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7

所有这些事,发生时总会有所预兆。

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故事,简颂其实很清楚。

在她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结局。

这不是傅屿川第一次没来看她的演出。

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着那个空掉的座位,第一次动摇了。

当下,她如此清晰地明白,傅屿川不在那里。

舞台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花,没有他的祝福。

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就像他的爱,从最开始,便从未有过。

在台上的时候,简颂想起了许多事。

她想起她在波士顿的第一年。

整整一年,傅屿川不怎么理她。白天他在上课,晚上会去酒吧,有时喝上一整夜。在她面前,他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她的课业也很忙,没办法天天去学校看他,又见不得他昼夜颠倒地酗酒,一气之下搬进了他的公寓。

傅屿川当然不会轻易交出自己公寓的钥匙,但这拦不住简颂。休学后,他失去了奖学金,账单只能由简成鸿支付。她顺着账单上的地址摸过去,在他察觉之前,已经侵入他的领地。

她试图照料他的生活,改变他酗酒的习惯,希望他会高兴。

傅屿川却拿她当空气,视而不见,仿佛她是透明人。

她没有放弃,日复一日努力,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醉酒的日子渐渐地变少,但仍旧对她不闻不问。

一切总会变好的。再等等。他只是需要时间。

她这样安慰自己。

进入下半学期,课业越来越忙,她得到导师的赏识,练习时间通常延续到深夜,休息日也没有例外。

为了方便,也不打扰他休息,她决定搬回自己的公寓。

他并没有挽留。

生活照常进行,她将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音乐,忙起来甚至顾不上给他打电话,更不记得多久没收到他的消息。

等到三周过去,她才抽出周末去看他。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却已经开了。

傅屿川站在她面前。

她惊讶地看到,那双黑眸里竟然有受伤,无助……和愤怒。

家里乱得不成样子。

她很快嗅到他身上的酒气,皱起眉,质问他是不是又在酗酒。

傅屿川没回答,转身进了房间。

在搜出数不清的空啤酒罐后,简颂生气了。

自己几个月来的努力统统白费,这种事她不能允许。

这个周末,他们陷入冷战。

两天时光短暂,等到周日晚上,公寓里又恢复成一派井井有条。

简颂睡不着。

夜里,她闯进他的房间。

傅屿川背对着她,似乎已经睡着。

她将额头靠在他的后背,手绕过去。

他的体温有些凉,平薄的肌肤到某处凹凸不平。

那里有一道疤痕。她将手轻轻落在那里,顺着触感,向下抚摸。

手腕突兀地被人拽住。

她突然被他压在身下,有些慌张地双手抱住他的背。

他的身体悬在上方,视线似乎要将她穿透,瞳孔中光影混合纠缠,复杂得令她分辨不清。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看到情绪在最深处燃烧。

他的手向下伸去: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笑,鼻尖碰着她的鼻尖。

她却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贴上他的唇,深深地吻他。

这样就看不到他眼中的怒火。

“我很爱你,屿川。可不可以爱我?”她听到自己问。

等了很久,她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简颂猛地睁开眼睛,从回忆中脱离。

台下鸦雀无声,黑暗里无数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第一排的那个座位,依旧空着。

台上她是如此孤独。

她放下琴弓。

她不想再看到那个空座位。

那里空荡荡的,她的心也跟着空下去一大块。

这不是她的故事。

手指颤抖不停,她已经没办法再完成这首曲子。

“抱歉,我身体不适,必须中断演出。”

深深鞠躬后,简颂转身背对观众,推门而出。

她的脚步极快,没有停顿过。

过往的回忆穿梭浮现,跟着她的脚步一起,回到那个夜晚。

她等了很久。

就在她以为他永远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看到他笑着吻上她的眼睛。

然后他说,我当然也很爱你。

可能的结局那么多,只需要接受一个就够了。

而她不在乎,是不是真实。

她可以选择自己相信的事。

傅屿川一直都爱她。

她永远相信这个故事。

演出过去几个小时,会场的人都散了。

凌晨三点,走廊光线昏暗。后台休息室,只剩下一间有人在,门后透出亮光。

门被从内打开,出现的是周峥。

他侧身请傅屿川进来,小声道:“赵明靳刚来过。”

傅屿川皱了下眉,把拿着的纸袋递给他,问:

“简颂呢?”

“刚吃过药,睡下了。”

“怎么睡在这里?”

周峥接过纸袋,苦笑着连连叹气:

“她说不想回家,谁也劝不动。”

“办法都用过了,经纪人,我,谁也没辙。刚才赵明靳来,想载她回家,磨了一个小时也没能说通。”

傅屿川没再追问,他看向内间:“这里交给我。”

说完,他脚步放轻,走过去。

沙发上,简颂正在熟睡。

梦中她紧紧皱着眉,脸色苍白,不知梦到了什么。

傅屿川俯下身,将外套盖在她身上。

闻到他的气息,她将脸埋进去,攥紧了,似乎更安心一些。

他注视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简颂从梦中惊醒。

她抬起头看他,眼睫微颤,一双迷蒙的眼睛,唇有些干裂。

“屿川?”

她的声音疑惑的,沙哑的。

傅屿川坐到她身边,手落在她的发顶,耐心问道:

“醒了?”

简颂的眼神恍惚,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她慢慢坐起来,靠着他的肩膀。

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听起来异常疲惫:

“后续的事,他们还应付得来吗?”

傅屿川侧身揽住她,让她贴近自己:

“已经让你的经纪人去处理了,他知道怎么做,不需要你担心。”

她许久没出声,他笑笑:

“我从香港给你带了生滚粥,是你喜欢的那家。吃了我们再回家。”

她摇头:“我哪里都不想去。”

他吻吻她的额头:

“明天周末,你妈妈的画会在画廊展出。乖,休息一晚,下午我带你去看她。”

一句话将她说动。

半晌,简颂终于点头。

周峥已经将粥热好。简颂没什么胃口,但实在口渴,喝掉多半,剩下的被傅屿川解决。

药效重新起了作用,她坐上车,眼皮开始打架。

傅屿川没让周峥开车,自己坐进驾驶位,送她回家。

深夜凌晨,高架桥上路灯安静闪烁,路上车流量不多,车窗外的景致暗沉模糊。

从浦东回到静安区,车开进别墅,在车库里停下。

副驾驶上,简颂再度睡过去。

他侧过脸看着她,她靠在窗棂熟睡,脸色疲惫,流露出不经意的脆弱。

他坐在那里,看了很久,心绪浮沉不平。

空气潮湿,隐隐快要下雨。

他这才从车上下来,绕到另一侧,将她抱下车,走上楼。

乌云聚集,天色压抑浓重,沉得像夜。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简颂做了整夜的噩梦。

雷声低沉轰鸣,外面隐隐掠过闪电的白光,梦里她在尖叫。

简颂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看见自己紧紧抓住傅屿川的手臂。

额头全是汗,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的眼睛不安地向上,傅屿川躺在她身侧,阖着眼,还在睡。

房间门窗紧闭,壁灯暖黄,室内香薰机细微作响,是清新的柑橘淡香。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睡衣,面料平滑柔软。

简颂动了动,发觉脚腕被磨破的地方也被贴上了创可贴。

傅屿川身上的气息令人安心,她感受着他的体温,听他的心跳稳定有力。

横亘在她腰间的手臂轻轻一动,他醒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沙哑:

“饿不饿?”

她抬起头,对上那双黑眸,微微点头。

……

“屿川,我不想再开演奏会了。”

许久,他听见她说。

傅屿川闭上眼,内心涌起千万种情绪,最后低声答复:

“好,没关系。”

过了中午,简颂才下楼。

午饭已经做好,她向佣人道了声辛苦,坐下来吃饭。

没多久,傅屿川也从楼上下来。

他的手机很快响起,于是走到客厅去接。

简颂抬头扫去一眼,见他经过衣帽间,顺手捡起她昨天穿的那双高跟鞋,扔进垃圾桶。

门铃这时响了。

她转头,佣人已经开门,是周峥来了。

他笑着打招呼:

“小姐今天感觉怎么样?”

简颂放下汤匙,也笑笑:

“你来找屿川吗?他在打电话。”

没说几句话,傅屿川已经回来,看到周峥,便问:

“什么事?”

“黎辉天又来电话,他想要谈谈。下午,我可以送小姐过去。”

傅屿川看看简颂,思忖片刻:

“让他今晚八点线上等我。”

“什么事这么急?”简颂吃完饭,站起来准备换衣服。

他笑笑:“一家小公司的股东。在谈收购。”

简颂略作点头,上楼去换衣服。

暴风雨未歇,来看画展的人格外少。

刚进画廊,傅屿川的手机又响,他先去休息区接电话。

展厅里,显著位置摆着一张宽幅油画。

简颂站在它面前,久久凝视。

妈妈去世后,简成鸿将它们捐赠出去,每年在世界各地巡回展出。

偶尔她也会来探望。就好像这些画,以某种意义陪伴着她。

她闭上眼睛,仿佛看到妈妈正对她微笑。

她也微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简颂吗?”

简颂睁开眼,转头,一个中年男人朝她走近:

“你好,我叫李书德,是你爸爸的大学同学。”

简颂愣了愣,自觉不认识此人,同时和他握手:

“您好。”

“来看你妈妈的画?”男人笑着,为避免尴尬,快速解释道,“你可能没见过我,我住在伦敦,这间画廊也是我的。”

简颂点点头:“谢谢您安排这场展出。”

“哪里的话。说起来我们也是有缘,年初你在伦敦的演出,我碰巧也去看了,还在那里碰到你爸爸。”

简颂更为惊讶:

“我爸爸去看过我的演奏会?”

“是啊,你不知道?本来我们很久没联系,没想到能在那种场合见到老同学。不过,他当时看过就走了,不愿意去见你。你们吵架了?”

她稍作平复,摇头:

“我们一直关系不好。”

“这就怪了。”李书德讶异,“他还主动向我提起你,看样子很以你为荣呢。”

简颂笑了笑,并不回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没有爱过她,更没有爱过妈妈。

李书德站到她身边,也欣赏起面前的油画:

“真是惊人的画作,不是吗?”

说着,他指指这幅画的注脚:

“7月4日……这可是个好日子,你父母也是在这一天结的婚。”

“什么?”

简颂瞳孔一震,几乎本能地追问:

“你刚刚说7月4日?”

李书德丝毫没察觉到她语气的急切,还在边回忆边感慨:

“是啊,这还是你妈妈提的。独立日,多有意义的日子,大家都高兴,最适合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