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溪回去时,再次望了椒房宫一眼。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啊,还别说我还挺羡慕她”
回到住处她大哭一场,洪嬷嬷劝了大半个时辰才劝住。
“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女儿家的姻缘就是为娘家谋福利的,就是要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这么多年我也是这么做的”
“父亲让我入宫,我便妙龄入宫,父亲说家里需要荣耀,我便努力争宠”
姿色不出众就想别的办法。
堂堂大家闺秀,她什么下三滥的争宠招数都用过。
所以能在先帝后宫得以生存,能爬到孟妃那样的高位,能在无子无女的条件下在后宫站稳脚跟。
当然,还能在先帝爷去世后,不用进那尼姑庵青灯古佛。
这一切都来源于她年轻时那些说不出口的烂招。
哪怕现在,先帝那些妃嫔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鄙视。
“我从未在乎过那些,只要父亲能在户部一直高升,只要孟家蒸蒸日上,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是这样,直到看见皇后才发现,原来不是啊”
洪嬷嬷显然知道她的意思。
“王大人被羁押,皇后娘娘不但不求情,还夸赞皇上大义灭亲,还有兴致跟皇上谈情说爱,这等没心没肺之人老奴确实头一回见”
孟雨溪看着身边这个从孟家带来的积年老嬷嬷,想到这些年一直都是她在身边提点自己,那些羞于启齿的法子也都是她从宫外的如意坊弄来的。
不觉有些讽刺。
“是吧”
“那嬷嬷觉得身为女子,是皇后娘娘那样活着好,还是我这样为家族一直付出更快乐?”
当然是皇后娘娘活得好。
至少她从不用考虑别人的利益,嫁给皇上也是自己发自内心的喜欢,她的家族也从不要求她必须谋取什么利益。
洪嬷嬷哑口无言,孟雨溪笑得眼泪都快出来。
“你看看林夕梦她穿的衣裳,靛蓝色,绣着金色的阳光、银色的云纹,那颜色可真鲜艳,晃得我眼睛都快晕了”
“你再看看我穿的是什么?宫外头四十岁的女人都不会这么打扮的”
“我嫁给一個……年龄能当我父亲的男人,究竟换来了什么?就换来我父亲在户部将功折罪吗?”
说到将功折罪,洪嬷嬷脸色难看到极点,还是开了口。
“有件事奴婢也是才打听到”
“自六月起,皇上说有几个新任官员要来户部上任,让老爷在家等候旨意”
意思就是,连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了。
孟雨溪连苦笑都笑不出来,瘫坐在地上表情木木然。
“我这辈子到底图的是什么?”
“同样是入宫,林夕梦至少还有年轻的夫君,还有皇宠,将来还会有孩子,她还有弟弟深受皇上赏识,听说最近还升了一级,皇上还赏了银子”
“我这是图的什么?”
洪嬷嬷再次埋头一言不发。
孟雨溪直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无尽的绝望。
“算了,你下去吧”
“哎”,洪嬷嬷转身就要离开。
孟雨溪忽然又叫住她问今年多大了,来孟家多少年,跟进宫服侍多少年?
洪嬷嬷一一回答,说今年四十六,来孟家已经二十年,跟您进宫也十年上下了。
孟雨溪似是很满意,笑着让她下去。
“明天拿二十两银子去膳房,做一桌好的,最近做事总不顺利,都去去晦气”
洪嬷嬷很高兴地离开。
红枫服侍主子入睡不提。
次日,洪嬷嬷一早起身提膳。
早上是软糯糯金黄的小米粥,煮鸡蛋,炖牛乳燕窝,还有一排三十多个各式各样的蒸饺、面糕、点心。.
太妃的膳点并不差。
孟雨溪难得每样都尝了尝,细嚼慢咽的。
中午的菜就更好,膳房的二十两银子不是白收的,这桌菜上好几道都是照着御膳的标准做的,色香味俱全,让人舍不得下筷子。
尤其那道红油鲜亮的东坡肉、鲜香软糯的红焖羊蹄、油香满屋的烧鸡,小甜点是酸梅汤和杏干,酸甜可口。
“洪嬷嬷,一起吃吧”
孟雨溪热情邀请。
洪嬷嬷早已眼睛发亮,可主仆尊卑让她始终不敢应承。
还是孟雨溪说她是积年的老嬷嬷,要谢她多年的照顾,洪嬷嬷才假惺惺道了句谢恩坐下。
她活了这么大年纪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头一回吃这样入味软烂的肉,整个人都香迷糊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坡肉吗?”
“好吃吗?您喜欢就多吃点儿”,孟雨溪又替她夹了一筷子。
洪嬷嬷大口大口吞咽,心说主子的口味真好,都是软烂入味又香又糯。
每每吃撑,又有酸梅汤开胃,她就又想继续吃。
这一顿她足足添了三大碗饭,每一碗都足足冒了尖儿。
出门时她撑得几乎走不动道。
直到晚上,腹中依然饱胀,甚至有变本加厉之感。
到了半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腹中竟开始剧烈疼痛,连续打了几个滚儿不见好转,她开始喊救命。
可惜红枫当值去了,不在下人房。
太妃崇尚简朴,下人并不多,又都集中住在长寿宫的下人房,听不见她的呼喊。
如此耽搁着、煎熬着,嘶叫怒吼着,洪嬷嬷整个人的声音透过空气直传大殿。
“主子救救我!”
“救命啊,老天爷啊,谁能来救救我”
孟雨溪美滋滋蒙上枕头,吩咐红枫关好门窗,顺带叮嘱一句。
“没有本宫的命令,今晚谁都得当聋子”
叫声到后半夜停止。
孟雨溪睡得更美,甚至觉得夏夜的闷热和蚊子,都比之前耐受,连屋后池塘里的蛙声都清亮起来。
再次醒来,她果然听到消息。
“洪嬷嬷没了”
“什么?”
她夸张地挤出几滴眼泪,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像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就是她所愿。
洪嬷嬷,那个一天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她耳边苦劝,说要好好报答孟家的父母恩情的女人,终于离开了这个人世。
再也没人不停在她耳边叨叨,说父亲怎样怎样,孟家怎样,她作为孟家的女儿应该怎样。
“从今往后,可没人再教我做人了,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