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一大早,徐梅提着从超市买来的新鲜蔬果,返回了花园里17号。
今天天色不好,从公交站走进小区的路上落了几滴雨水,大风席卷枯黄潮湿的草木,被吹落的叶掉下来沾在外套上。
她在门外,将塑料袋放在地上,仔仔细细将衣服上的落叶都捡干净了才推门进屋。
徐梅今年不到五十岁,做家政快二十年。
她是住家阿姨,刚来的这户人家做事不久,因为没什么人在家,所以日常很清闲。
只是来前也被嘱咐说这家的小姑娘有些难搞,脾气很大。
最高记录是一年辞了四个保姆,想赚点快钱可以去一试,万一被辞退了也不亏损什么。
但最好是万事小心一些,别叫她挑出什么毛病,闹得难看。
别墅里开了地暖,寒气被隔在大门外面。
这两天气温降得厉害,小姑娘前一天有些咳,徐梅备好了材料,上灶煮上百合燕麦粥,大约又过了三十多分钟,便听到楼上踢踢踏踏的脚步。
白色楼梯的转角,浅灰混纺的衣角一闪而过。
任苒穿着睡裙下了楼,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新闻,翻着手机消息,又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踱到厨房里。
她慢吞吞看了一眼灶上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舔着汤煲,对徐梅说:“阿姨。下周六,是我们学校家长会,您穿得体面一些,替我去一趟。”
“啊……”徐梅正低头处理中午要做的鱼,闻言局促地放下食材,用一旁干净的帕子擦了手。
“之前说好了,我下周六休假。而且这个、家长会,由我去是不是不合适,没有其他的人了吗?”
“可是我之前的家长会都是阿姨开的。”她皱着眉,像是懒得废口舌解释这件事。
随即又不置可否地说,“您下周六的休假可以往后面调一天,家长会的事情,会额外给你算钱。”
一直以来,徐梅也隐约察觉到任苒身上的有些地方,确实与普通家庭出来的、正常的女孩不太一样。
她第一次被介绍人带来花园里17号的时候,别墅的大门敞着,秋天午后暖融融的光铺满内厅,小姑娘坐在沙发上,拿着游戏手柄,被她身旁的男生指挥着,攻击屏幕上毛茸茸的可爱怪物。
按键噼里啪啦响过一通,最后还是她操纵的小人被击倒,屏幕变成了灰色。
“我的手指都要断了,”她哭丧着脸撒娇,“这个一点也不简单,阿简,我不跟你打双人模式了。”
男生哄她说:“再试一把,好不好?你记得跳起来的时候,要按背后这个键……”
“不行的话,我们再换回刚刚运动的那个,打网球?1V1,还是2V2打人机?”
介绍人没忍住,咳了一声,屋里两个人看过来。
小姑娘伸手,朝着她们摆了摆,笑容天真可爱:“是我爸叫来的阿姨吗?进来吧,不用换鞋的。”
徐梅第一次见到任苒,觉得她长得很乖巧,外向活泼,全然不是想象中顽劣不堪、叛逆任性的样子。
但是随着相处,徐梅渐渐察觉,在家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会展现出非常阴晴不定的双面个性和因极度自私缺乏同理心。
她会在背后对来客评头论足,肆无忌惮地谈论他们的着装、家庭、花边新闻。
会在相处和睦的情况下,突然因为一点小事不合心意就发脾气。
也比如这次,徐梅很早以前就定好了下周六的休假,也同任苒说过,是因为女儿要第一次带男朋友回来。
任苒当时答应得爽快,却又突然改口反悔。
如今她一口一个喊着阿姨,态度却没带多少对长辈的尊重,随口不离的‘钱’,是在反复强调着这段强势的雇佣关系。
徐梅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晚上洗漱完,在房间躺好,徐梅给女儿电话一讲,对面直接就炸了锅。
“她自己是没爹没妈吗,非得要您去开什么家长会?民国都亡了多少年了,还拿自己当什么呼来喝去的资本家大小姐?”
“下午就去个半天,”徐梅没能拒绝掉,自己非常懊悔,“本来打算给小张做一桌菜接接风,那晚上还是去饭店吃吧?我周末再给你们做。”
“不是这么个事儿,妈,”她怄不下这口气,“您干脆这次就辞职别干了。犯不着被个小丫头手拿把掐。”
真要辞工,徐梅又舍不得:“你不知道,这家除了小姑娘脾气不好,其他真的没得挑。没什么活,工资又开得高,其实她也不是总这么不讲理……”
“说来说去,您还是要去做!”女儿气得不轻,“那您就继续放着亲闺女,给别人当妈去开什么家长会!”
到下周六的那天,徐梅还是换上了原本见新女婿的衣服,替任苒去参了会。
勉强挨过对彼此都毫无意义、味如嚼蜡的三个小时,任苒将徐阿姨送出了校门。
她们刚到公交站牌旁,一辆汽车停在面前,车上冲出一个烫着卷发,红色外套的女人。
驾驶座也开了门,一个男人紧跟着在后面,伸手想要拦她,但没成功。
徐阿姨第一下没反应过来,被女儿拽到身后护住,她气势汹汹地对任苒发问:“你就是故意的吧?”
任苒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谁?”
女人语言锋锐地说:“自家一塌糊涂,就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团聚和睦?”
徐阿姨急得在背后拉扯她:“小雪!”
任苒转过头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人拽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将她侧过去的身子又旋回来,逼着任苒直视自己:“我妈领你家工资,不是卖给你,她领钱是做事,不是为了吃你的闲气。”
站牌旁人流汹涌,许多学生和家长好奇地望过来,男人在旁说:“好了,少说两句。”
任苒冷眼看着徐梅,她嘴上拦着女儿,却站在她的身后,立场上坚定得像同盟军在对抗外敌。
她觉得很可笑:“你妈妈不是成年人吗?不想来的话,谁能强迫了?我也没有亏待她,明码标价的。不过她是想赚这份钱,要你在这立什么牌坊?”
年轻女人被她傲慢不知悔改的态度激怒:“讲话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开完家长会,谭杳带妈妈去了一趟宿舍,两人合力换了新的床单四件套。
本来说要一起吃晚饭,单婷看着天色还早,又说不用了,趁着天还不黑,坐车就回平湖了。
她们刚到公交站牌,就看见人群聚集中异样的骚动,争执起来的几个人被人群单独隔出来,像是有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
单婷伸手指过去,满脸疑惑地问:“那不是你同桌和她家长吗?怎么吵起来了?”
谭杳从同学那里看过任苒妈妈的照片,年轻又漂亮,跟今天来开家长会的并不是同一个。
但是她向来不多管任苒的闲事,也没为她现在当众出丑感觉到什么快意,只装作没听到、没看见地对妈妈讲:“那我不留你吃饭,你今晚回去别吃白水煮面啊……妈!”
她没料想,单婷竟然径直挤进了人群,她矮矮的个头,穿着很多年旧的黑色羽绒服,拽开年轻女人不依不饶地握着任苒的手腕,将她护到身后。
很大声地冲他们讲:“你们几个成年人欺负小孩做什么?大庭广众下吵得难不难看?”
“这是学校吧!你们几个是不是学生?在这里找个孩子麻烦?”
“行了行了,”男友也觉得闹得过头,见势在旁说,“赶紧走吧,这边是公交站,禁停,要扣分的。”
徐梅的女儿这才算完,悻悻地拉着她妈的手,钻进了黑色汽车。
看完了热闹,人流又恢复了正常,谭杳不情愿地走过去。
她看着单婷握着任苒的手,安慰她:“没事的,有问题找家长,不要跟成年人吵,吃亏的。”
“你手好凉,回去多加件衣服,别贪漂亮,受冻了。”
“妈。”谭杳在旁喊了她一声。
任苒看了一眼谭杳,又看了一眼她妈妈,手抽出来,放回口袋里。
“谢谢。我先走了。”
她转身,拦下了一辆过路的出租。
“她的事情您别多管,”谭杳看着她坚定果决的背影,气任苒的不知感恩,对单婷埋怨道,“她家庭条件很好的,用不上咱们上赶着示什么好。”
单婷问她:“刚刚那个不是她妈妈吧?”
谭杳没吭声。
她就明白了,叹了口气说:“她家里什么情况,怎么找人来开家长会还能吵起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建议屯文,我慢慢写。
有的时候没状态,坐几个小时也写不了几个字。
总是迟到,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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