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一年冬

“不回去,我陪着你。”

这句话,起初她并没有太当真。

她以为这句话,不过是他床笫之间哄人安抚的话语而已。

可后来,是某一次张晓武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那次是秋冬换季时分,连绵的细雨连下了三天,她一贯是要留在工作室里加班的,以至于每次下班关门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秋冬昼短夜长,平安镇几乎是九点过后,街上就没什么人了。

张晓武也是陪着她加了几次班后,才发现她每次晚归时,温行知都会到她的工作室里,要么陪着她一起加班,要么来接她,陪她一起回家。

当时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过两三个月,细水长流的生活日复一日,她当局者迷,沉浸在其中还没注意到。

是张晓武这个旁观者,看着憋着,憋了老久,最后才摸着下巴,趁着无人的时候对她打趣着说了句,“感觉行哥还挺粘人哈?”

她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而就是那时候她才猛然发觉,他好像真的,把那句话当成了一个承诺,有在对她认真地履行。

就像他之前对她说的——“我温行知不是个随便的人。”

他后来也真的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她证明了。

转眼已是十二月。

当平安镇下过几场秋雨过后,便彻底迎来了冬天。

南方小镇里的冬季天气又湿又冷,临着江水岸边,初冬的清晨起床时,还能看见窗子上一层薄薄的氤氲,时间长了,窗户便结了一层难看的痂。

家家户户其实多少都有些这样,但好像温行知家中的玻璃,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的家中总是干净整洁,就连一些不常走动角落里,都不落一点尘埃。

而南苡此刻正看着对面的窗户,想着这家酒店真心不行,这都多长时间没打理过了,那窗台都落满了灰。

来这儿结婚的新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图便宜?

就是因为那面玻璃,让她开始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连带着神思都开始漂浮不定。

她想起除此之外,他家中还有一个很大的飘窗,是房东自己改造的,她平时没事的时候,最喜欢靠在那个飘窗上。

飘窗外是寂寥江面,偶尔两人独处时,他也会摁着她的腰和臀,贴在玻璃和墙上强势地要她。

后来冬季来临的时候,那上面就铺了一层毛茸茸的毯子在上面。说是为了方便她,不然办事儿的时候凉得很。

她一想起那些“方便”的事儿,便浑身起鸡皮疙瘩。

两个人好了这些时日,倒是不常吵架,要吵也只会是在夜里的时候,她被弄得生了气,然后没出息地又哭又求饶。她的记忆里,两个人相处最多的一些零散片段,几乎都是那面透亮的窗台玻璃,和令人“方便”的飘窗。

有些羞耻。

而最近那种记忆好像有些淡化了。

自十二月份以来,她忙得四脚朝天恨不得飞起来,连家都没落过几次脚。

是不是有挺长时间没见过那人了?

正恍惚之间,张晓武扛着机子走过来,累得不成样子,“老大,有水吗?”

她扔了一瓶给他。

张晓武仰头就是一顿猛灌。

她收回神,抬眼看了看四周,“阿航呢?”

“上厕所去了,”张晓武想起刚刚的事儿就觉得憋屈,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玩意儿!”

她正为婚礼的开始调试着机位,抽空看了眼旁边的张晓武。

张晓武鲜少有这样在工作里抱怨的时刻,今天这样子,倒是奇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们了?要不要我替你揍人去?”

“揍人?”张晓武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三四十来个人,你一个人揍得过来吗?”

她眉头微皱,三四十来个人?外景采风而已,至于这么大阵仗?

可张晓武的意思却是,今儿这委屈真是大了去了!

南苡听着张晓武娓娓道来,最后才弄明白,原来是两个人陪着新人出外景的时候,被乡亲们包围了。

他们今天来的这个麻柳镇,和平安镇同属于陵水县,是陵水县最大的一个镇。

麻柳镇这个地方,什么都好,什么都方便,按张晓武的话来说,就是民风彪悍了一些。

他们早上在江边出外景的时候,按照这边的风俗惯例,是需要给亲友团发红包的。结果亲友团的红包一发完,就走过来几个老妪,笑眯眯地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然后伸了手就想要红包钱。

其实也不是不能给。

可管着红包的那个人却想着,现在周围一群虎视眈眈的中老年人,推不得打不得的,这要是给了一个,那其他的岂不是都得蜂拥而上,到时候还得了?

于是想了想,就给拒了。

可谁知道那几个老妪面上挂不住,死活就缠着人不放,接着不知道是谁造谣,说江边有人结婚在发红包,结果一群听了半路谣言的人,一窝又一窝地就扑了过来,管钱的人护着钱包躲起来了,那群人找不到人,于是就全朝着新郎新娘去。

本来是为了喜庆才来的,最后竟然都变成了一堆土匪强要。

要不是几个伴郎伴娘拼命拦着,新娘子的婚纱估计都能被扒下来。

张晓武和阿航当时被困在一窝蜂的人群里,护着相机挣不开身,被挤得都差点脸贴着脸互骂娘了。

这种事儿在这些地方也挺常见的,但如果只是这样,张晓武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当时人挤人挤死人,后头是治安队的人来了,才把人疏散开来,治安队的几个人临走前那对新人还笑呵呵地给人家塞了个红包,谁知道一转头脸就黑了,一股脑地全把责任推到了他和阿航的头上了。

张晓武现在都记得人家嘴里骂的那句,“老子花这么多钱请你们工作室的人,拿了钱不办事儿是吧,还让那么多人挤过来,眼瞎看不见啊!”

两个人莫名其妙的,这年头当个摄影师,还得兼职给人当保安是吧?

阿航急性子,当时就撂了道具想冲上去打人了,还是一堆伴郎给及时劝住了。

再后来,那一路上才真叫一个憋屈,吵完了架还得继续给人拍摄,新郎全程都在颐气指使,把阿航使唤来使唤去,最后气得连张晓武都不想干了。

南苡调试好机位后,就在张晓武旁边坐下了。

这家酒店处处透着浓浓的本土风格,桌席和椅子都是一块黄色的硬质缎子铺上就完了事儿,看看这周围,全是老人小孩儿,嗑瓜子的嗑瓜子,高声聊天的聊天,瓜子皮扔了一地,小孩满舞台乱跑,乱哄哄地作一团。

这些地方就是这样。

别看现在都人模人样和和气气的,翻脸的时候骂出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你们干嘛受那委屈啊?”她捶了一下张晓武,“不知道撂机子走人?谁还差这点儿钱了?”

张晓武不知道在想什么,闷着没说话,抽了一根烟后,打量了她一圈,翻了个白眼,“大冬天儿的,穿这么短裙子冷不死你。”

南苡轻切了一声,“管得宽你。”

但张晓武说得没错,只是今天还算暖和的,也就10℃的样子,南苡上半身套了个厚实的奶棕色毛衣,下半身却穿着一条包臀小短裙,腿上除了一双黑色靴子之外,就明晃晃地光着两条腿,招摇又吸睛。

可在这种小地方,却像个另类。

那种会被妇女婆婆们戳着脊梁骨骂“小骚|货”的另类。

“看看你这样,行哥也不说管管。”

提到温行知,南苡笑了,冲张晓武抛了个媚眼,故意恶心着他,“他爱我都来不及,管我干嘛?”

“嗬!”张晓武被酸得五官扭曲,“就恶心人吧你,走了!”

说完就到舞台旁边的音控台就位了。

南苡作为场控加主持,看着时间点快到了,便起身走到张晓武旁边,张晓武没好气递给她话筒。

“这对新人的后期,能拖多久拖多久。”她理正衣服,给了张晓武这么一句话后,随后嫣然一笑,身形微晃,仰首便走上了台。

张晓武滑动控制键的手一顿,音乐响起,他蓦然笑起来。

那天结束后她和张晓武阿航连饭都没得吃。

又或者说那家人根本就没给他们安排。

他娘的是真抠啊。

张晓武离开前这么说着。

她站在酒店门口等张晓武他们开车过来,就在这时南苡被人叫住,她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有点眼熟。

她脱口而出,“谭嘉然?”

对方很是惊讶,“你认识我?我上次没给你说我的名字呀?”

南苡假笑着,不慌不慌地应道,“后来听人提起过你的,谭大美女嘛,咱们平安镇谁不知道你呀。”

要说起这个,难免就会将南苡和谭嘉然做一番比较。

南苡就是视线冲击很强烈的大美女,加之一身骄横与潇洒,即使是有美女的光环,那种凌人的气势却总能叫人望而却步。

谭嘉然本质上来说算不上什么大美女,但胜在耐看性格活泼,平时混在男人堆里,懂得如何讨男人欢心,镇上的那些男人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

谭嘉然听了她的话,有些涩然,虽有自知之明,但是她也清楚自己不是来纠结这个的,她问道,“咱俩竟然在这儿遇见了,真巧。话说,这么长时间了,你有没有看见你家对面住的什么人呀?”

南苡就知道,挑眉点头,“见过,一个男的,姓温,是吧?”

“对对对,”谭嘉然顿时兴奋起来,但很快又泄气下去,“原来他在家啊。”

在家却不开门,对方什么意思,谭嘉然自己也清楚,所以后来就没怎么去打扰人家了。

就是有点遗憾。

谭嘉然叹口气,没把她当外人,“我刚开始其实就想着,要是能勾引他,跟他上个床就满足了,谁知道连门都没有……”

这姑娘也忒坦诚了,南苡在旁边莫名呛了一声。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俩有些惊人的相似之处。

就好比,都是妖精,都想勾引温行知。

南苡讪笑着,没搭谭嘉然的话。

谭嘉然没注意到她不自然的情绪,话锋一转,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背,“你叫……南苡?咱们镇上那个京大的学生?”

“嗯。”

“听说你很会拍照对不对?”

她预感有点不太好,“……还行。”

“那你帮我拍一套个人写真好不好?”

有生意不做是傻子,她诓谭嘉然,“我拍写真很贵的噢。”

“有多贵?”

还没等她开口,对面马路就停了一辆车,朝她们“滴”了几声,引得她们侧首看去。

她抬头,对面那辆车缓缓摇下了车窗,有个男人坐在车里,手上懒散地夹了一根烟搭在窗上,朝她们看过来。

她恍惚了一下。

他怎么来了?

她正要走过去,旁边的谭嘉然却激动起来,“哎哎哎,就是他就是他!你的邻居!他是不是超有型?!”

南苡步子微顿,看着谭嘉然,那一刻她竟然犹豫了。

谭嘉然也是小镇上的人。

“滴——滴——滴”,汽笛声刺耳地拉长,象征着某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她挣扎了几秒后,还是顶着谭嘉然讶然的目光走过去,上了车。

她赌那姑娘不是会乱说的人。

车内开着暖气,她上了车后就把相机放在了后座,语气中带着些小讨好,“你怎么来了呀?”

从她上了车后温行知就灭了烟,趁着她还在说话的时候,抬手解了安全带,俯身过去,大手一伸,将她带到自己面前,口气甚至有点冲,“你说我怎么来了?你最近挺忙啊,南老板?”

今天麻柳镇,明天清水镇的,片刻都歇不住脚,他回回去敲门都是南楠来开,去工作室也没人,连着一两周了,这事儿搁谁心里痛快?

南苡也是刚刚看见他的时候才意识到两个人已经十来天没见过了。

各个镇上的喜事儿变得多起来,她也是计划着事儿想存钱,行程排得满满的,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

她象征性地安抚他,习惯性地挽上他的脖子,“我今天就忙完啦,后面有三天时间,我都陪你,好不好?”

说完还贴着他的脸撒了个娇。

这种小伎俩最让男人上头,温行知忍着心头的痒还有话想说,好不容易将赖在自己身上的人扯下来,下一秒,一张小嘴又迫不及待地吻过来。

唇瓣软软地贴着他,他干脆摁着她的头毫不客气地亲下去,一番激烈唇舌相缠,最后以她呼吸不畅而终结。

分离后,她还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因为大口呼吸而面色绯红,温行知贴着她的耳朵,咬着耳后,呼吸有些重,“你再闹,信不信我在这儿把你办了?”

真当他定力那么好。

可她才不怕。

俩人平时一有空就黏在一起,趁着新鲜和年轻,把那些该干的不该干的全都干了个遍,她就是仗着没什么能顾忌的,才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你不想我啊?”

一句废话,他都懒得应她。

温行知发动了车,看着前方,“晓武他们先回去了。”

南苡:“?”

说抛弃就抛弃?

温行知还在继续扎小刀,“说是车上装不了那么多东西,正好我来了,就带你回去。”

东西?

她是东西?

南苡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