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波在体系内级别很高,工作繁忙,戚少桐日常行事低调,怕给他带什么麻烦。
乔苑专门问起,不答倒显刻意。
她便简单地说:“他在中商银行上班。”
乔苑一脸钦羡地说:“K省中商银行总部就在我们旁边的楼上,装修得特别漂亮!我跟朋友还进去蹭过食堂,菜式很多,很好吃。”
“是么?我不太清楚,”戚少桐漫不经心地答,又对侧旁说:“小苒,碗给我,我给你盛些鳝丝汤面。”
任苒没动,她又叫了第二声,小姑娘延迟地才将碗推过来,
“没什么事吧?”她问。
任苒转头,抿唇微笑:“没事的阿姨,我刚刚走神了。”
桌面以下,她垂下的左手同晏知时交握,新做的指甲用力地掐在他指骨的第二节,深深抠进皮肉里。
他忍受着锋利的疼痛,紧牵着她的手。
一动没动。
席间,姜觉起身去上洗手间。
流水哗哗淌着,姜觉揉搓着手指间的泡沫,心里开始懊悔。
她很久没见任苒,一时失态,错过时机连招呼都没打上。
现在满桌上除了心知肚明的戚少桐母子,没人知晓姜觉和任苒的母女关系。
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姜觉绞尽脑汁,怎么才能往回弥补一些,无意抬眼的瞬间,被镜子里映出的女孩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黄色的顶灯照着五官投下阴影,任苒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她。
姜觉关掉龙头,回身面对着她,气氛沉默诡异。
她迟疑地开口:“小苒……”
“原来你能看到我在?”
任苒似是疑惑:“你是什么时候再婚的?我有姐姐了,不用打个招呼吗?”
“没有那回事,”姜觉因内疚而格外窘迫, “那是同事的玩笑。”
“是吗?那你今天特意接她来做什么?”
任苒带着嘲讽之意,不留情面地拆穿:“你放进村镇银行的存款还不足够她转正吗?所以来找晏知时的妈妈刷刷脸,想办法回头拖个关系,塞进中商。是不是?”
浓厚的妆底难掩姜觉的脸色难堪:“你不该这么跟我说话。今天是你戚阿姨的入职宴,乔苑的爸爸也是职工,跟我一起受邀才来的,这不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事。”
任苒仿佛是没听到,继续咄咄逼人地问:“我爸爸的钱你扶贫那个老酸儒还不够?如今连他的女儿的工作也包揽。”
“你现在还没有结婚,也还算是最后防了一手,省得把老底都垫进去。”
姜觉神色苍白,嘴唇发抖:“你天天都在听你爸爸、你奶奶后背里编排我什么?你有一点教养吗?侮辱自己的妈妈,让你开心、让你快乐吗?”
任苒冷冰冰地说:“你要是不用的我爸爸的钱给他铺路,又关我什么事?我只是看你拿那些钱白白打水漂,结果连个浪都翻不出来,很可惜。”
姜觉气极而笑,连连点头,说:“你真不愧是任国鸣的女儿。教养了这么多年,张口闭口都是钱,眼里只认得一个钱!”
“钱不重要吗?”任苒反问她,“不重要你为什么要打官司?你如果真的是追求艺术、追求真爱,视金钱如粪土,为什么要分我爸爸的钱,为什么不净身出户?”
“任苒!你不要在那一口一个你爸爸的钱,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你!”
姜觉彻底被她激怒,嗓音拔高,又尖又利:“任国鸣起家,有我一份功劳。我分到的每一分都是法律分配的我应得的婚内财产!我凭什么要净身出户?”
任苒淡淡的一句扔下重磅炸弹。
“可能是因为你婚内出轨吧。”
时间仿佛被冻结,又流动沉缓得好像被灌入无形的沥青。
姜觉满腔的怒火是燃着引线的鞭炮,被猛然投入冷水里,瞬间哑然。
任苒面对她的哑口无言,嗤笑道:“我之前以为,你是会为这件事有一些羞耻心的。”
洗手间外的走廊,晏知时已经拿着包,等了许久。
任苒推门出来,看到他并不惊讶。
她情绪还算镇定,接过包,对他说了句“谢谢”。
“我送你回去。”晏知时说。
“我没跟戚阿姨打招呼。”
“没事,不重要。”
任苒便也没有再勉强自己。
她们一前一后,走在夜晚八点多钟的冬天的燕城。
头顶的高架桥上发出间歇性车辆的轰鸣,来往的计程车按着喇叭,任苒都充耳不闻。
路过一家被闸机封闭的在建工地,内里亮着照亮半个天空的大灯,机器轰隆作响,扬起的尘沙飘在半空。
任苒突然觉得胃里翻涌,扶着路边的花坛,干呕半晌无果,突然伸手抠进喉咙里。
紧跟在身后的晏知时从背包里翻出矿泉水,当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你做什么?”
“我恶心,”她的眼睛通红,表情痛到扭曲,“晏知时,我胃里难受,我不该吃那块曲奇饼干的,我想吐。”
晏知时二话不说,握着矿泉水的手臂将她压在胸前,阻止她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她的头顶刚刚到晏知时的唇线的位置。
他的翕张的唇碰到摇摆的发丝,像是落空的亲吻。
“不是饼干的问题,我也吃了的。是情绪上的问题,你压一压,不要多想。”
“我没法不想!”她激动起来。
“我就是在话剧院,在这里!跟阿简亲眼看见的!”
任苒的话音里都是哭腔,她伸手不住地往外推他,“你不懂,晏知时,你根本就不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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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再次回到姜觉作为女二号首次公演的那个夜晚。
她最后一出戏结束,下台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
剧目仍在继续,男女主的悲欢还在上演,观众席上并没有因为一个女二的提前退场而有什么波澜。
但对姜觉,这意义非凡的第一次,让她难掩内心激动澎湃。
回到自己的妆台卸妆时,台面上已经放了一束扎好的向日葵。
留言写着:非常棒的表演,未来继续努力。——乔屿。
她为这张小小的纸片甜蜜异常,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姜觉那时与任国鸣分居已久,乔屿对她来说,是贵人,是老师,也是朋友。
姜觉初始入团,因为已婚已育,又没有正式上台表演的经验而受尽歧视。
她只能串场,化妆扮丑,演着各路剧目里的甲乙丙丁,大部分时候连句台词都没有。
是乔屿发掘她。
他看到姜觉的坚持,理解她的追求,认可她的价值。
给了她一个与其他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姜觉没日没夜地背词,反复从网上找知名艺术家表演的段落进行揣摩。
她严格进行着身材管理,吃饭、锻炼,用了别人数倍的努力,才拿下了女二号A角。
她与乔屿的感情在一次次的接触,一场场的排演、磨合中,渐渐变质了。
婚姻不幸、孤独渴望的女人,与鳏居多年带着女儿的男人。
姜觉的内心同样上演着一出戏剧。
戏剧的主题有关于人伦、道德、爱情还有梦想。
那些激烈的爱恨如滔天的洪水,排山倒海而来,摧毁道德的防线。
他们提前越界,在姜觉尚未离婚的时候。
这段私情隐秘,两人一向谨慎,只有那一天,姜觉首场演出成功实在太过兴奋,捧着小束的向日葵,怀着满心欢喜等在化妆间。
等到人声渐静,乔屿才到她的化妆间里,与她亲热亲吻。
那两个孩子是怎么出现在剧院后台的,谁也不知道。
话剧已经散场,安保形同虚设,他们在外等了太久都没有人,于是找了进来。
四处都闭了门,只有唯一一扇虚掩着透出一丝光亮的门,漏出一些人声。
那是潘多拉的魔盒。
释放的是人性的极恶。
任苒看清的瞬间,尖利地叫着,捂住眼睛,一下就蹲在了地上。
紧跟着,她胃里突然翻涌,单只右手撑住地面,“哇”地一声吐出了肠胃里寥寥的食物。
姜觉惊惶地扣着衣服,急匆匆地往门口来看她。
男孩蹲下身扶着她的肩,展开手臂,坚决挡住在姜觉面前。
简唤尘满脸嫌恶地看着他们,“很脏,你别碰她。”
脏的不是满地的秽物,是眼前的大人。
那一天是怎么回去的,任苒浑浑噩噩已经记不清任何。
简唤尘将她带到花园里17号的门口,敲了敲门。
门是任国鸣开的,他被阿姨喊回来主持公道,难得在家,客厅灯大亮着,电视上还放着球赛。
他很客气地谢过了简唤尘,将他送了出去。
折返回来,任国鸣扫了一眼任苒:“见过你妈了?她讲了什么,叫你跟她过?”
任苒浑身都在抖,任国鸣粗心,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
她隔了许久,嘴唇微颤着回答:“没……没有。”
任国鸣回到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啤酒罐喝了一口:“我把你放在家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不记好。姜觉撒手不理,你倒上赶着去。”
“无所谓,你要是愿意跟她,你就去。我明天给你打包收拾行李。”
任苒立在旁侧,脚下生根,一动不动:“我、我不去。”
任国鸣回头看着她,奇也怪哉:“不是觉得你妈好吗?撒谎骗人也要去见她,怎么变了卦?”
任苒上下的牙齿磕碰着,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没有撒谎,阿姨就是偷了钱,我亲眼看见的。”
“阿姨就算偷钱,你亲眼看见的,也必不可能是这一张。”
任国鸣伸手翻着桌上那张可笑的纸币。
“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都是你爹我玩剩下的。骗小孩还可以,跟我耍这些心眼?”
“我没有冤枉她,”任苒的唇瓣咬到鲜红,眼里淌出泪,“我没有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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