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听说傅屿川出差,谢婉迅速打来电话,邀请简颂去家里玩。

与此同时,简颂正为简氏的事情焦头烂额。

先是单国谦向匿名买家出售简氏的股权,退出董事会。她派人去查,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买家的身份。

这件事暂且没着落,紧接着集团发生爆炸性轰动的新闻:

简氏高层震荡,CEO突然离职,跳槽华川集团,并带走数名高管。

这个消息不仅让董事会错愕,更一举震惊业界内外,集团股票断崖式暴跌。

这无疑是攸关简氏存亡的时刻。眼下迫切需要有人接任CEO,稳定大局。不仅要能服众,此人必须是足够强有力的领导者,才能带领简氏走出困境。

为此简颂亲赴洛杉矶,召开董事会商议决策。

连续三天二十四小时不歇的唇枪舌战,勉强有了初步定论。董事会临时推举出一位多年的合伙人,赶在第一时间接任,同时对外召开新闻发布会。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效果还差得太远,长久下去,必定会暴露更多问题。

简颂心里很清楚,拖不了太久,她必须找到更适合的人选。

无论如何,连日以来的冗务算是告一段落,她回到上海,便接到谢婉的电话。

这周末就是生日宴,谢婉从顾景明那里听说了简颂近日麻烦缠身,有意请她到家里做客,也能散散心。

简颂答应下来。刚好能有个喘息的机会,她也可以短暂摆脱公务,放松一下。

谢婉家住在徐汇区,距离不远,开车过去不到半小时,街道两侧尽是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

车直接开进别墅。中式庭院幽深,布景清雅讲究,小池曲径通幽,奇石嶙峋,古树沙沙作响。

这种园林风格的布局,简颂倒是第一次见。

听说女儿的朋友,简氏集团的继承人来家里,热情好客的谢董事长亲自出来迎接。

在错落有致的庭院里小转一圈,谢流东递给她自己的名片:婉盛集团,谢流东。

简颂笑了,“婉盛”这么柔气的名字,和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实在不搭调。却也足以说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谢婉姗姗来迟,望见他们二人在亭中小坐,笑意盎然,朝他们招手。

谢流东正喋喋不休地抱怨:“我女儿才叫我不省心,非要去念设计……”

“爸爸!”谢婉牵住简颂的手,瞪他一眼,惹得谢董事长乐呵呵地直笑。

短暂寒暄一通,简颂同她边聊边回到别墅内。

室内被随处可见的植物装点,种类繁多,露台是大片盛放的玫瑰,说起它们的来历,谢婉脸上漾起笑意:“这些都是景明帮我挑的。”

两人来到设计间,色彩丰富的服饰目不暇接,许多还未曾完工。不少成衣简颂曾在时装周上见过,她惊讶道:“这些,全部是你设计的?”

“怎么样,喜欢吗?”谢婉眨眨眼睛,又从展示架上取下一件成衣,“这是你喜欢的那位设计师,他的作品我其实也很欣赏。说起来,上次见面你穿的那件,是今年的新款吧?那件的风格,正好也是我喜欢的概念。”

在设计间另一侧,展示柜里陈列着各色珍藏,年代久远的秀场限定,古董歌剧服,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手稿真迹。

柔和的灯光打下来,简颂的目光停在最后一件,一双灰色的高跟鞋。它看起来很普通,样式简洁,在一众珍贵藏品里,显得格格不入,却被用心摆放在这里。

她不免好奇:“这双鞋,又是哪一年代的古董?”

“这件?”谢婉笑了,“这件只是景明送我的纪念日礼物。”

她指指旁边的歌剧服:“其实这件也是景明送的。因为我喜欢听歌剧,这是去年情人节,他花大价钱买来的。”

说到这里,谢婉停下来,问道:

“Allen呢?我很好奇,他平常会送你什么样子的礼物?”

简颂怔住,有一瞬的愣神。

见她久不说话,谢婉纳罕道:

“你们认识十几年,他从来没有送过你什么礼物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谢婉浑然不觉,拉住她的手,闪着亮晶晶的眸子笑:

“没关系,等到周末我生日,我一定会帮你找个比他更合适的男伴!”

赵明靳最近实在不走运。

先是丢了饭碗,吃个午饭的功夫,居然还能叫人跟踪。

他目露戾色,端起肉骨茶吮吸一口,细嚼慢咽,连带骨头都咬碎嚼烂吞下去。

万万没想到,姓傅的居然这么快摆平那两个蠢货!

丢饭碗这事,本来在他计划中,没什么好奇怪。但被打成个措手不及,总归是被人摆了一道,在心里哽着不是滋味。

桌对面,久经风浪的秘书小姐拿出公文包里的文件,递到他眼前:

“郑董事长希望您能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他瞥向纸面上的黑字,发出一声冷笑,接着坐直点燃一根烟:

“华川想入主简氏,当然可以。但要我动手,就得按照我的办法来。”

他将文件摔回对方面前:

“这个你拿回去,告诉郑越行,事成之后少不了他的份。”

秘书满面不快地离去。赵明靳稍稍抬头,左手松松领带,朝吧台方向掠过一眼。

跟踪多时的何文珍再也等不及,终于飞扑过来:“阿靳!!我终于见到你了!!”

赵明靳看也不看她,熄灭烟头,起身抬腿便要离开,动作带起一阵风。何文珍急忙抱住他的大腿,死命拖拽:“阿靳,不要离开我,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赵明靳这才停下脚步,往回看她。

何文珍泣不成声地哭闹:“你说过你会一直爱我……你说什么事情都可以交给你解决……阿靳,求求你,求求你……”

他躬身伸出手,拽住她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手在她脸侧温柔拍几下:“小珍,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你的身份配不上,太丢人现眼。”

他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看她的眼神荒诞可笑,“啧啧”两声,不赞许地摇头:“凭你现在这张脸,要拿什么求我?”

何文珍抖着惨白的嘴唇: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小珍,问题不在你,”赵明靳笑意怜悯,近乎遗憾地叹息,“是我不好,我们性格不合,迟早都是这个结果。”

“不可能!!我们两个明明那么合拍,谁都说我们般配!!阿靳,你以前不是这样,你以前……”

赵明靳漠不关心地起身,余光朝她那双纤细的腿一瞥,里头的寒光令何文珍惊得失了血色:“再敢跟踪我,我只能给你点苦头吃。乖一点,不要逼我。”

言罢,他一脚将她踹开,转身向外走。

身后何文珍疯了般的高声尖叫:“这不可能!!我知道,那个姓简的把你变成这样对不对?!都是她害的!!是她害的!!!你不要被她骗了!!!我会救你的!!阿靳!!!我会救你的!!!”

赵明靳冷笑着,充耳不闻,径自离开。

秋季,新加坡的夜晚,依旧不减燥热。

顶层会议室还亮着灯,繁华透过玻璃落地窗进来。

傅屿川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若有所思。

身后响起敲门声。

周峥进来:

“傅总,泰兴创投的王总刚刚来电话。你让他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傅屿川转身,脸色微愠:“顾景明在搞什么名堂?”

“恒安好像陷入很大的债务危机,最近半年来,资金周转很成问题。他建议零和不要再继续和恒安合作,合同必须马上终止。”

傅屿川略微思索,从桌上捡起文件袋,边朝外走:“这件事我来处理,叫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已经吩咐过了。”周峥替他拉开门,紧随其后,跟在身侧,“另外,我查到婉盛集团半年前的开发案,时间吻合,应该就是恒安这场危机的开端。”

婉盛集团,那是谢婉家的公司。

傅屿川脚步一顿。顾景明,为了她?

这样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作为商人,利益和回报应该是万事的前提,因为区区一段感情将自己的全部心血搭进去,未免太过不理智。

从他的角度看,这种牺牲毫无意义可言。无论怎样的交易,他只能是最终利益的既得者,永远站在利益天平倾斜的一端,从来不可能是有所付出,无私奉献的角色。毫无疑问,唯有如此,才能成为每场游戏的赢家。

这事暂且搁置,他按下电梯钮:

“下周我还有什么安排?”

周峥打开平板电脑,检阅议程记录:

“周一安排了发展银行的会面。周三、周四还有两场峰会,需要您到场。”

傅屿川却听得心不在焉。见他习惯性地看向手机,周峥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这段时间,简小姐好像没有消息。

她似乎不再打电话来。就连简氏出了那么大的问题,她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更没有询问过傅先生。

于是周峥出声提醒:“谢小姐的生日宴就在明天,简小姐应该也会参加。”

电梯显示的数字不断下降,停在B1。

门打开,傅屿川却迟迟没动作。

……

“帮我安排,明天回上海。”

他扔下这句话,走出电梯。

私人飞机第二天一早便准备好。

本来定在下周的会议全部提前到今天,中间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会议结束,已近下午两点,周峥跟随傅屿川走进停机坪。

这趟行程安排得仓促,直到起飞前,周峥的电话还响个不停。他起身,到后面的机舱去接。

傅屿川看着舷窗外,不知不觉竟起了困意。

在新加坡这两周,多久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连他自己也记不清。

机翼发出轰隆隆巨响。窗外,他所熟悉的景色流动远去,全都沉入一片模糊的地平线,渐渐地,再也看不清晰。

飞机上,傅屿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

“Allen”

“Allen”

傅屿川回神。面前,身穿学士服的亚裔女孩拽住他的手,露齿微笑:“在想什么呢?”

“快来和我们拍照了,那边好多人在等你。”

傅屿川微微点头,抬眼望去,学院主建筑楼下,毕业生们笑容洋溢和自己的家人相拥合照,其乐融融,一派欢庆气氛。

这是MIT的毕业季,来自四面八方的家庭不远万里赶来,参加这场值得纪念的典礼。

怎么会回到这里?

未免有些不符合逻辑,可他无暇细想。他将视线放远,越过一个又一个团圆的家庭,在人群中,找寻那个身影。

片刻后,傅屿川收回视线。

上次吵架他说不准她再来,她就真的好几个周没来看他。

几个女孩围上来,要拉着他一起拍照。他没拒绝,只是表情始终心不在焉,脸上竟有失落。

仪式接近结束,夕阳快要西沉。

不少毕业生也已经离开,他们的脸上,不外乎洋溢着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

傅屿川的心情却是沉重的。

今天过后,他就要回到洛杉矶,为简氏工作。

他没有选择。这是一份很久以前,注定要他接受的命运。

旁边草坪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起哄声。

声音听得并不明朗。他侧头看过去,熙攘的人群自动分散排开,让出一条通路。

通路尽头,简颂在等他。

夕阳斜照,在她身上镀过一层温暖的金色。为了他,她第一次换上高跟鞋。

到他面前,她抬眸,温柔又带点狡黠的笑:“好不好看?”

旁边他的好友们沸沸扬扬地吹口哨:

“Allen,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没见你提过?”

“难怪从来不跟我们去联谊!”

他只看着她,视线里再容不下其他。

然后她递给他一份礼物,他拆开,里面是条领带。

相机定格,毕业照上,他不再是一个人。

最后一场庆祝的烟火燃尽。散场前的一刻,她附到他耳边,说:“屿川,你这么喜欢这里,以后我们结婚也在这里,好不好?”

他回答了什么?

梦里巨大的失落笼上来。伴随着沉重的不安,那些被他亲手推开,亲口放弃的,无法改变的回忆,近在眼前,他却不愿面对。

于是他开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被刻意忘却的真相乌云般堆积,一戳即破。

可那不重要。

他低下头,想要吻她。

——梦境轰然崩塌。

傅屿川猛地睁开眼。

窗外,是漫长无休止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