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顺利进行的合约,突然被银行单方面叫停。
融资不畅,简氏几乎陷入僵局。
到了周五,傅屿川依旧没有收到简颂的消息。事情的进展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太了解简颂,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低头。
一周的时间,足够她四处碰壁。银行的人脉是他的,只要他不点头,现在的简氏没任何人能左右这桩合约。至于搬救兵,现在转投其他几大银行为时已晚,他们不可能给出太漂亮的数字。
等她看清现状,就会知道,这场游戏的规则,只能由他决定。
但没来由的,他还是心神不宁,隐隐感觉似乎有什么脱离了控制。
他在害怕什么?简颂会离开他?还是,她会选择赵明靳?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早已察觉,她的软肋源自她太过爱他。正因如此,关键时刻,她总是比他先退步。
只可惜,牌桌上,一切不过是场只论筹码的赌局。谁先让步,谁就一败涂地。她的爱,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筹码。
用这种方式,他已经赢了十六年,这次又能有什么不一样?
他是庄家,是胜利者,他不需要付出任何价码,无条件享受她全部的爱。这种局势永远不会改变,他有十足的自信掌控全局,只是赵明靳,对他来说始终是个威胁。
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赵明靳的所作所为,从开始便怀有目的接近她,背后一定有某种缘由,没人知道。所以,更不可能让他如愿留在她身边。
说到底,有什么好担心?傅屿川轻嘲。掌控权在他,无论如何,她只会属于他。
过程总是无关紧要,不管手段多危险,这场赌局中,只有他是最后的赢家。
到了下午,总裁室接到前台的电话,有客人来访。
傅屿川推开会客室的门,谢婉正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等他。
听见他进来,她转头,眸光里盈满怒意,开口便是质问:“你要取消和景明的合作?”
傅屿川坐到她对面,双腿交叠,耸耸肩,默认。
“是因为我?如果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我向你道歉,但你不能报复景明!”
见他不回答,她被惹恼,咬牙切齿道:“听到没有!”
他却蹙眉,眸子带点笑,近乎嘲弄的:“你的脾气怎么差这么多?”
谢婉冷笑:“你以为谁都像简颂一样惯着你?”
傅屿川习惯性地蹙起眉,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开口:“恒安的合作,解约方不是我。”
谢婉怔住,盯住他深不见底的眸,一时间难以揣摩其中的情绪。
冰块撞击发出清响,他看着杯底,心绪像是有些不宁:“这件事和我无关。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
谢婉的目光这时落在他的领带,略微露出惊讶的神情:“你的领带,是简颂送你的吗?”
傅屿川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有些意外地看她,没回答。
见他不说话,谢婉盯着那条领带,难以移开视线。
她是设计师,再清楚不过这条领带的来历。
这个系列,是由一位殿堂级设计师打造,同定制者联名合作,只有十个名额。订做全程需由买家亲自参与,从选料,图案设计,样式制定,剪裁,刺绣,层层工艺,做工至少花费数月,堪称艺术品。
因为名额有限,她曾想送给顾景明一条,奔波了大半年,动用所有途径也没能如愿。
竟没想到,傅屿川会有它,还当成普通领带穿出来。
想到这里,谢婉抬起眼,对傅屿川说:“无论是谁送给你的……你对那个人一定很重要。”
傅屿川愣住。
谢婉起身离开,这时周峥敲门进来。
他抬头,周峥微微笑着说:
“简小姐来了。”
……
简颂一看到傅屿川,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竟然把她当年送他的毕业礼物都穿出来!
她就是太容易心软,才会被他揪住弱点,每次吵架,都利用这种伎俩,要她妥协!
这次她没有让步,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休想再用这种事要挟我。我送你礼物,不是为了让你当成筹码!”
傅屿川收敛情绪,从沙发上站起来,冷着张脸:“那又怎么样?我有更好的筹码,你敢带他去洛杉矶,撤资公告现在就见报。”
简颂盛怒,看他的眼神再没有半星温柔:“你当简氏是什么,任你摆布的玩具吗?!”
“你为了赵明靳,和我吵架?”他盯住她的脸,眸中结起寒意,语气沉厉嘲弄。
“是你在无理取闹!!”
傅屿川不予理会,干脆转身走进内间办公室,反手正要关门,却被她拦下。
他想都没想甩开她的手:“如果你想保住简氏,我可以另开条件给你。”
“在你面前两条路:执意让赵明靳上任,简氏破产。或者,听我的,另选CEO,简氏维持现状。”
“现在,我可以给你第三条路。”
简颂捏紧拳头,咬牙切齿:“你又想干什么?!”
他指向桌上摆着的协议书:
“把这个签了。以后简氏的事情,你都不要插手。这次的危机,我会适当接管,将局面稳定下来,情况至少可以恢复到你爸爸去世前,几年之内不会有太大问题。”
“这是什么?”
他笑,将它交到她手里:“你可以接受的条件。”
她低下头看,封面赫然印着一行标题:
股权转让协议。
右下角,傅屿川的姓名,已经签好。留给她的则是一处空白。
协议里注明,要她将董事会的一切权力让渡给他,同时由他指定某人,做未来简氏的CEO。
看清上面的条款,简颂浑身血液凝固,心里冰凉一片:
多么可笑……这样一份不平等条约,他竟还故作仁慈要她接受……
他没有变过。永远都是这样冷血无情,永远只想要自己得到的,不在意她的想法,不顾她的感受。她怒极反笑:
“很好,傅屿川,永远都是你赢!”
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怒火窜起,几乎冲没理智:
“你千方百计阻挠赵明靳赴任,可你知不知道,董事会向我推荐的人选名单里,他只排在第二位,猜猜谁是第一个候选人?是你,傅屿川!!”
傅屿川的表情几乎一僵,肩膀微颤,很快却又恢复神色,冷静下来,反问:“那又怎么样?”
“我要一个心甘情愿签下这份协议的理由,傅屿川,请你告诉我,我们到底有没有未来?你不想为简氏工作,也不想和我结婚,却一次又一次要我认输,凭什么?!我等的已经够久了,你想让我签下这份协议,好!可以!兑现你的婚约!!”
他的瞳孔蓦然紧缩,深沉的眸底波澜暗涌。简颂紧紧盯住他,一字一顿:
“难道我为你牺牲的,还不够多吗?”
“这一次,我要你向我证明——傅屿川,如果你爱我,现在……向我求婚……”
许久,没有回答。
沉默良久,他突然轻笑:“这就是你想的新办法?”
“用赵明靳,要挟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他注视她,无比嘲弄道,“对你来说,除了接受我的条件,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你的加价?”
简颂终于彻底失望:
“你根本什么也不愿意给我……”
他的爱太过奢侈,她永远也等不到。
整整十六年,她总以为自己看到未来,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幻影,日复一日努力,一直期盼某一天,他能够体会。
她欺骗自己他只是需要时间,再等等,她总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她把那些他为她带来的感动记在心里,当作是他无言的承诺。
可他真的爱她吗?
简颂丧失了所有力气,慢慢地转身。
她忘了,这一切看在他眼里,太过理所当然。
这本就不会有结局。是她一直不明白。
傅屿川看着她转身,留给他的背影,冷然的脸色渐渐起了变化。他的心头忽然闪过一瞬难以压抑的不安,不由地脱口而出:
“颂颂。”
这次,她没有再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简颂没有签下那份协议,也没有让赵明靳去洛杉矶赴任。
她很清楚,如若她真的违背傅屿川的意愿,他不会轻易放过赵明靳,更不可能吝惜简氏。
得知消息,赵明靳没多说什么,反倒邀请她晚上去酒吧喝一杯。
她虽心情不佳,碍于面子,还是答应。
地址简颂很熟悉,旁边就是秦怡的诊所。去酒吧的路上,她望着车窗外,始终难以集中精力,脑海混沌一片。
她闭了闭眼睛,索性偏头不再看。手伸进大衣口袋里,碰到什么东西。她愣了下,拿出来才发现是个深灰色的盒子。
打开盒子,原来是他的袖链。
接口处断开了,她却忘记去修。
她看了很久。
这是她送他的圣诞节礼物。
那是个难得团聚的圣诞,她,爸爸,傅屿川,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庆祝。
处处张灯结彩,节日气氛正浓。炉火,圣诞树,烤火鸡,温暖热烈。她坐在桌前,听爸爸对傅屿川嘱托生意上的事。
爸爸正讲,最近一直有人以投资的名义打压零和,需要查清背后是谁。她向来不关心这些商业斗争,拿出准备好的礼物,要递给他。
礼物还没有交出去,这时她突然听到爸爸开口,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想早日把简氏交给你,你们的婚事该定了。”
她的动作瞬时一滞,随即猛地望过去看他。
傅屿川明显没在看她,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没问题。”
她呆呆地愣住,无暇反应,彻底沉浸在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喜悦中。
可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笑?讥讽的?嘲弄的?
她也不需要知道。
这一刻,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美式酒吧气氛活跃,不到晚上,已经有不少客人光顾。
头顶电视播着无趣的体育频道,橄榄球比赛。吧台外摆着几张台球桌,醉酒的客人们吵吵嚷嚷。
赵明靳带简颂找到偏僻处的位置,一隅安静的角落,随即到洗手间去接电话。
电话又是郑越行的秘书打来。得知他不能赴任的消息,对方耐心耗尽,几遍电话催促他解决,吵得他直烦。
好不容易挂掉电话,他抽完一根烟才回来,坐到简颂身边,叫了杯烈酒,又帮她点一杯无酒精饮料。
赵明靳察言观色,看出简颂的精神不太好,于是主动开口:
“听说傅屿川去了纽约?”
简颂凝视着面前的酒杯,点点头,没出声。
“问题这么严重?该不会是分手了?”
“……”
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他得到答案,满足地笑了,笑容无声而诡异。
他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肩头,好心安慰:“没什么大不了,这不是有我陪着你?”
简颂轻轻拂去肩上他的手,声音很低,叹息一般:“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向你道歉。原本定好的事,没能兑现,很抱歉。”
“没关系,这个我理解。”赵明靳沉沉地笑,意味深长地道,“虽然去不了简氏和你共事……以后,我们总是可以做朋友。”
她抿唇,并不回应,表情温柔无奈。
一杯酒很快喝完,赵明靳抬手又要叫酒保。
“给我一杯。”简颂开口。
赵明靳也不拦她,替她叫了杯威士忌。
他从怀里抽出香烟,余光瞥视着她边掏出打火机,刚要点上,这时忽然察觉什么不对,猛地抬头,霎时看清酒保的脸——
何文珍。
二人视线对上,何文珍迅速低下头,一声不吭动作麻利地调酒。她的手激动得发抖,脸色几近不自然,连手里的杯具都握不稳。赵明靳下意识地看向简颂,她仍微低着头,凝视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漫长的停顿后,他移开了视线,再度转向何文珍。
她的表情已经兴奋到近乎扭曲,间或紧张地抬眼,瞄向简颂,又极快地缩回。
赵明靳睨着她,深吸一口烟,盯着酒瓶里的液体哗啦啦地全灌进玻璃杯,混合在一起,搅匀成漂亮的颜色。
思索的片刻,两杯酒已经呈到台面上。
他低低地笑一声,侧过脸,重新看简颂,仔细地端详,边将酒往她面前推去:
“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根钢笔吗?”
“有些东西,虽然漂亮,但终究不长久。你没有收,它就只配落得那种下场。”
见她满眼的不解,他并不解释,只是举起酒杯,同她轻轻碰杯,脸上带着笑容,似是叹息:
“说好要去打高尔夫,一直没机会,实在可惜。我们干杯。”
……
玻璃杯哐啷被打翻,吧台上狼藉一片。
简颂倒在一片粘稠的液体里,瞳孔蓦然睁大,喉咙处像被什么堵住,她的肢体不自控地颤抖,接着吐出血来。赵明靳冷眼与她对视,抽着手里还剩的半根烟,烟圈缓缓地吐在她脸上。
周遭本就没什么人经过,偶尔有人望见他们的背影,只以为又是哪位顾客喝得不省人事。
等全抽完了,他才看着她,拿出电话,打给救护车。
“喂。”
“这里有人中毒了。麻烦你们派辆救护车过来。”
之后他抽了张纸巾,擦掉沾到的血,从座位上起身。
简颂感觉全身都在抽搐,她不受控制地反胃,呕出一大滩血。身体失去平衡,她用手勉力抓住台面边缘才没摔下去。
视线几乎涣散,她麻木地看着掌心刺目的血液,大脑反应迟缓,有叫嚷声在她身后响起,接着有人慌慌张张伸手过来扶她。
她隐约看到那个人手上的银色尾戒,接着什么都模糊了,什么都远去了,白光从四面八方涌来,白得晃眼。
她忽然听到傅屿川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像是从天外传来。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直到终于重新呈现在眼前,依旧还是那个嘈杂热闹的小酒馆。
……
“颂颂。”
他扶她起来,在座位上坐好,将酒杯拿开:“怎么又喝酒了?”
听见他的声音,简颂温柔地笑起来:“在等你啊。”
“你怎么才来?”她扬起脸看他,语气却全然没有责备。
光线、噪点,白花花的刺眼,他的脸逆着光,背景音嘈杂遥远,听得不真切,仿佛与她无关。
服务生和客人陆续肆意笑闹,吵闹个不停,充盈在耳边,伴着清脆的玻璃杯撞击声。电视机不再放无趣的体育,转而播起股市新闻,屏幕上的波形线条跳动,触目惊心的红色,“滴滴滴”鸣叫不停。
赌桌上的男人刚赢了,对桌上的扑克牌大喊着:“再给我一针!”“快!别停别停!”“抓紧时间!快快!”
“等我很久?”傅屿川笑了,他的手轻轻拢过她额前的碎发。“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
一枚银色戒指被递到她面前。
她愣了愣。他的眼睛凝望着她:
“颂颂,嫁给我。”
简颂欣然笑了,朝他点头。
戒指戴至她手上,触感很凉。她却垂下眼帘,很久没有说话。
他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带我走吧,屿川。”她轻声道。“不管你在哪里。”
“只要是这样的你,永远爱着我。”
他充满怜惜地,亲吻她的额头:“现在走,会不会太早?”
可是很累。我不想再等了。
她低声请求。
光影远去,声音渐渐淡了。
以后,她一定会很幸运,有很多的人爱她。故事的结局总是那么圆满,她永远都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