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债是个好东西。
元澈一直是这么想的。
有几分人情债,哪怕之前毫无关联,有了这几分的人情债,许多来往便是顺理成章了。
但眼前人显然并不这么觉得。她面上和话语里透出了几分发自心底的愉快和轻松。这让他颇有些出乎意料。
“我并不在意你是否能还的上。”
元澈道。
明棠笑笑不说话,这个时候锅里的汤水被烧的往上顶,把盖着的锅盖给弄得响个不停。
她赶紧把锅盖给挪开,取过放在一旁的勺子舀了一碗,递给元澈,“这还是我头回煮梨汤,府君若是不嫌弃,尝一尝?”
她殷勤的把人请到坐床上坐下,又取出一小罐的蜂蜜加到梨汤里。
冬日里天冷,尤其山里就更加了。装了热汤的碗,放在矮桌上,双手覆上去,在此时此刻是一份融融的暖意。
元澈受了她的这份好意。
等到汤水稍凉一点,他送了一点入口,她手艺并不是绝好的,但看着那张笑脸,也想多用几口。
明棠望着元澈面上的神情,颇有些紧张问,“府君觉得如何?”
她还是头回做这个,而且又是给老阿陈做的。先在元澈这边过一遍,若是好,她再给老阿陈送去。
元澈点头,“不错。”
明棠见状就笑了,元澈看到她这么轻易的就高兴了,唇边的笑也多了几分真切。
“这就好。待会我给小郎君也送一份。也是感谢这些时日来对我的照顾。”
告别是迟早的事,明棠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是被元徵留下来养病,不属于这里。
元澈唇角牵起的笑淡了些。
他低头,手里持着的勺子在碗里来回搅动,已经没了多少享用的心思。
“我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此时如何,也不好说。”
不管有多少的雄心壮志,有多少野心。也需有一条命来实现。像他的父亲,执掌朝政,不管生前如何威风,死了之后,全都成了云烟。
这话里的谢意,他是真心的。
明棠撑着下巴,脸微微往下垂。
元澈见状问,“怎么了?”
“虽说那时候我也只是情急之下做的,但被府君这么谢。还怪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抬头冲他不好意思的笑。
“你在宫里对陛下也这样么?”
话语出口,见她脸上微愣,元澈轻声道,“我见多了宫中人的脾性,和你这般的,没有见过。”
“那是因为我在别人面前,都不是这样。”
明棠话语里都带笑,“只在府君面前如此哦。”
元澈持着勺子也笑了。
“府君,我回宫之后,是不会忘记府君的。”
明棠一本正经道。
元澈轻笑,笑声从唇齿溢出,于灯火里生出点缱绻的韵味。
他抬眼看她,“董娘子这话,当真不是骗我的?”
明棠摇头。
元澈颔首,面上笑意更为浓厚了些,“那我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然后呢?
明棠有些好奇,不过这话她也没有问出来。
她看着元澈把那一碗的梨汤喝完,自己站起身。
元澈见她站起来,“怎么了?”
“我给小郎君送梨汤去。”
当然先给老阿陈送,然后才是元治。只是这个她不会当着元澈的面说出来。
“不必了,我替你走这一趟。”
见明棠还要说什么,元澈道,“这个时候了,去找他已经有些不妥。我这个兄长去更为妥当。”
“放心,阿陈那儿我也会去的。”
这人说完办事就是这点好,不用你亲自说出,就能轻松看出你的所思所想和难处。然后妥帖的指出,再为你办好。
明棠听他这么说也坐回去了。
“已经到数九寒冬。就应该好好呆在火边。”
元澈手里提上装着梨汤的锅子,起身往外去了。
锅子不大,但是里头都满的,提在手上很有重量。
明棠一路目送他离开。手里提着个锅,对于这样讲究身份的人来说着实有些有辱斯文。不过他看上去丝毫不在意。
明棠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里越行越远,反手把门给合上了。
宫里来人很快。
这回来的是杨煜,他来的时候。元澈站在前庭里抬手就对他行礼。
杨煜见状连忙避让,“臣身份低微,不敢受府君大礼。”
杨煜开门见山,“臣这次来,是奉命接董美人回宫的。”
元治站在元澈的身后,这回宫里来的中官,做事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连寒暄的功夫都已经省了。不由得在心里翻了翻眼。
幼年父亲的变故,让元治对宫中人或多或少有些敌意。只是这中官也没有任何冒犯的举动,所以元治也只是在心里默默的翻眼。
杨煜见到明棠出来,连忙上前,上下打量,见着人比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气色还要好几分。
他回身过去,给元澈一拜。
“有劳府君了。”
元澈回礼道,“当初陛下有命,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分内之事罢了。”
这世上分内之事多了去,也没见着几个能办好的。
杨煜不会将元澈的这话当真了。
“太后让我来接你回去。”
杨煜来的时候也曾经担心她这在宫外过的不好,先任城王的那几个儿子,次子在洛阳里颇有贤名,但如今还没任何出人头地的迹象。人在那儿,不管如何也比不上宫里。
过习惯宫中日子的人,到了宫外,都要吃点苦头。
杨煜这一路担心着,等到真的见着明棠的人,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走吧。”
杨煜轻声道。
明棠点头,她看了一眼那边的元澈和元治。
元澈在人前和前几日夜里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他掖手,面上一派的温良。温良之下是全然的冷淡疏离。
倒是他身后的元治,可能年纪小,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还没到兄长那么炉火纯青的地步。哪怕脸上没太多神情,也能感觉到他此刻心情并不是太好。
明棠屈膝对兄弟俩行礼,随后跟着杨煜上了马车。
她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自然不必收拾。
杨煜骑马跟在车马的旁边,等到走出了一段路,杨煜才在车外道,“这位倒是个真君子,”
明棠想起烛火下那张有些诡异妖冶的面庞,莫名的有些想笑。
要说君子,元澈所作所为的确是光明磊落。也这里头不管怎么都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和微妙。
“他是个好人。”明棠在车内顺着杨煜的话往下说,“这段日子,光是看病,我就劳烦了他好几回。”
杨煜很是诧异,“那看来,这位的确是为人很不错了。”
这医术好不稀奇,稀奇的是有这身份,还能纡尊降贵的给人治病。
杨煜在宫里见过不少宗室世家子弟,本事也有本事,但是心高气傲也是真的心高气傲。除却自己之外,其他人完全不入他们的眼。更别提亲自来诊治了。
“能遇上他,也算是你走运。”
明棠嗯了一声。
“看来传闻不虚,这位的确有本事也有德行。只是可惜之前没有出人头地。不过现在他被陛下记住,估摸也不会太久了。”
杨煜说着,拉着马靠近车窗。
明棠会意,凑到窗前。杨煜靠过来,“最近陛下的脾气又不好了,你回宫之后最好谨慎一些。”
杨煜见识过天子对明棠的喜爱,不过天子的喜爱是个很捉摸不定的东西。他在宫中多年见得太多了。
明棠乖巧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杨公。”
杨煜见她认真应下,这才放心。
回到宫里,明棠先去梳洗更衣,李鹊儿和几个宫人才来得及给她收拾整齐,那边就有中官来请了。
中官们对明棠本人客气,对她身边的那些宫人也是和颜悦色。
明棠到永安殿,中官把她送到殿门就退下了。
她迈入殿内,见着元徵靠在凭几上看书。
元徵听到殿内传来的声响,从眼前的书卷移开眼,落到她的身上。
明棠双手抬起来就要行礼,“拜见——”
还没等她拜下去,只听到上首的少年哎了一声,她动作顿住。元徵从上面下来,走到她面前。
一段时日不见,元徵比之前还要长得更高了。这个年岁的少年人,身量就和雨后的竹笋似的,每日都在往上蹿。
猛地元徵的那张脸凑到了她的面前,明棠下意识往后躲。被他双手握住肩膀。
“让朕看看。”
元徵手把她的脸给捞起来,仔细的打量。
明棠下巴都被他整个给抬上来了,感受到元徵的视线落到自己面上。
元徵还记得离开的时候,眼前人面色发红,却虚弱至极。如今那股病气和虚弱已经消失不见,脸颊上的红润见着甚是喜人。
“好了?”
他凑近问。
明棠点头,“被扎了几回针,才好利索呢。”
元徵忍不住去看她手上,“这是扎哪儿了?”
明棠举起手,“十个手指都扎完了。”
元徵立即去看她手指,手指白皙修长,指头被修的圆润干净,翻来覆去的看,也没有看出被扎过的痕迹。
“怎么挨了这么好几下?”元徵皱眉。
“庄子内没有可用的药草,所以只能如此。”
元徵皱了皱眉,过了小会他低头下来,额头抵着她的,轻声道,“能平安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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