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守君大石笑了起来:“你放心,如果这次来的只有伊吉连博德,他有可能会这么做,但这次还有一员唐将在,那就绝对不可能,内大臣在搞清楚一切情况之前是绝对不会伤我一根毫毛的!”
“内大臣?如果陛下要杀我们,内大臣又有什么用?”
“请相信我!”守君大石笑道:“内大臣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即便是陛下下了杀我的命令,没有内大臣的首肯,这命令也无法执行下去,那名唐将肯定就是内大臣派来防止意外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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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君大石来了,一、二、三、四、五,算上他自己一共只有五骑呀!”看着向这边赶来的数骑人马,贺拔雍笑道。
“这个混账东西,我要杀了他!”伊吉连博德握紧刀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那可不行!”贺拔雍笑道:“出发前明公叮嘱过我,赶到京城后,立刻平靖事态,若有抗命者诛之,但也不许枉杀一人,一切都交由他回来后处置。守君大石只带四骑来见我们,怎么能杀他?”
“他杀了那么多人!”伊吉连博德低吼道。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贺拔雍道:“当初他奉主上之命前来飞鸟京,本来就有临机处置之权,杀谁、杀多少人都在他的权限范围之内。至于他做的对不对,那只有主上才有权做出决断,你我都无权置喙!”
“你——”伊吉连博德目光凶狠,盯着贺拔雍,而贺拔雍毫不示弱的与其对视:“伊吉连博德,伱最好把你的那爪子从刀柄上挪开,否则我只好让人把你捆起来了!”
贺拔雍的呵斥让伊吉连博德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一旁的亲兵:“你放心,我会控制住自己的!”
“这还不错!”贺拔雍满意的点了点头:“送你一句话,别做蠢事,你在主上麾下前途无量!”
这时守君大石已经来到军前,离得还有二三十步远便跳下马来,徒步走来到马前,敛衽下拜行礼如仪。
“守君大石,你做的好事!”贺拔雍冷笑道。
守君大石磕了个头:“在下侍君之心,可照日月!”
“守君大石,你其心可诛!”伊吉连博德厉声道:“难道是陛下让你在京城大肆烧杀的?”
“伊吉连博德!我不与你争!”守君大石笑道:“是非曲直,最后自然有陛下和内大臣裁断!”
“你——”伊吉连博德勃然大怒,下意识的向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腰刀方才已经叫出去了。一旁的贺拔雍笑道:“好,你说的不错,这件事情的确应该由陛下和内大臣裁断。眼下先交接京中的情况吧!”
“遵命!”守君大石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双手呈上:“这上面是当初参与密谋的同志名单,已经他们所有的兵士数量;还有是诛杀的逆党名单,以及抄没财物宅邸,都在上面。眼下飞鸟京已经划片,由在下的同志们看守,飞鸟京街头已经安靖了!贺拔将军只需一声令下,他们都会听命!”
“哦?”贺拔雍接过文书,略一翻看,只见上面便是当初一同盟誓反对中大兄的人员名单、誓词、画押指印、各家出动的兵马数量;后面几页则一一记录着逆党的名单,抄没的家资数量,罪名等等,他对倭人的内部情况并不熟悉,也看不出真假,但看样子也不像是临时伪造出来的。
“好吧!”贺拔雍将文书交给伊吉连博德:“这样吧,依照上头的命令,接下来飞鸟京就交由本人管制,就先委屈你几日,住在山田寺后院,一切都等主上来飞鸟京再说!”
“谨遵大命!”守君大石解下佩刀,交给身后的随从,一副俯首听命的样子。贺拔雍挥了挥手,几名亲兵上前,把守君大石带来下去。
“故作可怜的奸佞小人!”伊吉连博德恨声道。
“好了,好了!”贺拔雍做了个手势,示意部下将佩刀还给伊吉连博德:“我知道他杀了你的老师,但三郎已经下了令,一切都要等他到了之后裁决!身为下臣,就必须先克制住个人的愤怒,以执行上命为重。”
“这我知道!”伊吉连博德道:“只是看他刚才那副故作谦恭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呵呵呵!这小子刚才那样子的确挺气人的!”贺拔雍笑了起来:“不过眼下还是办差事要紧,走,办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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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浓国司。
冷雨飘飞,将红土夯成的院墙化为暗红色,仿佛凝固的血。定惠身着蓑衣斗笠,快步经过泥泞的庭院,走到父亲马前,大声道:“父亲,一切还请三思,王文佐乃是神佛眷顾之人,若是可能,千万不要与其敌对!”
中臣镰足没有说话,冷冷的看了定惠一眼,定惠只觉得自己的血都要被父亲目光中的阴冷凝固了,不过他还是坚挺着脖子,没有低下头。看到儿子的坚持,中臣镰足的眼睛闪过一丝嘉许,但下一秒钟便消失了,他抬起右手,一名奴仆赶忙跪在泥泞中,双手撑地,中臣镰足一脚踩在他的背上,翻身下马。
定惠跟在中臣镰足身后,父亲的手掌上斑斑点点,满是老人斑,但背脊依旧挺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两人穿过一条走廊,换上暖和的新草鞋,走进厅堂。四角的火盆将整个屋子烤的温暖而又干燥,定惠觉得自己整个人变得轻松起来。
“你说的没错!”中臣镰足坐下,在几案的碟子上拿了两片烤鱼干放入口中,他在与亲近人说话时总喜欢吃点东西:“神佛的确在庇佑着他,近江刚刚送来消息,陛下已经被击败了!你不来一点吗?”他指着桌上的碟子。
“啊?”定惠被父亲口中吐出的消息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依照父亲说的拿了一片鱼干,一边咀嚼一边思考消息背后隐藏的含义。
“父亲,您说的陛下已经被击败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输了,完完全全的输了!”中臣镰足道:“陛下失去了大部分军队,根本无力坚守飞鸟京,直接退出了奈良,退到了近江!”
“输的这么惨?”定惠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时候的事情?”中臣镰足稍一沉吟:“十二天前!”
“十二天前?那岂不是我上船后的
“不错,怎么了,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中臣镰足问道。
“是这么回事!”定惠低声道:“我离开时王文佐麾下的军队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一万多人,大部分都是四方来投靠的土豪,从百济来的军队很少,全部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两千人!这么点时间他应该不会从百济得到新的援兵,而陛下当时手下至少有三万人吧?”
“是的,这个数字应该差不多!”中臣镰足又拿起一片鱼干:“陛下在信里有很推崇王文佐,说他用兵宛若鬼神一般,自己输的心服口服!”
定惠原本准备全力说服父亲,却没想到中臣镰足这么轻松的承认了,不禁有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感觉。中臣镰足笑了笑:“不过你有句话说错了,我和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王文佐作对。我和陛下与他接触过几次,都认为他是个极为可怕的家伙。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被他步步紧逼而成的!”
“步步紧逼?”
“不错,如果说当时我还不能确定,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王文佐一开始就把陛下当成他此行的目标,他一开始没有表露出来,不过是为了麻痹陛下罢了。在陛下兄妹三人当中,唯有陛下才是他的敌人!”
“为,为什么会这样?”定惠问道:“难道这是唐国天子的命令吗?明明陛下才是三人中最强的那个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中臣镰足笑道:“也许是因为王文佐更喜欢女人,而不是男人吧?”
定惠张大了嘴巴,被父亲这个颇有些不雅的笑话弄得目瞪口呆,他想起王文佐和琦玉两人在一起时的情景,突然觉得父亲说的也许距离事实不远。
“那,那他为何让我离开呢?”定惠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在他眼里你没有伊吉连博德重要吧?”中臣镰足笑道:“我记得那小子弓术和骑术都很好,但佛学和汉学不如你,那王文佐应该是个武人,伊吉连博德更合乎他的口味吧?”
“可能吧!”定惠点了点头:“不过其实伊吉连博德的汉学也不错的,他只是有些懒,心思也太活泛,不愿意下死功夫背书!”
“难怪!”中臣镰足笑了起来:“那也没办法了,你现在被赶到输的一边来了!”
“其实我们不一定会输的!”定惠道:“王文佐他不肯放过的是陛下,而不是您!”
中臣镰足将手中的鱼干放回碟子中,一字一顿的说:“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我跟随陛下刺杀苏我入鹿,讨伐苏我氏的时候,就认为只有陛下才能让大和成为和唐国一样的文明大国,其他人都做不到!这种看法我今天依然没有变,琦玉皇女没有成为王者的器量,如果她登上王位,国家就完蛋了!”
听到父亲说话的口气,定惠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对方了,一种巨大绝望感扫过他的胸口,让他说不出的难受:“那,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尽力征调美浓、尾张、三河的兵士,帮助陛下重建大军!”中臣镰足道:“还有,安培比罗夫也要从九州过来了,论临阵指挥,陛下还是不如他的!”
“那,那如果还是输了呢?”定惠问道。
“如果那样的话!”中臣镰足道:“中臣家的未来就只能放在你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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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寺,后院。
这是一间牢房。
没错,这房子有窗户,有火盆,还有干净的毯子、枕头,每天的饭菜足量美味,甚至还有个不错的盛饭女,在这些方面守君大石都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但这依旧无法改变这是牢房的事实——房子的四周都有唐军士兵看守,院门铁锁紧闭,隔绝内外,守君大石只要打开房门,立刻就会引来几道警惕的目光。
但守君大石没法抱怨什么,严密的看守在阻止自己外出的同时,也保护了自己。眼下飞鸟京中可有太多人要自己的命了,为了避免被收买,贺拔雍甚至专门抽调唐人士兵来担任看守,显然,他也不想自己出现意外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已经安全,守君大石心里清楚,自己的性命将取决于王文佐的意思。而这个人是自己绝对无法揣测的,他就像一个神秘的黑洞,没人知道他想什么,做什么,往往只有到最后一刻,你才知道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尽管如此,守君大石并不后悔那天晚上自己所做的一切,原因很简单,他坚信这是唯一应该做的——这些首鼠两端,始终不肯加入盟约,想要坐享其成的老家伙们就应该去死。然后才有足够的空位来安插新贵。王文佐应该会明白自己的用意,自己坐了他想做而又不方便做的事情,像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
但王文佐并没有来见自己,自己被丢在院子里,似乎已经被人遗忘。孤独让守君大石觉得寂寞,渴望听见声音。因此每当看守们来到守君大石的牢房,不管送食物还是换便桶,他都试图跟他们讲话。
他知道,申辩或恳求都不会有人理睬,因此他问问题,期望某天某位看守会开口。“战争有何进展?”他问,“陛下和内大臣还好吗?”除此之外,他还询问自己的朋友,询问同党,甚至询问伊吉连博德。“天气怎么样?”他问,“海上还平静吧?大和川上已经重新通航了吗?”
不管问什么,结果都一样,他们从不回答,尽管有时候某个看守会看他一眼,让守君大石产生些许希望。大部分人则连这点也没有。在他眼中,我不是人,守君大石心想,只是一块会吃饭会说话会拉屎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