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白拿过桌上的遥控器朝方子聿扔过去,冷笑道:“一口气说完能憋死你?”
简一默默点头。
就是的。
方子聿笑着抬手接住,正好简一输液快结束,他走到床边,轻轻摁住她的手拔针,正经了些:“建议做个全身检查。”
手背在拔针时有一瞬间刺痛,简一瑟缩了下,垂着眼没吭声。
她其实不太想做检查,她觉得自己身体挺健康的,但刚刚方子聿那一系列反应确实有些吓到她,又怕万一真的有问题。
晏凌白垂眸点着手机,让小姑娘自己做决定。
简一抿抿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方子聿:“行,那我去开单子。”
方子聿离开后,晏凌白接了个电话也跟着出去了。
屋内一时陷入安静,今天天气不是太好,阴云阵阵,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雨,即便开着灯,光线仍旧带着点儿昏暗。
这种天气非常适合躺在床上懒懒补觉,简一精神本来就有些倦怠,她打了个哈欠,准备躺一会儿。
嗡嗡嗡——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简一伸手拿过来,屏幕上方刚好弹出一条邮件提示。
邮件内容只有一条视频,发件人是一串陌生的数字,也没有主题,她疑惑地点了播放。
手机闪了下,紧接着传出一道让简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今天是我们一一十八岁生日,外婆祝你生日快乐。”
看到屏幕中出现的人时,简一倏地坐起来,耳边嗡嗡作响,呼吸因为情绪激动有些急促,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外婆......”
已经去世四年的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简一怔怔地盯着手机,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屏幕中的老人也是在医院,身材很瘦,银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带着一副老花镜,银链垂下,虽然面色不太好,皱纹深重,却依然优雅。
她坐在病床上,慈爱地看着镜头:“时间过的多快啊,你刚来我身边的时候还不到六个月,现在都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就是可惜外婆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不过没关系,外婆提前录好了视频来陪你过生日。”
“这些年过的好吗?别难过外婆的离开,人生迎来送往是常事。”
“你要向前看,外婆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简单说了几句之后,老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就不是很好了,她咳嗽了几声,靠在床头,慢慢地柔声说:“最后再说一次,祝我们一一十八岁生日快乐,永远健康幸福。”
短短一分钟的视频,简一看了好久。
她从小是跟着外婆长大的,十四岁那年,外婆查出了骨癌晚期,精神一直不好,总是昏睡,然后再被活生生疼醒。
或许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外婆去世的前两天,经常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伤心难过,要快乐地继续生活,以后她的身边会出现其他爱她的人。
天色黑沉沉的往下压,窗外风声呼呼作响,拍打着窗户,简一眼睫颤了颤,终于回过神。
她不知道外婆是怎么在不会用电子产品的情况下,忍着病痛的折磨,提前录好视频,又设置定时发过来的。
但她很想外婆。
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
简一眼眶泛红,抖着手慢慢把视频进度拉回开头的位置,重新看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
......
晏凌白打完电话回来,刚推开病房门,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句满含慈爱的祝福。
——“最后再说一次,祝我们一一十八岁生日快乐,永远健康幸福。”
他脚步顿住,抬眼看见简一坐在床上,光线昏暗,她捧着手机低头看着,黑发落在脸侧,长睫微垂,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明明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但莫名地,晏凌白觉得她现在很难过。
视频再次播放结束,简一重复性点着按键想把它拖回到起点,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手机卡住了,她怎么点都不动。
她着急地划动手指,可视频一直停在最后一幕,无法重回到起点,就像是外婆离开的那个早晨,无论她怎么呼喊,外婆都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个视频不过是四年前录制的,即便横跨了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也只是过去的某个片段。
记忆中的人永远离开了,她再也看不见外婆了。
再次失败之后,情绪崩溃地毫无预兆,眼泪落下来,滴在被子上洇出痕迹。
“我过的不好......”
“一一过的不好......也不开心......”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简一肩背塌下来,抱着自己蜷成一团,又像是抱着已经消失的人,声音在抖,哽咽着,低低地重复。
“外婆,我好想你。”
“你走之后,没人爱我,也没人管我了。”
那副无助悲切的模样,像是压抑已久后的崩溃绝望。
晏凌白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往前走了几步,顿了顿,又沉默地转身离开。
他轻轻关上门,给简一留下可以充分发泄的空间。
他觉得小姑娘不会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晏凌白去护士台通知护士过一段时间再带简一检查,随后走到楼下的户外长廊里,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
雨还是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在地面砸出水点,紧接着划出蜿蜒水迹。
他吐出一口烟圈,隔着青白色烟雾看向不远处,目光有些虚,似乎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根烟抽完,晏凌白抬手敲了敲烟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林芙的声音响起来:“儿子,怎么啦?”
晏凌白咬着烟:“想问您一些事儿。”
“呦,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呢。”林芙笑着揶揄了句:“行吧,你问吧。”
然而隔了好半晌,晏凌白也没出声。
林芙在那头催了催。
晏凌白随意把玩着银质打火机,火光在指尖明明灭灭,映出的神情莫辨,直到剩下的烟燃尽,才开口:“简一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手机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林芙才回:“怎么突然问这个?”
“您这不是让我照顾人,我总得了解了解。”晏凌白漫不经心地笑了声。
林芙不仅和简一的母亲是朋友,还曾经是简一外公的学生,简一外公是院士,受过许多表彰,虽然人早就去世了,但这些年两家一直有联系,她对简一家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
林芙慢慢开口:“我知道也不多,不过我觉得那孩子过得好像不太好。”
“她刚出生不久就被送到了南方,跟着她外婆生活,后来她外婆去世了,我那时以为她爸妈会把一一接回来,结果没想到他们匆匆回去参加了葬礼,就继续把一一放在她舅舅家。”
“她舅舅和她妈妈关系一直不太好。”林芙叹了口气:“你说说,这样的关系,一一在她舅舅家呆的那几年能好过吗?”
晏凌白没应声,又抽出一根烟咬着,雨丝稀稀疏疏地斜飘进来,如同一张朦胧的网笼罩着天际,他偏了偏头,发丝微乱,用手挡了下风点烟。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小姑娘跟他保证搬过来后不会打扰到他,和昨晚生病也自己忍着的模样。
原来她也不是天生就乖巧,只是因为寄人篱下,没有安全感,怕被赶走,怕给人添麻烦,所以才会格外懂事。
林芙继续说:“直到一一快上高中的时候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回来了,不过他们夫妻俩还是照样忙,不怎么管她,有几回我跟他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我看那孩子听话又有分寸,就挺心疼的。”
“哪有十几岁的孩子那么独立的,背后肯定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所以这次他们夫妻俩出国,我就主动把一一接过来了。”
烟慢慢抽完,晏凌白嗓音低沉,微微有些哑:“知道了。”
林芙:“总之,你给我好好照顾人家,听到没有?”
晏凌白看了眼时间,在外面散了散烟味,转身回病房:“话说晚了,人现在在医院。”
那边林芙叫了声,晏凌白把手机拿远了点,等声音小些了,才继续开口:“不用过来,你们直接去松南公馆。”
......
晏凌白回病房的时候,简一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除了眼尾还有点儿泛红,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甚至还笑着和晏凌白说话,让他不用在医院陪她,她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语气没有一点儿刚才的崩溃。
晏凌白坐在沙发上,指尖抵着太阳穴,看着仰起脸听话做检查的简一,那缺失了八百年的恻隐之心突然动了动。
所有的检查做完已经下午五点多了,结果要明天才能出,简一烧已经退了,便跟着晏凌白回了家。
两人站在电梯里,电梯壁映出男人清隽颀长的身影,简一盯着看了会儿,倏地想起昨晚被抱着去医院的场景。
那还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异性靠得那么近。
迟来的不好意思和别扭在密闭空间发酵,简一莫名觉得有些脸热,她拨了拨头发,掩住有些发烫的耳朵。
过了会儿,她偷偷又瞥了眼,结果正对上晏凌白的目光。
简一:“......”
简一蹭地站直身体,目不斜视。
然而晏凌白不放过她,转过身,懒懒地靠着电梯,目光下敛,沉黑的眉眼透着些玩味:“偷看我啊。”
简一:“......”
“没有。”简一死不承认,抬眼对上晏凌白戏谑的眼神,急中生智:“我是想和你道谢,昨晚和今天都麻烦哥哥了,医药费一共花了多少,你告诉我,我转给你。”
电梯到达十八层,晏凌白没接她还钱的话茬,摁着开门键,让简一先出去:“现在先别谢,等会儿一起谢。”
什么意思?
简一疑惑地转头看他。
晏凌白没解释,走到门口,抬了抬下巴:“开门。”
简一乖乖哦了声,走上前输入密码开门。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响,简一推开门进去。
——嘭!
“汪汪汪!”
礼花在空中爆开的声响和遛个球的叫声混在一起,简一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
五颜六色的彩带从眼前飘落,她眨了眨眼,这才看清屋内的景象。
“Happy Birthday”的字样横挂在客厅中央,周围环着彩灯气球,林芙夫妻站在门口拿着礼花筒朝她笑,连遛个球脖子上都带着一个铃铛坐在门口摇尾巴。
有些仓促,但却充满了仪式感。
简一蓦地想起电梯里的那句话,转头看向晏凌白。
男人手中拿着一个生日帽翻了几下,然后走到她身边,微微俯身,将帽子带到她头上。
唇角噙着笑意,散漫的语气沉缓如水,飘入耳朵里,酥酥麻麻发痒。
“小朋友,十八岁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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