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銮驾,起驾回宫。
一路上老皇帝都对那些眼神挥之不去。
“六福你说,他们怎么好像不高兴?”
六福也纳闷:“不应该啊,皇上亲自送了东西出城,他们理应兴高采烈才是”
“好几个人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老皇帝若有所思。
“这个奴才倒没看出来,想是您看错了”
“或许吧”
——
城外,皇帝车架一走。
谢辰轲吩咐手下抬来一筐白面馒头和四只肥美烧鸡,当着所有人的面赏给刚才的‘积极分子’。
“赏你们的,吃吧”
几个人又惊又喜,饿狼扑食一样扑了上去风卷残云。
不到半柱香连馒头屑和鸡骨头都不剩。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心腹太监宝应鼻孔朝天:“看见了没,这就是配合我们殿下的赏赐,你们这些屁都不放一个的,根本不配吃”
路边靠着枯树的几个半百老头奄奄一息。
“大人呐,我们……实在没力气……”
宝应冷哼一声,转头笑对殿下:“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谢辰轲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眯起眼悠然下令。
“把东西都收起来,稍后统一发放”
路边所有的躺着的歪着的倒地的,脑袋瞬间竖起,眼里更加绝望。
“殿下,现在不发吗?”
“青天大老爷,我们家老头子就快撑不住了,他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大人,我家孩子实在没东西吃,哭都没力气,您不能再这样下去”
谢辰轲仿佛什么没听见,转头进了帐篷。
宝应留下来回应这些人。
“不要着急,会发的,你们急什么啊”
“大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拼尽全力冲上前。
“你们只说发,可你们什么时候发过?”
“我家男人原是账房先生,我也学了些算学,城外的灾民只剩几千人,一天吃饱饭也不过八十石粮食就够,就算吃一个月也不到三千石,更何况这些稀粥,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敢问二皇子殿下,皇上给拨的赈灾粮都去了哪儿?莫非就是这些稀粥?”
这个妇女瘦骨嶙峋,眼窝子都陷进去。
衣着单薄,直挺挺的身子摇晃欲坠,像被拔了树根的枯枝。
宝应四下扭动脖子,尖着嗓子。
“这是哪儿来的疯婆娘,来人,还不快抓走!”
“我们殿下一向把百姓装在心里,岂容你挑拨离间”
布衣打扮的侍卫呼冲上前把妇女带走,那女人凄惨叫着嚷着,说什么还我孩子、报应、不得好死。
很快就被堵了嘴巴。
秋风卷着落叶吹过,最后只剩一片死寂。
次日,二皇子开仓放粮。
雪白的馒头,喷香的米饭,热气腾腾的粟米粥,还有烧鸡,鸡蛋。
“都愣着做什么?快来吃啊乡亲们”
谢辰轲穿着普通人家的衣裳,卷起袖子拿着长柄勺,腰里熟练系着围裙,亲自给每个碗里盛上饭食。
“来不了也没关系,待会儿我亲自给父老乡亲们送上”
人们彻底沸腾,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饭桌前,有的端着碗,有的用手捧。
香喷喷的米饭入口,有的人直接哭出来。
“苍天开眼,我终于又吃上干饭了!”
终于不是稀饭而是干大米饭。
他们饱餐了一顿。
第二天依旧饱餐,第三天也是,众人都以为老天开眼,可惜……
“这饭感觉不对啊,我的肚子……呕……”
第一个人吐血而亡,第二个,接着第三个……
前后短短几天,饥民们大起大落。
这次的‘病’比之前厉害很多,三四天的功夫已经死了大半,剩余不过两千人。
九月十一,天阴沉沉,谢辰瑜驾马车来到城外。
也许是巧合,他的马车就停在上回救小婴儿的地方。
今时不同往日,这里已经没什么小孩子,连妇女都少有。
只剩下些五六十的枯瘦老头半死不活倒在路边。
他们瘦得像窟窿,见了马车也不再围上来。
只用蒙了层灰雾的眼睛看了马车一眼,又缓慢闭上。
谢辰瑜看得清楚,那是深渊的绝望。
“二哥,怎么就剩这些人了?”
“人少了好啊,人少了,不就好救了?”
谢辰轲笑着。
谢辰瑜紧握拳头藏在袖子里,面上故作轻松。
“也是,剩下这些不如就交给臣弟,父皇来了我知道怎么应对”
“那好,你就说这里生了场疫病,我也被传染,你小心点儿,快些处理完,我不想等了”
“好嘞”
谢辰轲驾马离开,谢辰瑜徒步走在路边,一个人接一个人望过去。
“大爷,我记得您儿子原来也在?”
“死了”
“这位大姐,您那个三岁的儿子呢?”
“病死了”
脸色由红转青,再转黄,像浇筑了一层蜡油,谢辰瑜袖子里的手几乎要捏断。
遣送走一批年轻的,剩下的将近上万人现在就剩这么点儿?
身形微微摇晃,谢辰瑜扶着路边的树站稳,手重重捶向树干,额头青筋暴突,手指也很快鲜血淋漓。
“尸体呢?”
“每夜从亥时到丑时,一共三个时辰,都用牛车往郊外运,乱葬岗有一些,再往出的深山里有一些,那里野狼野狗秃鹫多,恐怕……”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侍卫,姓陆。
谢辰瑜上个月才从王府护院里发现的苗子,十六岁,身体壮得像头老虎,偏偏拳脚又灵活,堪称习武的天才。
他从九岁逃难来到京城,原来是小厮,后来有些拳脚被派去当护院,被谢辰瑜发现后就带在身边,后续准备教些真功夫当心腹用。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反正不是砒霜,这些人发起病来快得很,两三天人就没了”
陆侍卫严肃。
谢辰瑜没再问,只吩咐继续盯着,转头趔趄着离开。
——
接管饥民的第一天,皇帝再次来到城外。
彼时谢辰瑜正亲自给饥民们盛饭,有大米,馒头,白面条,还有各色干果熬的粥。
谢辰瑜手脚笨拙,盛一碗洒半碗,但热情高涨。
下人几次劝说都不愿放下,非要亲自下手。
老皇帝深感欣慰:“我儿长大了”
谢辰瑜讲明‘疫病’情况,亲自给老皇帝跪下。
“父皇还是赶紧离去,皇兄已经染了病正在府中歇息,儿子是暂代他的”
“什么疫病,可有药材和方子?”
老皇帝下意识往后退几步,距离隔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