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金台夕恨极了周牧野,也不得不承认,和自己相比,他是个很有礼貌的人——装出来的礼貌也是礼貌。
在她骂完脏话以后,周牧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竟然还跟金满富寒暄了两句才告辞。
大门关上,金满富一脸向往:“这小伙子是哪家的贵公子?风度翩翩,不像你,脸也不洗,还口出狂言。”
金台夕揽镜自照,皮肤状态尚可,就是那对黑眼圈忒吓人。
“呵呵,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吗,我有个特有钱的高中同学破产了,当年还差点儿跟我坐同桌。这事儿你听谁说的,有谱没有?”
“就是他?真巧!”金满富眼睛一亮,倒有几分喜色。
“你妈听医美中心的赵太太说的,说他被他爸赶出家门,自己创业的公司也关张了。对了,说到赵太太,她介绍的相亲对象你去见见吧,不然我跟你妈交不了差。”
她恍若未闻,揪着窗台上的薄荷叶往外瞧。
周牧野站在参差不齐的矮冬青旁,挺拔得像一棵松柏,衣袖挽到肘上,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神情若有所思。
一辆私家车开过来,嫌他挡路滴了好几声,他弯腰把行李箱往边上收了收,又继续出神。
一条卷毛流浪狗溜边儿来到他旁边,坐下不走了。
一人一狗,气质相类,分外和谐。
呵,你也有今天。
金台夕想笑,但还没笑出来,楼下的人突然抬起头,不偏不倚朝她这扇窗看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蹲了下去,藏在窗台底下。
然后气得捶了一下地板,心虚什么呀,丧家之犬又不是自己。
等她再站起来,那人已经走了,出大门左转,是地铁站的方向。
**
区彻明坐在全球限量的飞驰Mulliner驾驶座上,隔着挡风玻璃和老板对视了一眼,然后老板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目光。
他内心惶恐又疑惑,大着胆子按了一下喇叭。
周牧野恍若未闻,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去地铁站等我。】手机弹出一条消息。
区彻明慌了,这位祖宗今天非常不对劲。
他本该在海外处理公司清算注销事宜,结果今天忽然毫无预兆地回了国,一下飞机就来到这个破旧的回迁小区,自己巴巴地送车过来,他又要去地铁站?
他可是周牧野,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地铁票长什么样。
区彻明赶紧发动车子,把排量4.0L的车开出了4公里/小时的速度,跟在周牧野身后。
【别跟着我,绕路走。】
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
完了,老板疯了,朝歌科技还有未来吗?
十分钟后,两人在人潮熙攘的地铁口会合,周牧野把他从驾驶座揪出来,并塞给他一张小广告:“两百张,收齐了给我。”
区彻明吓了一跳:“别介啊野哥,你怎么想起来整治街头小广告了?我晚上还得相亲去呢。”
周牧野含了支烟,唇角带笑,眼底却毫无笑意:“跟谁?”
语气淡淡,好像毫不在意,可他若真的不在意,一句多余的话也不会说。
区彻明听他一句疑似关心的话,立刻推心置腹:“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我妈不知从哪给我找了个拆迁公主,相亲用的是中学证件照,又土又呆,你说我风流倜傥,哪能这么瞎配对?”
周牧野倚在车身上,低头把烟点燃:“的确不配。”
区彻明险些热泪盈眶,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周牧野的赞赏。
“都是搞房地产的,人家每年收入上亿,你家每年欠款利息上亿,你自然配不上。”
烟雾柔和了周牧野凌厉的五官,话却锋利得直戳人肺管子。
区彻明无语凝噎,他家做地产开发,前几年抓住风口盖了一大片商住项目,谁知房子刚盖好,京城的风向也变了,商住房不能卖给个人,全砸在了手里。
他本是个在海外花天酒地的富二代,现在只能跟周牧野回国混饭吃,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和拆迁户相亲。
周牧野掐了烟:“二百张,一张也不能少。”
然后绝尘而去,展现出了550马力应有的车速。
区彻明扫了一眼手里的租房广告,地址正是他刚才去的老小区。这人跨越十几个时区回来,总不能是为了当社区志愿者吧?
他花了两千块钱,雇了二十个人,方圆五公里忙活了一下午,还是只找到一百九十九张。
临近日暮,他硬着头皮回了公司,见周牧野斜倚在沙发上,双眸阖起,若非指尖转着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圆形物件,还以为人睡着了。
他把一沓皱皱巴巴的纸张放在几上:“野哥,你点点。”
周牧野看也没看,声音懒怠:“不够。”
他越是漫不经心,就越让人害怕,区彻明有些腿软,不敢隐瞒:“就少一张,真的。”
“那你就敢来?”
“我今天真来不及了,我妈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药,非让我去跟那个拆迁户相亲,不然就把我赶出家门。野哥,被家里抛弃的滋味你最懂了,放我一马吧。”
周牧野倏忽睁眼,明明是疏懒的姿势,目光却直扎进人心底,让人没来由地脊背发凉。
区彻明赶紧打嘴:“我说错话了,我哪能跟你比,你离了家还是一条好汉,可我的下辈子还指望家族信托呢。”
“你妈再从海外信托里弄钱出来买包,就离击穿不远了,都得拿来还债。”他缓缓起身,难得发善心:“去吧,好好表现,下半辈子就能吃租过活了。”
区彻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她看上我。哎,可我的魅力是与生俱来的,这可咋整?”
周牧野冷眼睨他:“教你一招?”
“洗耳恭听。”
论拒绝劝退,周牧野最在行。以他的姿色和身家,站在那儿不动都有小姑娘往上扑,可他就是有办法让人不敢上前。
“卖惨。你就跟她说,你的公司破产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镇在那一沓皱巴巴的小广告上,银色光泽在白纸黑字的映衬下愈发闪耀。
**
金台夕为了亲生父亲的生命安全,也出于对自己啃老处境的清晰认知,答应去和地产小开吃一顿饭。
欧时地产深陷债务困境的新闻一搜便知,对方肯捏着鼻子找土大款,她自然得把抠门俗气扮演得淋漓尽致。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她才穿着海岛花衬衫、踩着人字拖进了日料店,和西装革履的俊朗男子对面而坐。
“帅哥来这么早?看来平时挺闲啊。”
对方看了眼表,一点都没恼:“是挺闲的,公司破产老板跑路,我也没地方去。这餐厅环境不错,等你的时候我先吃了两碟点心,不介意吧?”
简直把吃绝户的贼心写在了脸上。
金台夕露出标准假笑:“不介意,你付账单就行。”
说着转向添茶的服务员:“小姐姐,你给我作证,菜都是他点的,我什么都没点。”
区彻明大为震撼,无懈可击的笑容有了一丝松动:“有种你今天什么也别吃!”
金台夕耸耸肩,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包薯片,滋啦扯开,吃了起来。
区彻明约会过各式各样的女孩子,出身底层的也不少,但像这样不顾脸面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耍起无赖来:“老板欠的薪我还没讨回来呢,没钱。”
金台夕看向桌上画着B字的车钥匙:“没钱可以变卖资产呀,打肿脸充胖子,脸挺疼的吧?”
这话意有所指,欧时地产舍不得贱卖大价钱开发的商办楼,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烧香拜佛祈求上面政策松动。
区彻明黑了脸,此人不仅抠门,还刻薄。
金台夕继续下猛药,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拍在相亲对象面前:“自古抠门才能致富,没钱吃什么日料,不如发发小广告。你帮我介绍租户,我给你一千块介绍费。”
区彻明是来招人讨厌的,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讨厌。
他拍案而起:“有两个破钱有什么了不起?老子不伺候了!”
“咔嚓——”金台夕又吃了一片薯片:“帅哥再见,记得跟家里说没看上我哈。”
原来她打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主意。
小不忍则乱大谋,区彻明深吸一口气,又笑盈盈坐了下来:“这一千块钱我挣定了。”
小广告举到脸前,他眼睛瞪得像铜铃,这凌乱的排版、巨大的字体、熟悉的地址,他闭着眼睛也能画出来——折磨了自己一下午的第二百张传单,此刻就在眼前!
事出巧合必有妖。
透过纸缝儿,他再次打量对面的拆迁公主。
她正在凝眉看手机,浓密的头发用铅笔随意挽起,露出白嫩细瘦的脖颈,大红大绿的印花衬衫和雅致的日式包间格格不入,她却浑然不觉,反而一脸安适,整个人散发着度假的悠闲感。
“我就职的那家公司,叫朝歌科技,你听说过吗?”
金台夕忙着玩消消乐,头也没抬:“世界五百强我都记不住,你指望我知道一家破产企业?”
“我伺候的那位老板……”
相亲对象太过聒噪,导致自己闯关失败,金台夕一肚子气:“这位先生,我对你的工作不感兴趣,对你的无良老板更不感兴趣。既然咱俩都没有诚意,也别浪费时间了,各退一步,回家就说星座不和。”
“那你把账结了。”
“凭什么?我什么都没吃。”
“凭你享受了优雅的包厢环境,这里有最低消费。”
金台夕咬牙:“谁让你订这种华而不实的地方的?”
区彻明灵机一动,拿起手机:“要不我让我老板来结账,反正他欠我工资。”
金台夕觉得此人脑子不太好,心生同情:“你是不是被PUA傻了,人都跑路了,你还叫他老板?这种黑心商人不会接你的电话的。”
话音刚落,区彻明已经打通了电话,声音理直又气壮:“喂?周总啊,过来给我结一下账。我也不想打扰你,可是这个相亲对象,啧啧啧,实在太抠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