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今日齐呼孙大圣

城南县学。

群情激奋。

士子之中,不乏自小锦衣玉食的大户子弟,他们和报道中的杨家父女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

但经过艺术渲染后的文字,极易给人造成情绪冲击。

毕竟,大多数人都具备‘人性’这种东西。

起先,士子们是同情,接着便是迷茫,最后转变为了愤怒。

在得知击杀泼皮朱阿四的义士至今仍被关在县衙大狱内,汇聚的愤怒就变作了躁动。

不过,哪里可是县衙,残存的理智还是让这群年轻的、以天下为己任的、热血的士子不敢轻举妄动。

陈英俊坐在书案旁,很纠结。

心中既有对张贵等人的愤怒,又有对县衙关押义士的不满,还有对今日头条的不悦。

因为四版那篇社论最后结语‘试问今日之域中,可有青天否!’,说的不就是他爹爹没有为桐山县撑起一片青天么......

坐在陈英俊身旁的徐志远,把头条看了一遍又一遍,忽然起身高喊道:“诸位同窗!大家只关注了张贵、杨家父女一事,可看了这期的诗词专栏?”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有心思看诗词!”

“说的好!现下我们当合力营救义士,不能使义士流血又流泪!”

有人借用了今日头条中的一句话,马上有人也道:“诗词乃为小道!难道我们也要学那衙上诸公,不肯俯首看底民一眼么!”

这又是署名愈浓所作文章里的话。

“不是不是!”徐志远有些着急,再不顾儒雅,跳上书案大声道:“今日这首七律,大有深意!我读来给同窗一听......”

听他这般说,吵嚷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徐志远清清嗓子,大声朗诵道: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齐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学堂内......静可闻针。

头条今天刊印的章节便是《三打白骨精》,这首七律似乎可以理解为《西游释厄传》的延伸。

但结合当下之事,‘精生白骨堆’说的是那可不就是张贵这些为祸百姓的泼皮么!

所以作者期盼孙大圣能在欢呼中登场,挥起千钧棒,澄清玉宇、驱散妖雾......

“这......又是哪愈浓所作么?”有人喃喃问道。

“嗯,对!”激动的涨红了脸的徐志远低头看了一眼署名,坚定道。

“天哪!这到底是名怎样的奇女子啊!既能作出‘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这种惹人怜惜的词作,又能作出‘今日齐呼孙大圣’这样的慷慨之句!”

“先莫管这女子奇不奇!我只问诸位同窗,便是一名女子也知替这世间不平疾呼,我辈难道就在此枯坐么!”

徐志远站在书案上,越说越激动,忽然振臂一呼,“今日此时,我等俱是孙大圣!驱散妖雾、澄清玉宇,舍我其谁!走,去县衙!”

“走!”

“同去!”

“好!”一呼百应的感觉,真让人着迷,徐志远跳下书案,往旁边看了一眼,道:“纬廷,你去还是不去!”

早已被勾起热血的陈英俊一咬牙,起身顿足,“去!”

一旁的张文浩却一把拽住了陈英俊,忙道:“纬廷兄!你若跟着去了,置县尊脸面何处啊!”

陈英俊仰脸四十五度望天,大有一副英勇就义的架势,义无反顾道:“上安国邦、下抚黎民,此乃为大道!大道当前,其余皆为小事!”

说罢,迈开双腿追了上去,“志远兄,等等我!”

......我反我爹去!

......

县衙后堂。

气氛稍显沉闷压抑。

堂内两侧,坐着七八名身穿员外袍、锦衣长衫的老者。

主位上,是一脸纠结的陈景彦,坐他下首的,是一脸不乐意、咬紧牙关不肯松口的张典史。

今日一早,数位乡贤联袂来访。

陈景彦自然知晓是怎回事,故作意外的同时,心想到,这陈马快好快......还真把人请来了。

这老狐狸,收了陈初的宝贝,自然要有所表示。

但他出这个主意,其实难度还蛮大的,未必没有让陈初知难而退的意思。

不成想,仅仅隔了一天,还真给他办成了。

可让陈景彦始料不及的是,便是有了众多乡绅求情,张典史依然硬挺着不肯松口。

底下乡绅自然不乐意了,于是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

正此时,外边却突然跑来一位门子惊慌道:“县尊大人......外边来了许多县学士子要冲进来,三班快拦不住啦!”

“......”

“......”

众人讶异,轻易不动怒的陈景彦也不由变了脸色,沉声道:“随我去看看!”

......

刑房三班拦不住士子还真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其实也不是拦不住,而是不敢拦啊!

你没看冲在最前头的士子都有谁么?

县衙兵房主事徐虞侯的幼子、县尊老爷的长子、吏房贴司蔡赟的族弟......甚至还有西门押司的堂侄......被西门发拧着耳朵提溜到了一旁。

这么一群桐山县顶级二代,谁他娘敢拦!

除非把那些大佬们都搬出来。

皂衣们且拦且退,在二堂门口迎面撞上了陈景彦带着众官佐、乡绅快步走来。

“放肆!”

陈景彦的出现,令众多热血士子的气势为之一顿。

便是躺平县令,也是名义上的一县父母,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徐志远左右看了看,硬着头皮上前一礼,道:“县尊大人,我等只想问问,刘氏兄弟击杀作恶泼皮为民除害,何罪之有?为何要羁押这等义士!”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何断案,本官自会依照国法施行,你们饱读圣贤书,这些道理还不懂么!”

陈景彦呵斥道。

“《齐刑统》卷二八有载,若遇歹人行凶,虽非被伤、被盗家人及所亲,但是旁人,皆得捕系,以送官司。捕格法准上条,持杖拒捍,其捕者得格之,持杖及空手而走者,亦得杀之......那张贵等人正是于鹭留圩持械行凶之时被刘氏兄弟击杀,何罪之有!”

底下马上有士子小声接腔道,陈景彦正待反驳,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由往人群中睃巡起来......

说完便矮身、低头躲在同伴身后的陈英俊,后背忽然被人推了一下,不由一個趔趄窜到了最前方......

“......”

“......”

爹,我闪亮登场了!

呵......爹的好大儿!

父子俩面面相觑。

陈英俊往后看了一眼,也没找出推自己出来的凶手,但当下难堪还要化解,苦思一阵憋红了脸,才忽做惊讶状,“噫,这不是爹爹么......你怎在此啊!”

“给我滚过来!”

陈景彦低声喝骂一句,却听东西跨院同时传来一阵嘈杂脚步。

陈初回头一看,西门恭、蔡源、蔡赟、徐虞侯正往这边跑来。

这是认领神兽来了。

接下来就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这可不成!

和士子混在一起的皂衣中,忽然有人嘶哑着嗓子喊道:“大家莫要难为陈县尊,不肯释放刘氏兄弟的是那张典史......”

“......”

现场再次为之一静。

士子们对县尊尚有些惧意,但你张典史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算个囊求!

不知谁先抛出一只鞋子,紧接二堂门边就下起了一场鞋雨,兜头朝张典史砸了下来。

“拿着鸡毛当令箭!”

“张典史,岂无妻女呼?以后若歹人欺辱了你家女眷,你又当如何!”

立志要做孙大圣的众士子终于为高亢情绪找到了的宣泄口。

“莫要伤着张典史!”

关键时刻,还需看陈马快!

只见他一个飞扑想要护住张典史,却脚下一个拌蒜没站稳,把张典史扑到了士子中间。

张典史失了平衡,下意识伸手,摁在徐志远胸口才止住了去势。

人高马大的徐志远纹丝不动,呆愣片刻后,忽然抬手给了张典史一拳,嚷嚷道:“你们都看见了啊,是他先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