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夜色已浓,一轮银盘高挂中天。
陈初一行人回到了鹭留圩。
交待刘伯安置一下贺北、又让大郎去双河村喊一下铁胆,陈初走到了猫儿的马车旁。
“公子~姐姐睡着了.......”
陈初掀开车帘,玉侬红着一张脸蛋轻声道。
今日开业摆酒,猫儿作为大东家,自然少不了陪各家夫人吃上几杯。
只是,猫儿的酒量非常差,强撑到酒席结束、官人来接她.......猫儿见着陈初,直接小脑袋一歪,人就睡了过去。
陈初把猫儿抱下车,刚入怀时,猫儿小小惊厥了一下。
随后,陈初身上熟悉的香皂味,让她确定抱着自己的是官人,这才重新踏实下来。
甚至还在陈初怀里蹭了蹭小脸,闭眼呢喃道:“官人.......猫儿好爱你呢.......”
喝醉了.......除了里面发烫,还能说出些平时羞于出口的情话。
上楼,把猫儿安置好。
玉侬站在自己卧房门口忽闪着纯真大眼,连眼角下的小泪痣都带了几分春意。
......今晚姐姐醉酒,总不能再霸占着公子了吧。
可惜,今晚陈小哥有正事要做。
“玉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呀......”
一个《小红帽》没讲完,同样饮了酒的玉侬便靠在陈初怀里睡着了。
陈初喊了翠鸢帮玉侬脱衣睡觉,自己下了楼。
禽兽不如!
.......
戌时二刻,月明星稀。
十字坡北。
陈初、大宝剑、长子各乘一骑,陈初手里还牵了一匹卷毛青鬃马。
年后,逐渐财大气粗的鹭留圩一口气买了十匹健马,五匹驽马。
健马分给了高层使用。
弩马除了一匹给猫儿的马车,另外几匹用作了公共交通工具。
两匹往返鹭留圩至栖凤岭、双河村,接送孩童上下学;两匹往返鹭留圩至县城,方便庄内人员办事采购。
少倾,大郎打马走来。
身后却跟了一辆马车。
陈初疑惑的看了眼马车,大郎上前悄声道:“蔡三娘子听说你急招铁胆,非要跟过来看看.......”
大郎话音刚落,蔡婳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陈初身前,扫视几人一眼。
几人各穿深色短打装束,又都拿了兵器。
蔡婳不由有些着急,蹙眉低声道:“小泼猴,你又要作甚!”
今日县衙后堂发生的事,蔡婳并不知晓,但陈初夜招铁胆,又作此时打扮,一看就是有见不得光的勾当要做。
“还记得咱们去朗山县时留宿过的清风岭么.......”
陈初解释一番,蔡婳得知他此行并不是要与人搏命,带铁胆、大宝剑只是为了防止路上万一遇到歹人.......
蔡婳放心不少,接连嘱咐几声‘切切小心’,陈初笑着应了一声,把手里牵着的卷毛青鬃马缰递给铁胆,随即一提缰绳、轻夹马腹,小红往东驰去。
大宝剑、长子默不作声跟上。
大郎朝蔡婳一拱手,笑道:“三娘子请回”,言罢,亦调转马头往东去。
铁胆翻身上马。
马下蔡婳屈身一礼,道:“妹妹,陈都头不精于拳脚,若遇了甚事,妹妹看顾则個。”
铁胆向蔡婳略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娇喝:“驾.......”
青冥月光下,五人五骑,尘烟漫卷。
人如龙,马如虎。
站在原地目送小情郎的蔡婳,嘴角不由勾勒起好看弧度,可下一秒,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朝众人远去的身影喊道:“铁胆有蒙雀眼,你们夜里赶路千万小心!”
蒙雀眼,是夜盲症的叫法......
可惜,几人已走远,并未听见。
戌时末。
几人抵达清风岭下,二十里的官道,骑马大半个时辰,路上倒也顺利并没有遇上拦路凶徒.......只是,铁胆一路上竟从马背跌落了两次。
啧啧啧......就这还是高手哩,若不是陈初亲眼见过她与人比试时的飒爽英姿,一定认为这也是个水货!
清风岭,抱风寨。
曹飞、郭梁等八位结义兄弟对陈初的深夜到访颇为意外。
闲扯一阵,陈初忽然道:“曹兄,近来可遇到了甚麻烦?”
曹飞闻言和兄弟们对视一眼,叹道:“哎,好教陈铁戟知晓,上次我与你说起过的‘张人屠’又来了清风岭左近,不但在附近劫掠,还限三月二十五交粮百石、钱七百贯......”
初次相遇时,曹飞便提过这茬,不过那时陈初没做任何表示,此次他主动提起,曹飞心中不由再次燃起了借力打力的期望。
“你们给他凑够了么?”陈初悠悠道。
“我这寨子拢共几十口人,哪里给他凑得出来!”曹飞悲愤道。
“若凑不够,会怎样?”陈初又问。
清风岭几人一时沉默下来,最终由郭梁道:“陈铁戟......若凑不够,他们会占了此处寨子,夺了我们地盘.......”
“去年便是没凑够,被张人屠害了俺们一名兄弟的性命。”有人补充道。
落草还过的如此憋屈,这抱风寨也算是奇葩了。
陈初点点头,又问:“现下他们还在左近么?”
“嗯!驻在西北十里的大石崮。”
“他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来了二十多人!”
见陈初问的详细,曹飞渐渐激动。
陈初却沉吟起来......
其实,得知张人屠等人还在附近,对他来说是好消息。
若对方回了五十里外的玉泉山老窝,那才麻烦......前往玉泉山需穿过朗山县县城。
这里毕竟不是桐山,带着大队人马在临县穿境而过,当地官衙知晓了定然不悦,说不得便会引起冲突。
见陈初忽然不做声了,曹飞有些着急,不由轻唤了一声,“陈都头?”
陈初似乎这才回神,悠悠叹了一声,道:“哎,我与曹兄、郭兄等兄弟一见如故,却见诸位哥哥饱受那张人屠欺压!”
陈初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我这人生平最重一个‘义’字!哥哥受苦便如我自己受苦一般!既然那张人屠做事猖狂,我便帮诸位哥哥除了他,如何?”
“啊呀!”
曹飞登时起身,带着几位结义兄弟齐齐作揖,激动道:“若陈都头肯出手相帮,对我抱风寨恩同再造!”
“陈都头!此处可是朗山县!再说,那张人屠为人凶残,若折损了咱自家兄弟怎办?”
杨大郎立马劝阻道。
大宝剑惜字如金,长子实诚、铁胆呆萌......能当捧哏的只有大郎了。
陈初豪迈挥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只是......”
说‘只是’时,陈初看向了曹飞。
曹飞连忙一揖到底,大声道:“陈都头,抱风寨往后唯都头马首是瞻,愿为都头驱使!”
“哈哈哈,自家兄弟,说甚驱使不是驱使的......”
......
三月十七。
陈初返回鹭留圩。
自当天起,鹭留圩联防队忽然加大了训练强度,由以往的每日一个时辰操练,变成了每日早中晚三练。
便是在春耕正忙时,依然脱产全力训练。
训练内容也由以往的队列、打熬气力,变成了手持白蜡杆进击挺刺。
三月二十。
庄子内又来了许多生面孔。
张宝带了两伍精壮汉子,虽人人身着便衣,但携带的兵刃俱是军中制式朴刀。
西门发带来的人则兵器各异,口中‘黑话’不断,像是跑江湖的汉子。
而蔡家这边......竟由整天像睡不醒一般的张伯带了七八人,皆作农人短褐打扮,当日来了庄子后在墙根下或蹲或站了一排。
看起来不咋样.......
已经知晓某些内幕的蔡婳却道:“我爹把家底都掏给你了!看见没,哪两个名唤张三张四的两兄弟,别看其貌不扬,水性极佳,功夫也俊。”
陈初往远处眺了一眼,看了看那名蹲在墙角啃方便面的黑瘦汉子,不由笑道:“张三?法外狂徒么?”
三月二十二。
经过几天临时抱佛脚的急训,联防队进击挺刺已做的有模有样,至少动作看起来很整齐。
“沈教头,训练的可以啊!短短几天便有了这般气势!”陈初很满意。
联防队总教头沈铁胆却面无表情的给陈初泼了盆冷水,“花架子,不中用。”
这联防队可是陈初下了大工夫、花了大笔银子才搞起来的,心里自然有些不服......只等过两天,联防队能好好表现一番,给自己争口气。
当天傍晚。
鹭留圩联防队忽然接到命令,长子的第一小队、彭二的第二小队、周良的第三小队开拨。
由大郎、刘二虎两人亲率。
开拨前,没说任务没说目的地,只让大家回家脱了联防队的黑灰工装,换回了自己的便服。
同时,下发了新的白蜡杆,只不过.......这次的白蜡杆上带有寒光闪闪的铁枪头。
几日来,庄内外松内紧,大家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氛。
直到此时武器下发,才真正确定有‘大事’要做了。
负责在家留守的吴奎和刘大牛两支小队,分外沮丧。
戌时。
联防二队指导员刘四两回家更换便服,浑家郑氏抱着儿子坐在床上悄悄抹眼泪。
“哭啥!不吉利!”刘四两换好衣服,见婆娘这般模样,不由斥了一句。
那郑氏揉了揉哭红的眼,担忧道:“当家的,你们去作甚啊......天都黑了,不能明日再走么?”
刘四两家是当下比较典型的家庭,男人在家中说一不二。
郑氏担忧的不是天黑,而是不知男人要去干啥的恐惧,她却又不敢阻拦,只能以‘天黑了’作说辞。
刘四两心知婆娘的想法,语气不由柔和许多,“你好好在家伺候爹娘,我过几日便回。”
“要几日才得回啊!”郑氏一听,眼泪更止不住了,终于没忍住啜泣着说出了那句,“当家的,你可莫出事啊!不然,剩我们孤儿寡母可怎活......”
自家婆娘没见过世面,这辈子最远也只去过县城,害怕也属正常。
刘四两上前一步,把妻儿搂入怀里,安抚道:“别瞎担心,我跟着东家去做大事。你也知晓,东家是天上的谪仙人.......”
刘四两想起在庄子里见过东家亲玉侬娘子的额头,当时玉侬娘子‘咯咯’傻笑半天,便也学着东家的样子,低头在浑家额头上亲了一下,柔声道:“你把心放肚子里,你家官人命长着哩!我去跟东家博一番前程,往后,叫你也穿好衣、住大屋、坐车马、当大娘子.......”
‘滴滴哇滴滴......’
唢呐声响彻庄内。
这是‘集结号’,联防队员听见集结号需在一百八十息内集合。
刘四两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少倾。
三队人马集合完毕,随即以行军队形开拨,夜色深沉,摇曳火把映亮一张张年轻却隐含兴奋的脸庞。
站于道路两旁的妇孺老幼,在队伍中逡巡自己的儿子、丈夫、爹爹.......与青壮们不同,她们脸上却是难掩担忧。
年轻人想的是建功立业,妇孺盼的却是一家安顺。
“你们趁夜到了抱风寨,先在寨中隐藏起来,明夜我便带后队出发。”
“好。那我走了。”
杨大郎和陈初在蔡宅门前低声交谈两句,随即驱马赶上了队伍。
戌时三刻。
队伍出庄,蜿蜒向东,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