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习惯

燕大附中在国赛中取得的好成绩被学校打在教学楼的电子屏上来回滚动。

人人进进出出,抬眼便能看见那一个个提前跳脱高考苦海,令人羡嫉的名字。

在食堂吃完晚饭,谭杳回宿舍拿了一趟书,返回教学楼的时候,她再次眯着眼睛遥望着鲜红的电子屏。

谭杳社交圈狭隘,也只因同桌认得其中一个简唤尘。

简唤尘最后选择签了TOP2的降一本线协议。

意味着他仍需要完成高三的学业,只要保证最终高考成绩高于一本线即可进入顶级学府。

这个世界并不是公平的。

谭杳从跟任苒做同桌的第一天就知道这件事。

只是在这刻更加直观的感受到,教育资源的倾斜,家庭出身对人生和眼界的影响是客观又刺眼的事实。

谭杳从到燕大附中以前,接受过最特殊的照顾是初中老师私开的小灶。

她不知道什么是竞赛,没听过CMO,CChO,分不清NOI和NOIP。

在她不了解的另一半的世界里,有人如简唤尘一般从小就接受着额外的培养与教育,走着更适宜个人天赋的特殊道路。

即便不适宜,他们也有充足的成本去试错。

这都是绝大多数普通人,没有机会去复制与追随的。

接受自己是普通人这件事很难,对于自尊心强如谭杳,更是。

她回到班级的时候,在门口被同班的男生叫住:“老林喊你去三楼年级办公室。”

“喊我?”她疑惑地问。

“对。”

她又想起了前一天下午的事,整张脸就冷下来。

夕阳洒金,长长的走廊被晕成红的、黄的颜色,穿着校服的年轻男女或行或立,笑闹着,被光衬得无一不好看。

到达三楼年级办公室前,门敞开着,办公桌都空着,没几个人。

风度翩翩的林老师拿着茶水杯,笑吟吟地靠在在另一个秃顶的中年男老师桌前,听他训话在问。

“你之前在S市打过那么多年竞赛,基础那么好,为什么不继续试试?”

谭杳看着立在办公桌前那个挺拔高瘦的背影,突然一下与甜品店里那一次短暂的擦肩而过对上了号。

她的心脏莫名跳了跳,像是应和着脑内某种感应和猜想。

男生的回答很随性:“不怎么喜欢竞赛的模式,也不想跟别人一样。”

“这怎么能说跟别人一样?”男老师急了,“你看看学校每年的光荣榜,放在前头的都是竞赛生。哪怕不走保送,拿个降分,不是更稳妥吗?”

林老师伸手拿着桌上的表格,翻着看:“总体成绩也很不错,走不走竞赛的……”

毕竟不是自己的学生,他也没有多嘴,只是看了一会儿,放下A4纸,终于注意到门口,伸手招呼着谭杳进去。

林老师跟秃顶老师是邻座,他回到了座位,谭杳站在男生身侧,两人之间只有走道狭窄的一臂宽的距离。

隔壁老师犹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竞赛的好处,以及燕大附中成熟的竞赛生培养体系。

她有刹那的心猿意马,想看清他的脸,转头的冲动被林老师开口说话强行扼制下去。

林老师转开水杯的盖,喝了一口茶,语气很轻松地问:“听说在班里跟任苒闹了一些矛盾?讲一讲?”

这个话题对比起隔壁,多少有些上不了台面。

谭杳觉得尴尬,祈祷着隔壁老师的声音能再大一些,把这边的动静压下去,她低声说:“没有闹矛盾。”

林老师大概也知道小女孩好面子,语气轻松道:“我猜也是没别人说的那么严重。但是昨天下午自习课是怎么回事呢?”

谭杳说: “只是争了两句嘴,没有别的事。”

林老师体贴道: “大家都是来读书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学习而不是交友,受了委屈要勇敢讲。不讲老师怎么知道呢?都是一个班里的同学,没有谁必须要吃亏。”

隔壁老师这时起身,招呼着自己学生一起出去,对林老师说:“我先去吃饭了?”

林老师应了一声,随即又看向静立不动的谭杳。

“这是咱们私下里说,如果真的对任苒有什么意见,是可以放心同我讲的。你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个性,我会认真听你的想法。”

回想始终,任苒的嘴里从头到尾没有吐出什么带侮辱性的话。

背景故事也只有谭杳自己清楚,才能发觉话里异常。

谭杳或许可以忍受任苒在自己面前重新树立尊严与优越感,却反感她扯上家庭,说妈妈的事。

还是就这样吧。

扯起来又远了,说出来,自己也不占什么理。

说不定老师两头劝,又给自己安上一个过度敏感的罪名。

于是谭杳坚决地摇了摇头:“只是日常的小摩擦,已经过去了。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谭杳从年级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心情并不怎么好,天空中橘色退了大半,成了镶在黑色云层后模糊的边沿。

教学楼里灯都亮起来,校园广播里播放着音调欢快的轻音乐,她走过漫长的走廊,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是刚刚在办公室里,她一直想看,又没敢看的人。

此刻靠倚在栏杆上,在渐渐侵袭来的冬夜中,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对方确如后座所言,长得非常好看,皮肤很白,眼睛很黑,鼻梁又直又高,却不女气,是很英俊的类型。

谭杳慌张地低下头,她往前的每一步,都踩在内里心脏激烈跳动的鼓点上。

这条路很长,又很短,擦肩而过的那一秒,她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是像果香,又有木质调。

是令人愉悦的味道。

戚少桐的入职宴定在周六的晚间,一早,徐梅给晏知时开门的时候,任苒在楼上还没有起。

徐梅给他弄了些果茶,晏知时道了谢,驾轻就熟地在餐桌旁戴上耳机,掏了卷子就开始写。

又过了一个小时,任苒才趿拉着拖鞋下楼,她潦草洗漱完,抓了两下头发。

等阿姨做早饭的时候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下巴垫在晏知时的左手手臂上,很碍事地看着他写题。

女孩的下巴尖尖,这么垫着有点疼,晏知时忍了一会儿,出声想提醒,瞥眼过去看见她眼睛半睁,睡意朦胧的样子又有点可爱。

他咳了一声:“你是不是又熬夜玩什么乙女游戏?”

她埋下脸,蹭在晏知时毛衣的袖子上,懒趴趴地说,“没有,你冤枉人。”

“怎么冤枉你了?”晏知时被她这么黏糊着,心情很愉悦地问,“都十点了还没清醒。看你那黑眼圈,像不像大熊猫?”

任苒早上照过镜子,哪有什么黑眼圈。

但她懒得跟晏知时讲,拿他当睡垫,又阖上了眼。

没过几分钟,徐阿姨端来了煎好的培根面包,还有一杯热牛奶。

食物勉强叫醒沉睡的意识,血糖升高又开始催眠,任苒吃完饭以后,又去花园里转了转,终于有了点精神。

周六的一个早上,基本上就这么硬生生被她消磨掉大半。

等到她终于自己拿出题册和演算纸和笔,时间距离午饭也没有多远。

晏知时一直发现她注意力集中有点困难,可能是自小学习习惯没有养好。

一会儿吃吃零食,一会儿站起来走动两圈,一会儿又刷刷手机,看看消息。

像个陀螺似的忙得不在点子上。

任苒成绩不差,任国鸣不管她,但是小灶安排得很到位。

她是从小一路补课起来的,基础很好,偶尔思路清奇也能解一些特殊的疑难大题。

只是精神不集中,不能沉下心完整做一张试卷,就很难踏踏实实地拿到高分。

晏知时刷题放松的间隙,望向她,不知任苒又刷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吭哧吭哧在那里笑。

他说:“你把题册给我,我看看。”

任苒很惊慌地说:“现在吗?”

“对。”

“你等我再写十分钟。”她拿起笔。

“就现在。”他语气非常坚决。

任苒不给,他就直接站起,俯身跨过半个桌子,将题册从她手里拽出来。

晏知时扫一眼,一个小时,数学题册还没有翻页,选择题刚刚做完,填空题才开始算第二个。

任苒探头问:“怎么样?正确率应该还行吧?”

晏知时毒舌属性发作:“正确率再高有什么用?你是打算高考只要这52分?”

她犟嘴说:“都说了我没有做完。”

他的笔尖戳点在题册的纸面上,想了想,又还给她:“你还是改一改。”

她以为是哪里写错了,拿回题册,到处找标记:“哪一题?改什么?”

“改一改你的习惯,”晏知时淡淡道,“你学习时杂心太多,噪音太大。不是所有人能像我一样习惯性屏蔽你,别打扰了别人,又闹同学矛盾。”

任苒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当他又开始教训自己,非常不开心:“在家就是要舒服啊,我在家还要像学校一样规矩吗?”

“而且说我习惯不好的话,那也是你的错吧?”

这也能扯到自己,晏知时接了一口她厚脸皮甩过来的大黑锅。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莫名其妙地问。

她理直气壮地举出例子:“你忘记了吗?那一年,我们一起过暑假。我一边看书,一边吃零食、玩游戏,不都是你同意的吗?”

“你当时可没说我习惯不好。”

她似是又怕他忘了,补充道:“我那时候还亲了你。晏知时,初吻诶!你不会不想认账吧?”

作者有话要说:补周四,这周末还有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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