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苒为这过分直白的话变了脸色,许久后,问他:“那你要怎么样呢?”
自己能要怎么样呢?不过是想要一句,不可能得到的回应。
她的神色和语气都那样不自然,说出口了,自己能承受这时刻的最终判决吗?
真的连朋友都不要做了吗?
晏知时神色很疲倦地说:“我想先安静一会儿。”
他的第三次转身,背后的人没有再跟上来。
任苒在原地看着晏知时瘦高的身形很快被别人遮挡大半,影影绰绰,过了一两分钟,彻底在视线中消失了。
回家里的时候,徐阿姨还没有睡,任苒去厨房冰箱摸一瓶矿泉水上楼,看到冰柜保鲜层上的又大又红的草莓。
“是简唤尘刚刚送来的,”阿姨说,“说是让你回来了,记得回个电话。”
“知道了,”她阖上冰箱门,对阿姨道,“您回屋休息吧。”
在花园里,长久存在着一条隐性的鄙视链条。
老钱与新钱,公与私,上市与非上市,条条框框的标签恨不得直接刻在门牌上,方便大家一较高下。
家资只是进入花园里的基础门槛,泥腿子出身的暴发户任家只是勉强达标,却仍旧存在于鄙视链的底层。
说起来,这栋房子,任国鸣并不是原始的第一任买家。他做建材生意,跟开发商关系好,饭席间听说有人急出变现,才捡漏盘下来。
任国鸣买下房子后,长期不在家里住,也没有什么意识去搞邻里关系。
所以真正地感受着那些来自他人隐性优越感的人,其实是任苒。
在她在与简唤尘的交友之初,简唤尘的妈妈对任苒还是非常热情友好的。
经常邀她去家里坐,给她预备很漂亮的点心,送精美的饰品。
后来各家做事的阿姨闲聊,任家的情况被当时的那一任保姆抖得干干净净。
虞初知晓了任父是个不回家的浪荡子,又晓得任苒没母亲管教,私下性格乖戾放肆,于是对她的态度骤然冷淡下来。
前后一热一冷,任苒感觉到了巨大的差异,从那时就不再主动登门。
简唤尘原趁着父母心情大好,早早地打了招呼要邀她来吃家里的庆功宴,是任苒临时变卦反悔。
她傲气惯了,不喜欢平白低人一头,好像自己倒贴,便借口约了田漾,推辞掉了这件事。
本来今天心情也不怎么好,结果吃饭中途晏知时来找她,又闹得不愉快。
任苒上楼进房,甩掉了脚上的拖鞋,趴在床上,埋进玩具熊的肚子里。
她脑子里事儿太多,想来想去,越想越烦。
摸到床头的手机,给简唤尘打去了电话。
“这么晚才回来?”他问。
“嗯,”她埋在被子,声音恹恹的,“阿简,我需要充能。”
简唤尘已经躺下了,闻言手肘撑着柔软的床垫,起身问:“现在吗?我现在过去?”
她看了眼手机时间:“明天吧,明天你不是复课了么,今天太晚了。”
“好。”
窗外寒风瑟瑟,路灯光芒黯淡,3号与17号不过相隔百余米,他们一如往常,听着同样的风声雨声,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现在你想说一说吗?”简唤尘的声音宛如春季清晨的凝露,带着安抚心脏的神奇魔力。
她望着天花板,手掌拢上床边兔子形状的小夜灯,看灯光在上方投出忽大忽小的影子。
任苒沉默了许久,说:“阿简,你对我太好了,好像会提高我对别人的要求和标准。”
“今天有人对我生气,我想了想,是该生气。但是我又觉得,如果是阿简就不会这样对我。我已经先退一步,他为什么不能让一让我呢?”
“你对我太好,所以别人对我不如你那么好的时候,我就会有点受不了。大概是这样。”
简唤尘了然她的烦恼,对她说:“这世界上没有无因由的好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也不同,标准是不能统一的。像我对你这样,也不会再去对别人同样。”
“强烈的感情越要求独占性。像你对我,跟别人也是不能一样的。没有必要用对我的标准,来要求别人。”
他有些好奇:“你说的这个朋友很重要吗?我认识吗?”
话题到这里,已经不能再往下。
任苒的手掌罩住小夜灯,指缝里透出的浅淡的光,穿透皮肤现出嫣红。
她漫不经心地说:“你不太认识吧。今天太晚了,我要洗漱睡觉啦。晚安,阿简。”
连日的雨水让竞赛表彰大会一推再推,终于在当周周五的时候转到室内的大礼堂。
晏知时被班主任带在身边,坐在二楼的第一排。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一楼乌泱的人群中,找到站在走道维护秩序的林老师,又很快从他身旁的一小片里分出任苒的背影。
她今天扎了高马尾,穿着校服,规规矩矩地坐得端正,望着主席台的方向。
他为自己的本能头疼,皱眉阖上了眼。
班主任犹不死心,在旁劝说他:“你的基础课程没有问题,稳扎稳打地继续提分当然是好。但是现在才高一上,还有很多时间,真的推荐去试一试。”
晏知时的回答还是那句:“我不想跟别人一样。”
不想与那个人有太多的共同点,不愿意当一个消磨时间的备选品,不想空下来,就开始自动脑补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他想要的,是完全区别于其他人的独特性。
这是始终不能跨越的私心。
——
时间到圣诞前夕的那一周,学校周围的商店迎合年轻人的需求,做了许多特色装点。
连学校食堂的入口,也立起了一棵圣诞树,挂上了各种飘带和彩球。
自从戚少桐正式开始上班,晏知时的午饭晚饭基本都是自己解决。他在食堂打了饭菜,找了张空的长桌。
低头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人很大声地打招呼:“谭杳!你在这里坐啊?”
他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抬头看见脸生的女孩一脸窘迫地坐在斜对面的桌上,另一个女生背对着拿着托盘刚刚落座。
谭杳是跟着晏知时来的食堂,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几步的安全距离。
带着小小私心的隐秘欢喜被别人一秒喊破,她看着晏知时抬眼望过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后座又热情得没话说,落座后,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苹果递过来:“喏,平安夜快乐。给你的。”
谭杳小声推辞:“我不过这种节。”
后座大大咧咧道:“没事啦,就当吃个苹果补充维生素嘛。我给好多人都送了。”
热情难却,谭杳接过来,放在了餐盘上。
后座扣好书包,掰开一次性筷子的时候,顺口问道:“你觉得任苒那份要我不要送啊?我给周围人都送了,不给她好像不好。”
谭杳说:“你送了,她估计也记不住。”
“是呀,你看她桌上堆得那些东西,”后座单手撑着脸,不无艳羡,“你说她怎么人缘那么好,竟然还有人送花,好夸张啊。”
谭杳不喜欢任苒相关的话题,所以很少给予回应。
这并不妨碍后座自言自语:“不过小公主嘛,哪怕脾气大一些,总有男生愿意追着跑的。不过我觉得别人是没什么戏啦。”
说起这个,她很八卦地同谭杳使了个眼色:“任苒最近自习课都不在,你猜她去哪了?”
谭杳捧碗喝汤,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晏知时,他真是很自律的一个人,不聊天也不看手机,连吃饭都这么专心。
她放下汤碗说:“我不知道。”
“你猜一猜嘛!”
谭杳无奈道:“真的不知道。”也不怎么想知道。
缺少互动环节,后座又憋不住八卦之心,非常干巴又无趣地主动揭晓了谜底。
“我那天去实验楼里实验楼里给化学老师送作业,看到她跟简唤尘从的空教室自习,一对一,补课的那种。”
谭杳夹了青菜,小口地往下抿着:“不奇怪,他们天天都在一起。”
“是啊,我只是没想到是在补课嘛。任苒其实也没我们想得那么懒散是不是?翘自习出去偷偷补课什么的,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所以她成绩一直也还好。”
“别人有资源,我们也没法比。”谭杳说。
后座点头附和:“那确实。”
晏知时吃完饭,端着餐盘起身去回收处,从她们桌边擦肩而过。
后座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说:“好像我们之前在甜品店遇见的那个人啊?谭杳,你看一眼,是不是他?”
谭杳的目光停在苹果上,微微叹了口气说:“是。”
后座立刻后悔不迭:“啊啊啊,离得那么近!讲的话肯定都被听到了!会不会觉得我太八卦啊?早知道我少说两句了。”
到圣诞节的那天是个周六,徐梅一早起来做了早饭,又去到二楼客卧里将所有的四件套拆下来,重新换洗。
收拾到第二间房的时候,隐约听到任苒的喊声。
她抱着拆下来的床罩,走到楼梯边问道:“怎么了?”
“您过来一下。”
徐梅回房放下手里的东西,下到一楼的厨房。
她煮的小馄饨被吃到一半放在桌面上,任苒挽着毛衣袖口站在敞开的冰箱旁,拨开新鲜的食材,踮脚往里翻着东西。
“我前几天放这儿的盒子去哪了?几个红色盒子,您瞧见了吗?”
徐梅说:“啊……那个。”
“有印象是吗?放哪了?”她回头看着徐梅。
徐梅有些紧张地说:“我、我看你一直没吃,所以就收掉了。”
任苒闻言停下手,语气非常不好地说:“阿姨,您能别乱动我的东西了吗?”
“上次阿简的草莓,我没来及吃,您扔了就算了。怎么手烤饼干也能不见了啊?我特意烤的无糖的,很难弄的。”
徐梅被问到哑口无言,很尴尬道:“不好意思,我下次注意。”
任苒终于不甘地放弃,关上冰箱门,再三嘱咐道:“我放进去的东西,您以后单独分出来,不要乱动了。”
阿姨说:“要不,我今天上午再烤一些出来?”
“还是算了,就这样吧,”任苒往下捋齐衣袖,“我还是先出门了。我今天过节,可能很晚回来,您不要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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