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薏也不知道,是怎么跟着段洵则离开的。
她和段洵则一前一后,两人隔了好一段距离,许薏的步子拖在后方,表情懵懵,恍惚得仿佛要赶赴刑场。
最后两人偏离了校园内的主干道,经过形形色色的教室楼,拐进了汀大偏僻的东北角。
校史馆的区域。
汀大的校史馆建立有三十余年,前年刚翻修,由原来老旧的红砖楼翻新成了一栋更现代化的建筑,占地颇广,像座剧院楼,白砖的楼前有片一横排罗马柱撑出的空地。
段洵则迈步进了空地,收起伞。
这个时间校史馆已经闭馆,拐进来的小道上,一路上都没人。
许薏恍惚停在柱子外。
恍惚地看段洵则。
恍惚撑伞杵了好一会儿。
她才小心地,问出第一句话:“上周,酒吧,我……亲了你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飘出来的。
段洵则漫不经心把伞靠上柱脚,没支撑几秒,长柄伞慢慢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他脚边。
他移开鞋,懒懒踢开了点,看着两三步开外杵在雨里的许薏,笑意松散地,靠上了柱子,道:“记不得了?”
轰隆一声惊雷。
“看来不记得了。”
他视线懒散。
段洵则似笑非笑:“那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许薏:“什么……”
段洵则插着兜,靠着问:“那天,我们亲过以后,你说的话,现在还记得么。”
“……”
他哂:“也忘了。”
许薏现在的表情,和被雷劈中没有区别。
她怔怔然和段洵则对视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从劈劈啪啪的雨声里,听见了脑中有什么正在轰然崩溃的声音。
“……对不起。”
她声音小到快要哭出来,立马道歉道:“对不起,那天亲了你。”
段洵则嘴角玩味的笑慢慢淡了。
他散漫靠着柱子看她。
“我喝醉了会乱亲别人,但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亲你……”许薏忏悔再忏悔道,“我那天,也不是故意喝醉的。”
碎片记忆里,她胡搅蛮缠着强吻对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她真的——亲了人。
她醉酒拉拉扯扯,无理取闹,八爪鱼一样抓着索吻的对象……是段洵则!!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许薏回忆那天的细节,发现具体她对段洵则说过什么话,已经没了一点印象。
“我真的忘了……对不起……”
“但你为什么……”
许薏说着说着,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段洵则。她濒临要哭,乌黑润泽的眼里正噙着眼泪,但在这双水亮亮的眼里,有着疑惑,还冒出了一丝丝,呼之欲出的谴责。
不过这份谴责在对上段洵则时,又默默地,理亏地咽了回去。
她甩掉记忆里那些男人回亲的碎乱画面。
当时,他为什么不躲——已经不重要了。
是她强吻的人。
是她闯了祸。
许薏半是崩溃,半是认真地道:“我以后,保证都会离你远一点,可以吗?”
“……”
“远——很多。”许薏看着段洵则的表情,改口道,“……不会让你再看到我,的那种。”
“或者,你要怎么道歉,或者保证书,我都可以……”
她视死如归道:“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去向宁书毓解释。”
段洵则:“不用解释。”
“我们要分手了。”他懒洋洋道,“跟她没关系。”
许薏愣住了。
分手?
他们不是——
半小时前,许薏还亲眼目睹宁书毓在宿舍楼前抱段洵则,她望着男人,不太相信地冒出一个小问号。
“你们为什么……”
段洵则好整以暇地站直了,忽然叫了她一声:“许薏。”
许薏:“啊?”
段洵则抽出插兜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许薏下意识地后退——下一秒,手上的力气却受到了掣肘。
段洵则抬手,拇指食指便合捏住了她的伞面。
伞被他捏着往里拉,许薏跟着小小踉跄了下,迫不得已地往前跟了两步。
段洵则边捏着这雨伞的命门,单手插兜,边朝她的伞里俯下身。
男人身上微辛的木质调男香扑鼻而来。
“你亲了我——”段洵则气息低慢地开口,桃花眼里夹带着难以捉摸的笑,道,“不对我负责?”
雨天霹雳。
许薏惊吓地连连退出几步远。
“不行!”
小姑娘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洪亮过。
她吓了一跳,伞也不要了,许薏在雨里杵得坚定不移,话音细细打颤,破罐破摔道:“段洵则,你要不然,打我一顿好了……”
“……”
段洵则看了她好一会儿,松开手,伞就掉到了地上。
到最后,出乎许薏意料的,段洵则没说什么。
最后的最后,他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跟一支打火机,低下颌,点了火,抽了一会儿。
他斜撩着眼皮看许薏,收回视线,弹弹手上的雨水,咬了烟,声嗓含混地道:“你走吧。”
那天许薏很快就走了。
话音刚落,她拾起地上的伞,怕段洵则变卦,匆匆小跑得头也不回。
一直以来,许薏都是整个寝室里、乃至汀大里的透明人。
那天以后,就更透明了。
她早出晚归,尽量避免跟段洵则有丝毫碰面的可能,实在躲不过的周末,便报了校外的志愿活动,出校避一避。
汀大本科生在毕业前必须修满八十小时的志愿时长,许薏大一就进了实验室的课题组,一直来不是泡在实验室里打杂工,就是在图书馆学习刷绩点,到现在大三,时长都还没攒够一半。
幸好,在社区医院连做了两个周六的门诊引导志愿生,她都没有再碰到对方。
虽是这样,但每一天对许薏来说,都格外水深火热。
本以为找出了那天在酒吧亲的那人,事情就能解决。
现在不但没解决——
反而还升到了末日的难度。
不。
末日,都没有这么难。
许薏本来就不会撒谎,这么大的事,原本是决然瞒不过第二天的。
那天晚上回去,宁书毓不知为何在微信上和段洵则吵了架,关了手机,便哭得一发不可收拾,说段洵则要和她分手。
一整个寝室都出乎意料。
林佳想不通:“为什么啊?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方舒欣:“他劈腿了?”
宁书毓哭得厉害:“不是!”
斜对角的桌前,许薏对着一页的数据纸,像是在看遗嘱,脸颊苍白苍白。
她酝酿许久,转过身道:“宁书毓。”
宁书毓梨花带雨地看了过来,连哭也是惹人怜惜的美。
许薏异常认真地问:“如果段洵则背着你劈腿了,你希望别人告诉你吗?”
宁书毓愣了愣,抽噎丢了纸巾,恹恹道:“我不希望啊。”
没预料地。
许薏一懵。
“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跟他分手吗?”宁书毓不想多聊,抽泣道,“现在不是这个事……”
“他到底为什么啊?”林佳问。
宁书毓不肯说。
是直到两天后,两人复合,寝室才知道前天要分手的原因。
那天宁书毓去医院陪段洵则一起等家人手术,原本没有告诉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可男朋友非但不领情,还破天荒的挂了脸。气氛一直冷到送她回来,晚上回去,他便提了分手。
许薏不知道在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没两天,两人又再次复合了。
她天人交战,没能向宁书毓坦白出口,便只好避开段洵则。
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的,避开他。
不知不觉,一个月悄然过去。
北京进入五月,汀大校园内,四处的花植都陆陆续续地开了,芍药盛放,教学楼外月季满簇。
许薏还是照常上课实验交作业,除了要提着一颗心避开段洵则外,和往常没有太大区别。
除了……碰到周时也。
自从上次见面后,许薏发现,她在学校里碰到这个学弟的频率大大增加了。
之所以发现——是因为每次碰见,周时也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叫她学姐。
有时是在食堂。
有时在图书馆门口。
有时甚至是在人来人往的路上——
远远地,对方在林荫道上对着走过来,见到她,便单手扬了起来,舒散地笑,叫她:“学姐。”
虽然没有聊天,但——在、人、来、人、往、的、路、上。
这八个字,已经足以让许薏的社恐一秒发展到重症,魂飞天外两三秒,才呆呆回一句你好。
就这么相安无事一个月。
月底,变故还是发生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是周六。许薏正和其他几十名汀大同学一起参加志愿活动,为一个大型的医药科技论坛做现场引导。
手机消息震个不停。
会议大厅门口,她刚领着一位外国籍的专家进去找了座位,再出来时,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微信里,林佳不知何时把方舒欣和她单独拉了一个群。
【林佳:@ffffsx @xuyi你们等下回寝室,千万别问为什么!!!】
【林佳:[图]】
林佳发了一张寝室的照片。
照片里,地上正一片狼藉,护肤品化妆品的瓶瓶罐罐,衣服,床上的玩偶,抱枕,摔得满地都是。
【方舒欣:???】
【方舒欣:我天啦!这什么啊?】
【林佳:嘘,别问。】
【林佳:书毓和段洵则彻底分手了,听说段洵则劈腿,书毓现在气死了。】
许薏连呼吸都停止了。
【林佳:你们猜段洵则的新女朋友是谁?】
【林佳:你们绝对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