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快到晚上吃饭时间, 池冬亭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点外卖,可怜巴巴地跟在叶温余后面问他去哪儿吃,能不能也把他带上。

叶温余扛不住别人这样求他, 很快败下阵答应了。

转念又想人多点当个聚餐也好, 就告诉了严琛自己室友也要去, 顺便问他要不要也把室友叫上一起。

就这样, 两个人的晚饭顺理成章变成了两个宿舍的聚餐。

位子是叶温余提前就订好的,餐厅没有包厢,但也没有大堂, 都是雕花隔断隔开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隔间, 他们五个人, 正正好好坐满小桌一圈。

两位主角都不爱说话,好在蹭饭的有自觉。

小池同学十级自来熟,小董同学十级社交王, 小杨同学十级好说话, 坐下菜还没上齐, 三个人已经打成一片称兄道弟了。

服务员端了螃蟹上来,董希拿了一个边拆绳子边问池冬亭:“你们宿舍就你和温余俩人?”

池冬亭:“算是吧, 另外两个都跟女朋友搬出去住了, 很偶尔才会回来一趟。”

杨谅:“哇,那你们不就等于住了个双人套间?妥妥的研究生待遇!”

“还行吧。”池冬亭叹了口气:“安静是安静, 无聊也是真无聊, 温余又不爱说话……”

叶温余眼前的空碗忽然被换掉, 换过来的碗里面装着剥好的蟹肉, 红白相间, 看着格外诱人。

他一愣, 转头去看坐在他身边的严琛。

后者又拿了一只螃蟹在剥了, 动作熟练,慢条斯理的同时游刃有余,拆开的蟹壳被扔在盘子里,而碗里面很快又铺了一小层干净漂亮的蟹肉。

真厉害,他想,全能严琛,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拿起筷子细嚼慢咽吃掉蟹肉,见严琛作势又要把刚剥好的给他,连忙小声拒绝:“不用了,你吃吧,我自己来就好。”

严琛:“这种螃蟹壳很硬,有倒刺。”

叶温余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我知道。”

严琛把蟹肉推到叶温余面前,口吻淡淡的:“容易伤手。”

叶温余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忍不住看向他:“可是你的手也会容易受伤。”

“没事。”严琛:“我皮厚,伤不到。”

他真的很会照顾人。

叶温余很容易想到上次去他家时,他用“洗洁精伤手”为由拒绝自己洗碗的事,再加上这次,忍不住问:“你之前是不是谈过恋爱?”

严琛手上动作顿了顿,抬眼:“为什么这么问?”

叶温余见过另外两位室友的女朋友,也跟他们都一起吃过饭,在他看来,严琛的行为和他两位室友照顾女朋友时很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本想直说室友就是这样照顾恋人的,但滑到嘴边总觉得不太合适,只好换了个说法:“你好细心,也好耐心,我见过的男生里,只有谈了恋爱的才会这样。”

严琛静静听着他说完,垂下眼睑:“没谈过。”

这样,叶温余了然点点头,语气真诚:“以后你的女朋友一定会被你照顾得很好。”

还没有经过“训练”就已经能到达这种程度,这样的人真的谈恋爱,一定会把对方宠上天吧。

严琛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在服务员再次端菜上桌时。有意无意将偏辣口的菜都凑在了叶温余面前。

池冬亭已经说到他可能很快也要从宿舍搬出去住的事了。

池冬亭:“我爸最近一阵工作都忙,还老出差,我妈无聊,就想过来跟我住,让我带她玩儿。”

董希问:“那你要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了?”

“没。”池冬亭吃一口奶油菠萝包:“我妈之前在学校附近给我买了一套小的,最近装修完了,搬过去正好。”

杨谅咋舌:“牛啊,大学旁边的房子说买就买。”

池冬亭摆摆手:“没,很小,就能住两个人,而且这算投资嘛,以后卖出去不会跌价,所以不算花钱。”

“那也很厉害,反正我买不起。”杨谅说:“可是如果你搬走了的话,宿舍里不就只剩下温余一个人了?”

说到华点,池冬亭脸一下皱起来了:“就是说啊,所以我才一直想让我妈别这么着急过来,再缓缓。”

叶温余只听池冬亭说过前半段,没料到里面还有他的事:“我没关系,你不用管我。”

池冬亭:“怎么没关系?两个人在宿舍我都觉得有点太空了,你一个人岂不是更无聊死,我不能丢下你!”

董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叹息:“要是温余能来我们宿舍就好了。”

杨谅:“就是,搞得现在床位被个垃圾人占着,不夸张地告诉你们,我现在是真的看见他的枕头被子都觉得烦的程度。”

池冬亭从这两句话里敏锐嗅到瓜的气息:“怎么说怎么说,能给我讲讲不?”

杨谅:“能啊,这有什么不能的。”

于是一顿饭的时间,从刘冰然如何对严琛因妒生仇,到甄霖如何对严琛死缠烂打,再到两人如何戏剧性地搞在一起。

经由两位受害者声情并茂吐露出来,堪称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池冬亭听的津津有味,叶温余却早在听到严琛被甄霖跟踪偷拍,并且三番四次拦在大庭广众下告白时就拧紧了眉头。

这种死缠烂打跟他所知道的常规的死缠烂打不一样,光是想想就令人脚底生寒。

不过还好,他现在换了目标,放过了严琛。

吃到后面时,严琛起身出去接电话。

池冬亭去水果区拿哈密瓜,叶温余不放心地问董希和杨谅:“甄霖没做什么伤害到严琛的事吧?”

“这倒没有。”董希说:“其实最主要就是烦,要说伤害嘛,感情上肯定不可能,毕竟严哥又不喜欢他,至于身体上就更不可能了,严哥有肢体洁癖,根本都不会让别人碰到他。”

叶温余:“肢体洁癖?”

“对,所以甄霖即便死缠烂打那么久,至今也没能碰到过严哥一下。”董希说完,又问:“不过温余,你跟严哥一起这么久,一点没发现?”

叶温余茫然摇头,完全没有。

董希不由挑眉。

杨谅伸筷子去夹菜:“温余当然不可能发现,我不都跟你说了嘛,他们才认识严哥就——诶?你不是去拿水果,怎么端这么多甜点啊?”

被他问到的路人一脸懵逼:“啊?”

董希第一时间跟人道歉说认错了,一边淡定地拉住杨谅手臂:“不是小池,人家只是刚巧也穿蓝外套,刚巧路过而已。”

杨谅:“喔。”

走在路人后面的池冬亭:“?”

池冬亭:“不是吧大哥,这也能认错,大哥你什么眼神?”

叶温余这会儿脑子里全是董希说严琛有肢体洁癖的事,没注意听他们又说些什么。

旁边的位置空了有段时间,严琛打电话到现在还没回来。

叶温余坐不住了,索性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这个时间正是用餐高峰,每个小隔间都是满档的一桌,穿着统一围裙的服务生来往进出,每个人的步伐都透着停不下的忙碌。

叶温余是在安全通道前找到的严琛。

空无一人的狭窄走廊,没有开灯,外面的光只能照进一半,严琛就靠在窗口,手机拿在手上什么也没做,不知是在想什么,还是只是单纯发呆。

叶温余原地停顿两秒,才抬脚走过去。

严琛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是他:“怎么出来了?”

“出来洗个手。”叶温余停在他旁边,问他:“电话打完了怎么不进去?”

严琛面朝外眯了眯眼:“里面太闷,想多吹会儿风。”

他是这么说,但叶温余能明显感觉出来他现在的情绪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窗口开了一半,汽车鸣笛声从远处传到耳朵里已经有些模糊。

叶温余陪着他站了一会儿,才轻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家里让我有空回去一趟。”

严琛一笔带过,反问叶温余:“这里离学校挺远,怎么会想来这里吃饭?”

“有来过的同学说这里很好吃。”叶温余说:“也很热闹。”

严琛偏了偏头:“热闹?”

叶温余点点头:“你说你喜欢热闹,我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里。”

严琛有些意外他还记得:“我以为你不会相信。”

叶温余似有些奇怪:“为什么不信?”

他把信任说得太过理所应当,以致严琛都在一时间沉默不知如何回复。

无言试图消化一些难喻的情绪,但它们膨成一团挤在胸腔,软绵又执拗,化不去也散不开。

站在面前的男生干净纯粹,像刚过大雨后生长出的一丛嫩竹,清清泠泠的眼神透彻得能一眼望见底。

手指不觉动了动,他忽然很想抱抱他。

过了好一会儿,严琛闭了闭眼再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放松的状态:“还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的东西那么多吗?”

叶温余坦诚点点头。

“因为从小到大生活得太闲,没有可以玩的东西,也没有陪着玩的人,只能四处找东西打发时间。”

这个话题挑起得很随意,严琛说得也很随意,漫长的十几年时间,在他口中就像是小孩子小打小闹地过了几天。

“我进学校晚,在那之前都是家教上门授课,家里没大人在,家教上完课就会立刻离开,剩下我一个无事可做,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听不见声看不见人,只能发呆消磨时间。”

“后来实在闲得发慌,索性不间断地报各种班,依旧是家教上门一对一的模式,好歹也算把时间填满了。”

“再大些终于进了学校,不过也晚了,我跟所有人显得格格不入,不清楚怎么相处,不了解该和他们说什么,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表达的,到最后什么都懒得说了。”

“不过比起家里,其实我还是更愿意呆在学校,呆在人多的地方,声音多点热闹点,我会觉得不那么无聊。”

至于为什么会选择体育专业,原因也很简单,他喜欢那种完全将精力释放的感觉,用尽全力冲刺时,才能真实感受到酣畅淋漓的自由是真实存在。

他说得很轻松,一笔略过了很多,但叶温余还是可以很清晰感受到这些听来好像并不算严重的事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不仅仅因为这些简单叙说的话。

还有朋友圈里那些仅有照片没有文字的动态;家里清冷单调的陈设;不善言辞又怕生的性格;和他亲口告诉他,他喜欢热闹的话。

他想象不到一个几岁的孩子整天被困在空荡的房子里,无事可做只能望着窗外从早发呆到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一时心口堵得慌。

他抿了抿唇,过了好久,有些笨拙地问:“所以那个魔术也是你特意报班学的吗?”

严琛闻言不由一哂:“那是之前法语家教在一次上课时心血来潮教我的。”

叶温余:“他只教了你一个?”

严琛:“他只给我上了两节课。”

叶温余:“为什么?”

严琛:“因为我爸妈从监控看见他在上课时间做无关授课的事,当晚就解聘了他。”

叶温余:“……”

一种被关在笼子里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叶温余再次沉默。

严琛:“别这个表情,不是什么大事。”

叶温余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觉得严琛一定不会需要基于这件事的安慰,刚想说回去吧,脚下踩到什么,低头一看,是好几根烟蒂。

他立刻抬头看向严琛。

“……”严琛:“不是我。”

叶温余认真道:“抽烟真的太伤身体,就算是心情不好,也还是要少抽。”

严琛无奈:“真的不是我,不然你闻闻?”

本意是让叶温余闻闻他身上或手上有没有烟味,没想到话音刚落,叶温余便扶上窗沿,鼻尖凑近他嘴角仔细地嗅了嗅。

距离一下拉至厘米计算,感受到温热的鼻息轻轻喷洒在唇畔,严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生,眸色一沉。

叶温余一无所觉。

确认过没有烟味就想要后退,一只手却忽然从旁绕到后面,掌心不偏不倚压住了他的后颈,阻止他离开。

他茫然抬头去看严琛:“怎么了?”

后者闭上眼睛,将眼底情绪掩得干干净净,手上不轻不重捏了捏他的后颈:“眼睛进灰尘了。”

眼里进了灰尘?

叶温余不疑有他,忙问:“哪只眼睛?”

严琛:“右眼。”

叶温余立刻上手贴住他的脸,两只拇指小心撑开他右眼,再次靠近轻轻吹了两下:“现在呢,能睁开吗?”

严琛指腹贴着他后颈脊骨:“不能。”

叶温余仔细找了一阵没找见有异物,只能试着又吹了几下:“你睁眼试试,可以了吗?”

严琛缓慢睁开眼,将面前男生的脸完整拢入视线。

“好了。”他说,手却不曾放开。

叶温余对上他的目光,后知后觉,忽然觉得掌心下的温度和脊骨的触觉一下都变得存在感强烈。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出来找人的最初目的。

“我听董希说,你有肢体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你。”

他眼神躲闪了几下,不太自在地收回手,向他求证:“是么?”

严琛没有否认:“嗯。”

叶温余心头一紧,开始飞速回忆自他们认识以来他碰过他多少次,以及当时严琛是什么表情,是不是有着他没有发现的抵触和忍耐。

难怪他那天拐弯抹角地问严琛时,严琛会反问他是不是只用看,不用碰。

原来他是不喜欢被人碰。

可是他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碰了他那么多次,甚至还帮他洗澡,严琛心里会不会早就已经觉得厌烦,只是碍于礼貌没有说?

这样的话,严琛还会愿意跟他做朋友吗?

就算是做了朋友,严琛会答应他的要求吗?

会不会他一提,严琛就立刻跟他翻脸?

会不会——

“在瞎想什么?”

耳垂忽然被轻轻捏了一下,叶温余思绪中断,眉宇间的神色也从忐忑不安变得茫然。

“在想你会不会烦我。”他下意识回答。

严琛:“为什么?”

叶温余这会儿回神了,可惜说出去的话不能撤回,他只能坦白往下接:“我之前不知道你不喜欢被别人碰,我还碰你那么多次……对不起。”

“温余。”严琛看着他:“知道什么是肢体洁癖么?”

叶温余愧疚道:“知道。”

严琛:“那你也应该知道肢体接触碰到了就是碰到了,不分主动和被动。”

叶温余怔忪,不太敢确定他的意思:“你是说……”

“温余,我应该没你想象得那么有礼貌,如果我不乐意,也不可能有你所谓的‘那么多次’。”

严琛语速不疾不徐,字句清晰:“我确实有很严重的肢体洁癖,不能接受别人碰到我,同样也不可能主动去跟别人有肢体接触。

“但温余,你是例外,我不会反感和你的任何接触,别人都不可以的,你都可以。”

“温余,你可以随便碰,我烦谁也不会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