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一不明白。
为什么她每次和晏凌白见面都会这么猝不及防和尴尬。
她不懂,并且很受震撼。
想到刚才自己又是哼歌,又是故意晃头上向日葵的样子,简一真想原地去世。
就当是一场梦......
她闭了闭眼。
面前人表情几经变换,晏凌白勾了勾唇,忽地伸出手,屈指轻轻弹了下小姑娘头盔上的向日葵,故意逗她。
“怎么不说话?又社恐了?”
简一:“......”
不是梦。
简一抬手扶住乱晃的向日葵,脸色有些红:“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她反应过来,松南公馆也在附近,晏凌白出现在这儿很正常。
“停车处理个工作。”晏凌白倒是解释了句,微微倾身,胳膊搭在车窗上,扫了她一眼:“出来玩儿?”
简一点头,余光瞥见乐夏买完水从超市出来,立刻如蒙大赦道:“哥哥,我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她快速调转方向,只想马上远离这个尴尬之地。
晏凌白瞧着她松了口气的模样,挑了挑眉,低笑声荡漾开来,还带着点儿欠欠的笑意:“那我们明天见。”
“......”
简一骑着小电驴晃了一下,只当没听见这句话,飞快地拉上乐夏跑远。
......
一场大雨正式让京市入了秋,银杏叶开始泛黄,被骤雨打落堆叠在路边,校园里的水泥路被冲刷得发亮,连空气中都泛着潮湿。
气温骤降,流感也紧接而来。
“阿切——”
教室里时不时有人打个喷嚏,这次流感来势汹汹,很多人都中了招。
简一也是那不幸中的一员。
离上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教室内吵吵闹闹的,乐夏瞪大眼睛盯着她。
“你逃难去了?!”
面前的人额前贴着退烧贴,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左手被纱布包着,隐隐透出血色,连校服上都有干涸的血迹。
浑身上下透出“惨不忍睹”四个大字。
简一捂住嘴,咳嗽几声,沙哑着嗓子说:“说来话长,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乐夏给她拧开水杯:“你不是去办公室拿卷子了吗?。”
“后来班主任让我拆新到的练习册。”简一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嗓子不舒服连喝水都针扎似的疼,她皱着眉:“我用小刀割塑料绳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手给划了一道口子。”
她比划了一下:“大拇指这么长,但是有点深,当时那血蹭地就冒出来了,吓得班主任差点蹦起来。”
说完还笑了两声。
乐夏:“......”
“然后呢?”她问。
“然后班主任就主动给我批了假条,让我去医务室处理好手后回家休息一晚。”简一拿出兜里的请假条晃了晃:“可能班主任也觉得我现在这模样瞧着有点惨,又受伤,又发烧的。”
乐夏摸了摸她的额头:“这都一天了,怎么还没退烧,你难不难受?”
那不仅是难受,简一感觉烫得头顶都能冒烟儿了,她幽幽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乐夏:“......”
还挺会苦中作乐。
她帮忙收拾简一的书包:“赶紧回家休息吧。”
这烧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
前几天简一已经搬到了松南公馆,从一中走路回去只要十多分钟。
今天家里只有简一自己,李婶也生病了,请假在医院输液。
至于晏凌白,她上回见他,还是一个礼拜前骑着小电驴的那次。
听说他最近工作很忙,一直睡在公司的休息室,有时回来也是拿些东西就走。
简一摁着密码开门,遛个球听到动静,立刻跑过来蹲在门口摇尾巴。
屋内开着几盏小灯,智能系统感应到有人回来,自动打开玄关处的大灯,简一站在门口换鞋,用没受伤的右手摸了摸遛个球的头。
“今天在家乖不乖啊。”
遛个球直起身往她身上扑,简一被撞地退后几步靠着柜子,咳嗽了几声,差点喘不上气:“咳咳咳......别闹,你先下去。”
遛个球好像也发觉了她不舒服,听话地下来,仰头看她。
简一又咳嗽了几声,才终于顺了气,慢慢地走进去。
房子一梯一户,两层的复式设计,面积很大,客厅有一扇落地窗,可以看到下面微波荡漾的湖景。
她的房间在一楼,卫生间、衣帽间一应俱全。
简一打开灯,把书包放到书桌上,桌面上很干净,摆着几本书和一本日历,目光在瞥见日历上圈出的日期顿住,她自言自语:“明天就是生日了啊,时间过的真快。”
手机提示音突兀地响起,简一拿出来一看,是她妈妈发来的消息。
她眼睛一亮,赶快点开家族群。
【妈妈:把你们这个礼拜模拟考试的成绩单发过来。】
简一从相册找出之前拍下来的成绩单发了过去,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家族群。
这个家族群还是她半个多月前建的,平常她往群里发的消息,隔着时差,她爸妈回复不及时,有时直接忽视不回,有时回个句号过来。
简一自动把句号理解为,已读,但没时间回。
他们没时间,但简一有啊!
简一就继续在群里发各种日常琐碎消息,比如学校有一部分银杏叶开始变黄了,又比如现在高三刚开学一个多月,班主任就已经开始在黑板上给他们倒计时了,说有压力才有动力。
一天下来,有时能发十多条。
不过得到回复的次数不多,她妈忙着做实验,她爸可能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在国内寂寞,会冒出来,但也不说话,就是每次都给她转钱。
他们父女之间的交流方式从小就是这么朴实真诚。
一家人上次联系还是九月份的时候,简一想了想,走到床头坐下,试探性地发过去一个视频。
国外那边正是早上,不知道她妈现在忙不忙,会不会接通,不过既然能发消息过来,就证明现在至少是有时间的吧。
遛个球也蹿上床,把脑袋搁在她腿上,简一边摸狗头边期待地等着。
没让她等太久,那边很快接通。
面容和简一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出现在屏幕上,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眼神凌厉,她旁边还坐着一名相貌端正严肃的中年男人。
“爸,妈。”简一立刻笑起来,高兴地冲他们打招呼。
许蓉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着平板上的成绩单,紧接着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简家鸣倒是嗯了声,脸上一贯没有什么表情:“最近怎么样?缺不缺钱,如果缺钱就和爸爸说。”
简一忍住喉间的痒意,清了清嗓子:“挺好的,你们呢?在国外做实验也别太忙,要注意身体。”
简家鸣点了点头。
父女俩随即就没有什么话说了,一时沉默下来。
简一早就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想主动找个话题,但许蓉先一步开口:“你的成绩不太好。”
简一微愣,下意识道:“我这次也是年级第一。”
“虽然是第一,但你这次和第二名只差了五分,只要你错一道大题他就能超过你。而且你的数学上次月考是满分,这次居然只有137,差太多了。”许蓉皱眉说:“你不能只看总名次,这些细节也要对比。”
简一上扬的嘴角下落了些,小声解释:“我们老师说这次出题比上次难很多,其他人......”
“不许狡辩!”
许蓉严声打断她:“我是怎么教育你的?犯了错你要从自己身上找不足,不要总是怪外部原因,环境、出题、运气这些因素,只要你实力够高,都不足为惧。”
“就拿这次考试来说,如果你把所有的题型和变.法都吃透,那么不管出题再怎么难,你都不会错。”
“说到底,就是你本身的问题。”
简家鸣虽然沉默,但显然也是认同许蓉说的话。
他们夫妻俩在上学时每次考试都远超其他人,自然也一直这么严苛地要求简一。
半晌,简一垂下眼,长睫掩盖住眼底的黯淡失落,哑声说:“对不起,我下次会更努力的。”
许蓉见状也放缓了语气:“一一,妈妈知道你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你从来不用我和你爸爸操心,现在长大了,而且还住在别人家,你更要懂事,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我们已经很忙了,别让我们为你的事费心,知道吗?”
习以为常的话,简一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她轻轻呼了口气,才扬起脸,笑着说:“我知道,我会努力学习,也会听话,不给别人添麻烦的。”
许蓉满意地点头:“那行,我和你爸爸还有事要忙,挂了。”
“等等!明天......”
来不及说出的话,在视频被挂断的那一刻,倏地咽下去。
屋内陷入安静,明明灯光大亮,却空旷而冷清,简一盯着手机屏幕中的人影看了会儿。
她的额头带着退烧贴,唇色苍白干燥,加上刚才说话时的沙哑,和现在本应该在学校上晚自习,但却在家的不对劲。
所有细节加起来,都不难看出,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可是没有。
她爸妈没有看出来。
那么重视细节的两个人,不仅没有一句关心,甚至连一声询问都没有。
就像他们也从不记得,明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简一放下手机,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她仿佛能看到每一扇窗户后,有的一家人正在吃饭聊天,有的家长正在鸡飞狗跳地给孩子辅导作业。
但无一例外都热闹而温馨。
哪里都是家。
但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简一呆坐了很久,直到身体的不适感强烈地传过来,她才回过神,打起精神护着手洗了把脸,换上睡衣,又吃了退烧药,才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遛个球也没出去,趴在地毯上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简一感觉自己好像做了梦,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一个,将她拉扯进去,醒不过来。
她渴望有人能把她叫醒。
但潜意识里,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只能靠自己。
身体一会儿滚烫得仿佛被岩浆包裹住,一会儿又冷得像是坠入极寒之地,她头脑昏沉,呼吸不上来,难受又绝望地挣扎着。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慢慢模糊,整个人即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一只宽大的手掌贴了贴,温热的体温顺着皮肤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叫她。
“简一!简一!”
梦境彻底破碎,她眼睫微颤,慢慢睁开眼。
窗帘没有拉上,月光如水般投进屋内,洒下朦胧的光影,客厅的灯光从半开的门透进来。
她看到了晏凌白。
高烧状态下脑袋昏昏沉沉地,简一醒来后仍旧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琥珀色的瞳仁茫然而涣散。
晏凌白弯腰蹲下,和她平视。
小姑娘眼周一圈儿泛着红,之前笑起来带着些狡黠的眸子如今含着雾气,鼻尖也红红的,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滑下,悲伤、难过的情绪来不及隐藏,脆弱得让人心疼。
“做噩梦了?”他声线放得很轻,带来一种难言的安抚。
简一点了点头,然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结果刚出声,就先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简一捂住嘴偏过头,咳得心肺都震痛,浓重的不适感在这时像是海啸一样汹涌而来,她浑身无力,头痛欲裂,受伤的左手也一抽一抽的疼。
晏凌白扶着她坐起来,轻轻给她拍着背顺气,等她终于缓过来,才开口:“你生病了,现在有点严重,我们要去医院。”
他起身拿过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给简一披上,又想扶着她站起来。
简一挡开了他的手,生病状态下让她没有那么多思考能力,意识一片模糊,仅仅记着不能给人家添麻烦,忘了自己现在情况有多严重。
她沙哑着嗓子,倔强道:“我能行,让我自己来。”
然后撑着床站起来,身体晃悠了几下,一头冲着地面栽了下去。
晏凌白:“......”
晏凌白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怀里人体温烫得吓人,脸色异常的差。
他拧了下眉,避开简一受伤的那只手,直接把人横抱起来。
“老实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