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匕现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中大兄皇子摇了摇头:“除了扶余丰璋之外,唐人还要舍利子,这东西现在也在安培比罗夫手中,若要他交出来,恐怕不是在近江多给几个庄园就能了结的事情!”

“若是这样的话,只有换一条路了!”中臣镰足摊开双手,笑道:“这一条路就便宜多了?”

“什么路?怎么便宜?”

“很简单,把唐使开出来的条件告诉扶余丰璋,然后告诉他琦玉皇女主张接受唐人的条件,换来留在百济的俘虏们,国都中许多人也支持琦玉皇女。您虽然想要保全他,但是众怒难犯,所以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他,让他自己寻机出逃!”

“这——?”中大兄皇子眉毛皱了起来:“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如果我们不收留他,他还能往哪里跑?高句丽?还是陆奥虾夷地?再说他现在又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万多人,若是这么一跑可就是孤家寡人,只要唐人出点悬赏,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拿着他的脑袋去领赏的!”

“不错,若我是扶余丰璋恐怕也是不会跑的,而是会殊死一搏!”

“你是说他会铤而走险?”

“只要杀了琦玉皇女和那些支持接受唐人条件的人,他就转危为安了!”中臣镰足笑道:“不但如此,他甚至还能在吾国更上一层楼,过得更好一些,不是吗?”

“你是想要借扶余丰璋的手杀掉琦玉和其他反对者?这也未免太冒险了吧?”中大兄皇子冷笑道:“刀一旦出鞘,收回去可就不容易了,你怎么知道那厮不会干脆把我也一起都杀了呢?”

“很简单,您当时不在都城不就行了?”中臣镰足笑道:“只要您不在都城,那么都城发生的一切就与您没有关系。而且您还可以带兵平叛,将扶余丰璋交给唐人,那时安培比罗夫也没有什么话说了吧?”

中大兄皇子冷哼了一声,中臣镰足的建议其实只说出了一半,不过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中臣镰足一开始的思路是拿出利益收买安培家,让其与扶余丰璋切割,这么做内耗比较小,唯一的问题就是中大兄皇子要从皇族利益切一块蛋糕来,考虑到还有舍利子的事情,中大兄皇子就有些肉痛不情愿了。于是中臣镰足就反其道而行之:不是收买安培家太贵吗?那索性就不收买了,直接告诉扶余丰璋是琦玉皇女这个大恶人想要把伱交给唐人,如果她当上天皇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让扶余丰璋来把琦玉皇女干掉,然后中大兄皇子本人再来收拾残局,把扶余丰璋交给唐人,自己登基为王。这么干的好处就是一场大洗牌,如果玩得好,不但自己不用掏一毛,还能从出局的人身上捞个盆满钵满。当然,如果玩得不好,自己也出局了那就一了百了了。

“我明白了,此事干系重大,让我先好好考虑一下!”中大兄皇子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中臣卿你先回去歇息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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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驿馆。

王文佐光着背,趴在锦榻上,正享受着一名倭女的推拿,口中哼哼唧唧的:“对,对,就是这里,用力些,再用力些!文宗,拿点水来!”

“府君!”一旁的曹文宗将水杯递了过来,笑道:“府君今日之风采威仪,真是天神下凡,小人当真是开眼了!”

“从头到脚那一大套折腾一上午,还要抑扬顿挫的念那玩意!”王文佐喝完水,摇了摇头:“半条命都去了!”

“府君说的是!”曹文宗笑道:“不过这苦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

“也是,比起铁甲还是舒服多了!”王文佐笑了笑:“对了,你猜接下来那中大兄皇子会怎么做?”

曹文宗咳嗽了一声,看了那倭女一眼,王文佐哑然失笑,挥了挥手示意那倭女退下,坐起身来。曹文宗替王文佐披上短衣,笑道:“在下是个武人,哪里晓得那么多,所长不过取人首级而已。”

“所长不过取人首级?”王文佐笑了起来:“这本事可不得了,这样吧!若是最后大事有所不协,你便替我取了那中大兄皇子的首级,如何?”

“这个好说!”曹文宗一边替王文佐穿上圆领长袍,一边笑道:“只等府君一句话了!”

正当唐国与倭国的这些大人物们都在精心编织着权力的蜘蛛网时,本书中的一位小人物却毫无身处权力旋涡中心的自觉。被老婆赶出家门的迹见赤梼正坐在侍所的草席上,面前摆放着一杯残酒,一把烤豆子,百无聊赖的打发着深夜时光。

“这女人,真的太过分了!”迹见赤梼喝了口酒,抱怨道:“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把丈夫赶出家门!”

“明天回去后一定要让她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不要因为赚了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迹见赤梼喝一口酒,抱怨一句,终于发现酒壶空了,他摇了摇头,正准备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突然听到外间街道传来嘈杂人声,赶忙站起身来,一手提起弓袋,一手扶住腰间刀柄,便向外间跑去,口中喊道:“起来,都起来!”

等迹见赤梼跑到门口,身边已经有十余人了,迹见赤梼爬上墙头向外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街道上满是手持火把的兵士,为首的骑马武士戴着一副铜面具,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具上,散发着寒光,一时间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迹见殿,外头的是?”一名弓手问道。

“都噤声!”迹见赤梼挥了挥手:“不管是什么,大家都不要出声,各自守住自己的位置,等到天明就好了!”

众人见迹见赤梼的样子,哪里还敢多说,各自退到自己的位置,迹见赤梼长出了口气,将自己的袖子扎紧了,屏住呼吸。方才他在墙头上看到那面具武士又闪现在眼前,一时间他也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活人还是传说中的恶灵,不过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此时此刻,活人可能比恶灵还可怕。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西北方向传来喊杀声,火光映照天空,仿佛天提前亮了,没有人引领,大家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双手合十诵读起佛经来。

次日天亮,迹见赤梼交接了差使,便径直回了自己住处。刚刚敲了两下门,门就开了,只见妻子蓬头乱发,双目红肿,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妻子便一头钻进他怀里,痛哭起来。老婆这一哭,倒把迹见赤梼原先的怨气都弄得烟消云散了,苦笑道:“哎,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可迹见夫人听了这话,反倒哭得更厉害了,迹见赤梼见状无奈,只得将弓箭佩刀交给仆从,就这么任凭老婆哭了半响,方才渐渐平息了。

“出了什么事情,你干嘛要哭呀?”

“你还记得苏我赤兄吗?”

“记得呀!你不是把我的杯子都卖给他家夫人了吗?就为了让他家夫人来我家挑东西,你还把我赶到侍所住了一晚上!”迹见赤梼打了个喷嚏:“你看,还害我着凉了!”

“他死了!”

“死了?”迹见赤梼愣住了:“谁死了?”

“苏我赤兄,举族全灭!”迹见夫人低声道:“就在昨天晚上,有人派兵夜袭了苏我赤兄的家宅,所有人都死了,火光冲天!”

“昨天晚上?”迹见赤梼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昨天夜里自己看到的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面具武士,口中喃喃自语:“对,就是这些人!”

“怎么了,夫君?”迹见夫人见状赶忙问道。迹见赤梼便将自己昨天晚上所见到的一切讲述了一遍,最后叹道:“昨天夜里我看到这一切,还以为是恶灵作祟呢!”

“是呀,苏我赤兄夫人昨天晚上在我家看唐人宝物十分尽兴,便留宿下来。却不想半夜接到急报,说家宅遭到夜袭。夫人就这么逃了出去,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多半是凶多吉少!”迹见赤梼低声道,夫人点了点头,当时日本也没有运行良好的成文法,这种上层内斗都是极为残酷血腥的,如果苏我赤兄全族覆灭,夫人一个弱女子逃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对了,你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手?”迹见赤梼问道。

“听来报信的人说,围攻者打着天照神社的旗帜!”

“什么?是琦玉皇女下的手?”迹见赤梼吃了一惊:“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我听说苏我赤石在谋划大海人皇子与中大兄皇子之女联姻上立了大功,那对杯子就是拿来祝贺二人联姻的礼物!多半因为这个,琦玉皇女才下了手!”夫人道。

“若是如此,那倒不奇怪了!”迹见赤梼吐出一口凉气:“算了,这些大人物离我们太远了,我们还是少沾染些是非的好!”

“嗯!”夫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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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照神宫。

“皇女,这就是苏我赤兄的首级!”一名武士将一只托盘举过头顶,上面盛放的一枚四十多岁的男子首级,从头颅面部狰狞的面容来看,此人当时死的肯定很不平静。

“苏我赤兄!”琦玉皇女抓住死者的发髻,提了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会死者的表情,突然大笑起来:“葛城的狗,你也有今天?当初出卖我有间皇兄的时候,你可知道还有今天?来人——”她唤来侍女:“把这首级用漆漆了,埋在厕所门口,任万人践踏!”

“皇女!”侍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苏我赤兄可是大豪族,而且中大兄皇子——”

“住口,快照我说的去做!”

面对琦玉皇女的威压,侍女只得接过首级。琦玉皇女冷哼了一声,她袭击苏我赤兄宅邸除了泄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此人曾经担任过飞鸟京的留守,对都城的情况十分了解,如果要和中大兄皇子决战,最好先斩除这支羽翼。

“现在就要看看你怎么应付了?葛城?”琦玉皇女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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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原宫。

庭院里铿锵作响,一片混乱。人们站在牛车上,把一桶桶米酒,一袋袋鱼干,以及一捆捆新上羽毛的箭往上搬。铁匠们则忙着锻打刀剑和矛尖,女人们忙着缝补清洗衣服纱布,男人们则排列成行,检查皮甲、弓弦、佩刀,一副大战将即的样子。

“昨天晚上琦玉派兵袭击了苏我赤兄宅邸!”中大兄皇子的声音仿佛钢铁,坚硬而又冰冷:“苏我赤兄全族覆灭,我们三个刚刚一起接受唐人诏书,她就连夜袭击了我的重臣,这是什么意思?”

“我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大海人笑道:“毕竟当初有间皇兄的死与苏我赤兄不无关系吧?”

“你什么意思?”中大兄皇子冷笑道。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一点传闻罢了!”大海人皇子笑道:“当初有间皇子房间里找到的誓书就有苏我赤兄的,据说苏我赤兄是

“大海人,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琦玉杀苏我赤兄还是有理的啦?”中大兄皇子问道。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指出这件事情事出有因!”大海人笑道:“至于有理无理嘛!琦玉不管怎么说也是皇族,还是天照神宫的大巫女!”

这一次轮到中大兄皇子陷入了沉默,大海人的意思很明白:也许琦玉所作所为触犯了法度,但她的身份原本就给了她做很多事情的特权。

“兄长!”大海人见中大兄皇子没有说话,就继续说了下去:“其实现在你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出兵围攻天照神宫,将琦玉皇女杀了或者囚禁起来;或者派人与她和议,把这件事情用和平手段解决!除此之外,就再无

“围攻或者和谈?”中大兄皇子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好像戴着一副蜂蜡面具,不管他的心中有多少怒气,他也知道此时出兵围攻天照大神的神宫是不可能的——这等于是掘了天皇家族的根,就算攻下来杀了琦玉也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