王文佐回到驿馆,准备在成都住上两日,逛逛两市,补充好前前往高海拔地区的必须之物再出发。毕竟成都便是当时西南
“姜五百斤,蒜五百斤,盐一百石,羊油七百斤,羊皮手套四百套,皮靴子四百双,帽子四百顶……”王恩策手拿毛笔,飞快的在纸上记录。
“主上,姜蒜盐用来吃的,那买这么多羊油作甚?也是用来吃的吗?”伊吉连博德问道。
“用来涂脸涂手的,当然也可以吃!”王文佐道:“松州那边地势高风大天冷,脸手若是不涂羊油,寒风一吹,都是一道道口子,疼都疼死了!冻的狠了,手指头,脚指头都没了,拉弓都拉不了,怎么打仗?对了,若有好的冻伤方子,用钱买来,多准备些!”
“这么冷?比虾夷地还冷?”伊吉连博德咋舌道。
“未必比虾夷地冷,但肯定比虾夷地高,越高的地方风就越大。再说你是世家子弟,即便是冬天也肯定是皮裘裹身,寻常士卒哪里能和你比?”
伊吉连博德被王文佐这番话说的无话可说,只能嘿嘿了两声。王恩策抄好了名单,便带人出去采购。那单子上各色货物有二三十种,量又大,到了傍晚时分,还有快一半没买完。店家赔笑道道:“公子,这单子上的货物这么多,店里调货也要时间。我们怎么赶也办不完,不如您留个地址姓名,明日我都凑齐了一同送到贵府上,这样您也轻松!”
“这些货物又不是你一家的,你能都办好?”王恩策问道。
“确实小人一家没有这么齐,但哪里有货,哪家的成色好,小可自然比公子您清楚,只要付一百贯的定金即可!”
王恩策听那人这么说,心中微动,他跟着王文佐也有些时日了,每日里都是做些寻常差使,丝毫没有王文佐“亲弟弟”的待遇。时日一久,他嘴上没说,心里却有几分积郁。这次又是这种辛苦差使,便点了点头。
“好,便依你说的吧!不过明日你一定要送到,不然可饶不过你!”
“放心,咱家这店铺在成都也有三代人了,有根有脚的,名声您可以去打听一下。”
王恩策正准备让人掏钱,旁边却有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王朴,问道:“怎么了?”
“公子!”王朴压低声音道:“咱们在这里是外乡人,人不生地不熟,还是小心些好!让他们准备好货物,明日我们来买就是了,不要付订金!”
“我决定的事情,你照做就是了!”王恩策怒道:“若有差错,自有我去和兄长说,轮不到你多嘴!去,付定金!”
王朴见状无奈,只得依照王恩赐说的那样掏出一百贯钱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