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生气

晏知时又一次无意识地望向教室黑板正中的时钟,盯着白色的表盘和缓缓走动的秒针,他突然发觉自己今晚频频走神。

同桌的商华咬着笔,对着最后一道物理题冥思苦想,在草稿纸上试写了两步,又觉得思路不太通顺。

“晏神,能不能帮我看看……”

他转头,正好见晏知时低头,握着手机,在桌面以下静默地按着。

商华下意识地望向讲台,教物理的老头正伏在桌案上,不知批改哪班的试卷。

这位老教师邻近退休,做事老派极其严厉,对课堂纪律要求非常高。

但凡是被他逮到行为不端,不论男女,大庭广之下的批评斥责向来也不会留什么情面。

平日里再叛逆放肆的人,在他的课上基本上也不敢片刻分心。

商华瞧见老头抻了抻胳膊,眼神开始向下扫射,急忙手掌握拳,抵着上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晏知时的掌心里,手机屏幕正反着白莹莹的光,新的消息源源不断跳出来,有来有回。

晏知时:[今晚一起?]

任苒:[改天吧。我今天不在校了。]

晏知时:[在哪?]

任苒:[黄海路吃饭。]

晏知时:[地址。]

任苒:[你要来?]

晏知时:[嗯。]

他简短地回完消息,抬笔写完卷面上的最后两步,抓着试卷起身去了讲台。

他交完卷,低声同老师说了什么,回来简单收拾了东西,准备早退。

起身对上商华眼巴巴的求助的目光,他扫了一眼对方外漏的卷面,言简意赅道:“受力分析图是对的,继续往后算吧。”

晏知时打车到黄海路的时候,是晚上九点。

黄海路是燕山有名的夜市一条街,酒吧、烧烤、火锅有几十家门店,鱼龙混杂,食客众多。

他按着导航找到微信里发过来的店名,透过玻璃看清一张内里的长桌,任苒与几个陌生的年轻男女坐在一起。

她脱了外套,柔软的毛衣贴着身,举着筷子从锅里夹菜,一边聊得热闹,并没有精力去注意窗外。

晏知时推门而入,向桌边去。

任苒被人提醒终于回头看见他,笑眼弯弯地往里让了座位,拉他坐到自己身边,向旁人介绍说:“晏知时,现在在附中很有名的。”

坐在对面的圆圆脸的女生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地夸赞道: “又高又帅!任苒你发小质量果然是好,早知道我可舍不得换学校。”

“是吧是吧?”

任苒亲热地伸手搭着晏知时的肩,向他介绍说:“田漾,我初中最好的朋友,现在在八中。”

她又介绍了其他人,基本都是初中跟她同班玩得比较好的几个,也有人现在还在附中,不过已经不同班了。

晏知时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他个人对社交需求一直不是很强,日常的读书、学习、运动已经能给予足够的自我满足感。

朋友除了一个赖上来的任苒,他也没有什么很亲近的人,转学回燕山后尤其是。

因此同桌聊天,他没什么兴趣参与,在旁默默地吃东西。

田漾怕他尴尬,主动拉他加入,晏知时没有怎么接,也就作罢。

大家的关注点很快从他的身上,转回到了正常的话题。

学业压力,课程进度,师友关系,再就是一些八卦的,谁和谁好了,谁和谁掰了,谁升学后成绩一落千丈。

这些话落在耳朵里没有半分营养,偏偏身边人还特别来劲,一个事情刨根问题,兴奋时还转过头来,眼睛亮亮地问:“是不是很有趣?”

晏知时捏着桌上的橘子汽水,手指摩挲着罐身成滴的水汽,说了一句:“嗯。”

聊天中,田漾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说道:“哎,都十点了,简唤尘那边的庆功宴是不是散场了?要不要喊他?”

晏知时的手指一停,抬起眼睛。

田漾正好望过来,同他对上眼神,体贴道:“听说你刚从S市回来,你认识简唤尘吗?跟任苒关系很好的,是我们学长。”

另一位附中的学生探出头来加入说:“应该都认识他吧。简唤尘刚刚拿了化竞金奖,名字在附中电子屏上滚动很久了。他是签的哪个降分来着,任苒?”

“呃。”她的筷子上夹着刚刚捞出锅的羊肉,有些局促地放进碗内。

任苒瞥了一眼身边的晏知时,慢吞吞地说,“P大,化学系。”

田漾拍大腿说:“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得沾沾学神喜气啊?我还有他电话呢,我来喊?”

任苒急忙拦着她:“还是算了,很晚了今天,这店都快打烊了,下次再约吧。”

晏知时在这时起身说:“我去上个洗手间。”

晏知时先去收银台结了账,从洗手间折返回的时候,任苒已经穿好了外套,和田漾一起拿着手机二维码站在收银台聊天。

收银的服务员看见他,示意道:“这位同学刚刚已经买过单了。”

“啊?”田漾万分惊讶,“我们今天约出来AA的。任苒你把你发小的收款码发群里吧,我们转他。或者直接给你。”

“不用了,”晏知时淡淡说,“算我请的。”

田漾赧然道:“你后面才来,也没吃两口,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的,”任苒讨好地伸手,挽着晏知时的手臂,玩笑道,“整场消费由晏公子买单。”

这个笑话不怎么有趣,她从晏知时的表情反馈中看到这一点。

但是他让她挽着,没有在朋友面前让她难堪。

众人在烧烤店门口分别,有人直接打车走,有人去找附近的公交站。

等到人都散完,任苒拿手机打车时,晏知时默不吭声地转了身,沿街往前去。

“你去哪里啊?”

任苒大声叫他,见晏知时不回头,急忙取消了手机订单,小跑着追上去。

她多少知道晏知时心里不痛快,紧紧地跟在身侧,许久嫌他步子太大,又忍不住去拽他的袖子。

“你慢点好不好?”

“你吃饱没有?”

“再往前不好回去了,我来打车?”

“我把饭钱给你好吗?”

任苒跟得太紧没注意脚下,分神的瞬间趔趄两步,差点被立在路边分流人群的警示柱绊倒。

“晏知时!”她忍不住委屈,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晏知时的脚步停下来。

他转身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地说:“你逃自习出来,就是为了吃这么一顿饭?”

“什么?”

“有意义吗?”他冷冰冰地说,“因为没有人约束你,所以就这么消极地处理自己的人生,是吗?”

任苒伏低做小憋了一路,早是满心的怒:“对啊,就是没意义!我就是为了这一顿饭。你觉得没有营养,也是你自己主动要来。”

“你希望我吃一顿什么饭呢?你希望来这里看到什么呢?我吃阿简的庆功宴去,你就开心了吗?”

灯红酒绿的街,四处闪光的灯牌,头顶熙熙攘攘的音乐,还有哪里传来的高谈阔论,把酒言欢。

他们对峙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

晏知时身后黑洞洞的楼梯里突然冲出来的一个女人,她似乎是不怕冷,又或许是酒精烧着脑子,不觉得冷。

女人穿着亮片的吊带短裙,露着玫瑰的纹身,骨瘦如柴。

她嘴里骂骂咧咧着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啪—”地点上火。

女人被酒醉迷了眼,烟抽到半截,后知后觉地看见面前高个的男生。

她来了兴致,有趣地朝他吹了口哨:“学生仔,好帅啊。跟姐姐去喝酒不?我请你。愿意干点别的也行,给你免费。”

晏知时的脸色一下十分难看,偏偏这时,任苒很不合时宜地看着他的窘迫,“噗呲”笑了出来。

晏知时再次转身往前,任苒急忙小跑上前去牵他的手,为自己的幸灾乐祸甩锅:“怪你长得好看嘛,又不是我叫她骚扰你。”

“你看,你又生气了。不是我的错误,你也要生气。”

任苒说:“你怎么总是生气呢?我除了你,还有其他的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从时间来说,我们玩得近也就是这一年多的事情。我在之前有的其他朋友,是不能交往了吗?你为什么要生气?”

晏知时道:“任苒。不会说话,可以先不说。”

而她正是兴致高昂,怎么懂得闭嘴?

任苒甚至做了理中客,反而开始教育他,言之凿凿道:“晏知时,其实你这样孤立是不对的。我带你一起,就是把朋友介绍给你,是不是好意?”

“你别对别人有敌意、有看法。你们对我来说,都是朋友。远近亲疏,没有分别。”

晏知时停下脚步,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紧扣的五指。

这是第一次,一个巴掌后的甜枣,失去了预设的用处。

也是晏知时第一次为她的装疯卖傻,觉得如此荒唐可笑。

他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远近亲疏没有分别的感情,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我说出我为什么生气,你敢接吗?你能承受吗?”

路灯在正头顶的上方,照出地上两个椭圆形的灰色影子。

他修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落下阴影,看着她的唰白的脸色,笑了一声。

“任苒,你不敢。”

“你只是欺负别人,不能主动说破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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