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
春回大地,万物竟发。
陈初挨着苹果园又开出几垄荒地。
烧除杂草、清捡碎石、平整土地、修造田垄.......
就算有那头大黄牛犁地,但这套流程下来依然把人累的不轻,手掌磨出了血泡,血泡再被磨破,如此反复。
不过陈初还撑得住。
农学专业的学生中,少有娇气之人。
娇气的人也不会选这个专业。
一年之计在于春,不是一句空话。
此时忙于春耕不止陈初一人。
整个逃户村的男人们大多聚在村后这片坡地,插稻点豆,除草浇水。
一派繁忙景象。
妇孺们则漫山遍野的挖野菜。
比起往年,今年不缺口粮,但春荒时节刻在骨子的习惯还是让她们行动了起来。
‘半年野菜半年粮’,这句谚语代表了农人千百年来的生存状态。
荠荠菜、水芹菜、蕨菜、马齿苋、蒲公英、野鸡霸......
呃,虽然最后一种野菜的名字不正经,但人家却是正经野菜,面绿背白,根茎呈纺锤状。
这些野菜各有各的特性和口味,需不同的烹饪手法。
虽生活清贫,妇人们却可着劲的把野菜整治出各式花样,好让正在长身体的孩童和下力气干活的男人吃得香甜。
猫儿也没闲着,头上裹了一条花布手巾,攀在一棵老榆树上捋榆钱。
挎在身侧的小布兜满满当当。
虎头仰头站在树下,旧荷包内塞满了白茅根,抱在怀里的小羊趁小主人不注意,偷偷叼走了一根......
白茅根根茎汁液微甜,是农家孩童的天然零食。
不但虎头喜欢,火锅也喜欢。
哦,对了,火锅就是陈初一個多月前买来的那对羊母子中的小羊羔。
身为一家之主的陈初给它起名陈火锅,给它娘起名陈烧烤。
不过,虎头已经把火锅当成宠物了,和陈初起名的初衷背道而驰.......
但春天不止有可口的野菜和喜人的秧苗,还有疯长的野草。
其中最烦人的当属拉拉秧。
这种杂草见土就生、见水则长,连片蔓延,纠缠在一起不但难以清理,叶茎上生着的倒刺划到人还会割伤皮肤。
因此民间又俗称‘割人藤’。
忙完家里活计后主动前来帮忙的杨震,用锄头把一丛一丛拉拉秧拢成一团,忍不住抱怨道:“奶奶滴,整日里用心伺候庄稼,庄稼却动不动便死给你看。可这割人藤三两天不留意便疯长一片,除也除不尽。”
“正是正是。这鸟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当柴烧,牲口都不看一眼!端是没一点好处!”
说起拉拉秧的坏处,连平时沉默寡言的长子也忍不住出声附和。
“这东西是烦人,但没有一点用处也不尽然。”
陈初却拄着锄把笑道。
“有何用处,你说说?”杨震不服气道。
“可以酿啤酒。”
“酿酒?”杨震不懂什么是啤酒,但酿酒两字听清楚了。
“嗯,到了夏天,我试着做一做。”
天气逐渐暖了,陈初想到冰镇啤酒,不由咽了口口水。
拉拉秧,大麻科,葎草属,和啤酒花同科同属。
啤酒花在啤酒酿造过程中起防腐作用,还可平衡啤酒味道、澄清酒液。
而拉拉秧的雌花花序,同样有此功能。
......
傍晚时,陈初扛着锄头归家。
远远便闻到了一股香气。
“煮的什么?好香。”陈初把锄头靠墙放了,笑着走到灶前。
“榆钱饭。”猫儿得意的掀开锅盖,给他看了一眼。
陈初幼时吃过外婆做的榆钱饭,拌上麻油蒜醋汁.......哎哟,好吃到biu~
晚饭除了榆钱饭,猫儿还拌了一碟荠荠菜。
看的人食指大动。
不过,吃饭时陈初笨拙使筷子的模样,引起了猫儿的注意。
多看了两眼,猫儿才发现他烂乎乎的手掌。
“手怎烂成了这般模样!”
“不妨事。”
陈初不以为意。
猫儿却不依了,丢下碗筷起身端了盆清水,不由分说把他的手拽了过来。
猫儿在盆内湿了手巾,小心帮陈初擦拭了伤口四周的泥土。
然后走至案板旁,拿起菜刀反手往颈旁凑了过去。
“你干啥?”如同自刎般的动作吓了陈初一跳。
看见陈初紧张模样,猫儿却抿嘴一笑,另一只手分出一绺头发用菜刀割断.......
“发灰可止血生肌。”猫儿把那绺头发烧成灰,回身蹲在陈初脚旁。
“可惜了。”好好一头青丝,鬓旁却短了一截,陈初惋惜道。
“头发还可再长,有甚可惜。”猫儿轻柔地把发灰在陈初手掌上涂了,抬眸道。
陈初坐在木桩上,正自上而下望着猫儿,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
这次猫儿并没有惊慌失措的躲开,但依旧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猫儿知晓自己模样不差,娘亲还说过‘猫儿的侧脸最好看’。
想起娘亲的话,猫儿悄悄歪了脑袋,仿似不经意地把完美侧面呈现给了陈初.......
......
夜里,陈初照例钻进了另一间窝棚里。
等他完成当日的抄书计划,又是深夜了。
回转隔壁。
推开虚掩房门,内里一片寂静,虎头悠长的呼吸隐约可闻。
“是你么?”黑乎乎的窝棚内,猫儿小声问了一句。
“嗯,是我。”
陈初爬上了床。
他旁边是虎头,虎头里面是猫儿。
虎头是两人的人形三八线,也是猫儿自欺欺人的‘清白’界限。
几天前,会做木工活的彭二帮陈初打了一张床、一张桌、一支洗浴的木桶。
有了布匹后,杨大婶、姚大婶又帮着猫儿做了两床新被。
按说以现下的条件,两人有机会分床睡了。
但陈初不说,猫儿也不提.......
反正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床,并保持着纯洁的男女关系。
待陈初在床上躺好,猫儿摸索着把睡觉不安分的虎头压在身下的被子薅出来,轻巧地搭在了陈初身上,小声嘱咐道:“盖好身子,莫着凉了。”
“嗯,这么晚还没睡,是被我吵醒了么?”陈初问道。
猫儿却未回话。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这种羞人实话,她说不出口。
“做完被褥还剩了几尺布,明日丈量一下身形,我与你做身新衣吧。”猫儿轻轻翻了个身,讲了这么一句。
“做给虎头吧。”陈初最近天天干农活,也没有穿新衣的需求。
猫儿却道:“小孩子长得快,我的旧衣改小与她穿便是了。”
“那就给你自己做身新的。”陈初道。
“你是男子,出门需穿的周正些才有脸面。你有了脸面,我便是穿的破旧些,旁人也不敢小瞧我们姐妹......”
猫儿执拗的劝道。
陈初笑了笑,道:“赵小娘,真倔强.......”
猫儿却模仿了陈初的口吻,调皮道:“陈小郎,赵小娘自小如此。陈小郎现下后悔也迟了,赵小娘已是你的娘子,官人甩不脱了......”
初听是玩笑话,却又小心翼翼藏了几分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