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禺戎的人如何评价我,我只在乎我的国家能不能安定。他们说我私心过剩也好,说我迷惑君心也罢,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那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避几日风头未出帐子,到了第五日觉得差不多了,便叫玉堂同我一起去天山脚下收菜。一出帐,大后便向我迎面走来。我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一躲,她的指甲便蹭着我的脸颊划了过去。
脸上顿时热辣辣的。
玉堂惊呼,连忙将我护在身后,与大后对峙:“大后这是做什么?”
大后冷冷一笑,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用禺戎话骂了我几句,又招呼身后的侍女们钻进我的帐子,将我帐子里从齐国带来的东西一并搬空。
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扬长而去。
我捂着脸,没有说一句话。
“公主,公主,您让奴婢看看,这脸……呀!这血口子怎么那么深……”玉堂急出了眼泪,将我拉进帐子。找药材时,她发现从齐国带来的药膏尽数被大后搬了去,一时气得直跺脚,口中连连骂道:“真不是个东西!蛮夷就是蛮夷!除了动粗,其他什么都不会!”
“公主……”玉堂举着烛火凑近。
我端着镜子看自己的脸。确实有些难看,大后的指甲直接刮去了我右脸的一层皮,血也沁了出来,若是处理不当,怕是要留疤。我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慢慢擦拭。
“嘶——”一不小心下手重了,我直吸冷气。
玉堂心疼得直掉眼泪,还一边抽噎着一边说:“奴婢去找王上!”
“别去。”我喊她回来,“等他自己来。”
“公主!”
“在决心帮齐国那一刻我就知道今天这一遭免不了。当年先王答应和亲的时候,大后就极力反对,她讨厌汉人,觉得汉人诡诈,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先王病重时,她便打算把我随便送给禺戎哪个贵族,可谁承想他儿子喜欢我。”我忍痛将血迹擦去,“大后忍我很久了,让她找到宣泄的口子总比日后忍无可忍直接除掉我要强。别气了,也别现在去找忽罕邪,等他晚上自己来。”
忽罕邪在黄昏的时候来到我的帐子里。我听见了声响,却没有理睬他。他在我身后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有些憋不住,走到榻前坐下,问道:“还疼吗?转过来我看看。”
我扭过头,不让他瞧正面。
忽罕邪叹气,从后面揽住我的腰:“我娘的事,我知道了。”他顿了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地道歉,一时有些惊讶,回过头看他。他看清我脸上的样子,忽然蹙眉,声音有些严厉:“伤得这么深?”
我捂着脸颊,摇了摇头:“大后若是出完气心中畅快,我受点伤也无妨。”
忽罕邪捧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轻轻地将我揽进怀里:“你放心,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拿回来的。明天我让最好的医师来看你,别担心,不会留疤的。”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乖巧地点了点。
“至于大后那边……”忽罕邪沉默了一瞬,没再说下去。
我没接话,有些委屈地低声抽泣。
这下,忽罕邪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拍着我的背,安慰道:“你放心,大后那边我去处理。”
我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反驳。
忽罕邪与阿勒奴的渊源不可谓不深,彼时年少尚不是雄鹰,阿勒奴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多帮助,但如今他已是能独立翱翔天际的鹰隼,不需要束缚的铁链,也不需要指引的主人。若阿勒奴对他过多干涉,不管是他的母亲还是他的阿翁,都不会再是单纯的亲人。
大后自老禺戎王还在世时便看不惯我,直到如今还处处针对我,可我亦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忽罕邪一连好几日宿在我帐中,给我送了不少东西,还说自己怀念姜夫人的帐中香,遣人从大后处将我的香具、香料,顺带着药膏全部拿了回来。
大后又发了脾气,可碍着自己儿子的面不好发作,只好将忽罕邪叫去自己帐中,关起门来说教。
我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结了一层淡淡的血痂。玉堂从外头赶回来,面上急切,赶忙跑到我身边附耳道:“公主,大后让王上娶妻。”
我一愣,问道:“是阿勒奴的公主吗?”
玉堂点点头:“正是。”
“猜到了。大后不满忽罕邪如此对我,势必会找一个娘家的姑娘嫁过来,好分散他对我的注意力,又好来制衡我。”我搁下镜子,斜斜地倚靠着凭几,“大后还没有意识到,忽罕邪如此宠着我,不仅仅是因为喜欢我,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不想接近大后给他安排的任何一个女人,他想疏远阿勒奴。
“忽罕邪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不想依靠阿勒奴强大,他只望自己强大。”
可如今的忽罕邪还没有强大到能与自己的母亲和阿勒奴抗衡。
他只能妥协。
那些日子里,每当我爬上山坡,便看着他骑着马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校场狂奔、射箭,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懑。眼前人眼前事,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在那片遥远的故土,也曾有这样的一个少年,心怀理想,满心期许,他握着书卷,凭栏而立,望着身下万里河山,对我说:“念念,总有一日,我会让这个国家强盛起来,没有流离失所,没有战火纷扰。我要让我的子民平安快乐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哦,我说:“我相信你,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