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与兆家的切割是在暗地里无声无息地进行的。
章培明用一年半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小幅转让持有的兆家医疗器械公司的股权,将持股比例从原来的7%降到了2%。
紧跟着是开年后章家的几个重要项目都从原来的指定采购,变成了公开招投标。
兆氏夫妇在那段时间来往得极其频繁,兆全辉整天扎在了章培明的办公室里,另一头伏欣也用各种理由约着路青。
路青已经不再是之前对章家的决定和风向毫无敏感度的人,她体贴地扮演着安抚人心的贤内助的角色。
“培明已经跟我说过了,不出意外相同条件下肯定还是要选你们家的,招投标就是走个形式、流程,给股东一个交代。咱们都是多年朋友了,合作也没红过脸,也没闹过矛盾,为什么要换呢?你也别听人挑拨了。”
伏欣自然是笑吟吟地连声说好,对这话信了多少也不知道。
她说:“卉卉和几个小姐妹约着下周末去津海旅游,意浓不是也放暑假了,有安排没有?叫她一起去玩玩?”
“那倒是好,”路青一脸欣喜的样子,“这孩子哪都挺好,就是不怎么交朋友,有点让我发愁。来到北城,也就卉卉同她玩得亲了。”
津海距离北城也就三个小时的车程,兆家商务车接送,除了兆卉以外还有两个她从小玩到大的闺蜜。
兆卉一直也没有特别将路意浓放在眼里,母亲让她带,她就带了,多一个人玩呗。
几个女生在车上叽叽喳喳地聊起天,聊新款的口红唇釉,聊热播剧的男女主和八卦,最后落到身边来。
兆卉说:“真是笑死了,这些女的天天做梦都在钓金龟。就好像我们学校那个陈羽,之前谈个富二代说的多么多么风光,结果是个假货,还被警方传唤去做笔录,丢死人了。”
“隔壁表演专业那个?是不是那次你做主持,她上台表演竖笛来着?”
“就是她,”兆卉眉飞色舞地,“现在是洗白啦。之前说谈了个很牛的富二代,我还奇了怪,就这个条件北城还有我不认识得?不是假就是丑,果然是个假货。”
“笑死,竹篮打水一场空,”闺蜜笑道,“仗着自己有点漂亮还真以为富二代满街跑,天不天真。”
“门当户对这话说的就是有理,”兆卉抱着胸,“别的不说,彼此条件匹配了,别人才会认真跟你往下谈。不然说一脚踢开就踢开,哪里有什么道理讲的。”
“你和会哥不就这样?”前排的女生转过头来打趣她,“知根知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兆卉佯怒:“就你多嘴,会哥妹妹还在呢!”
路意浓今天身体沉沉的,一直有些不舒服,路青约了让她出门,自然也不能不去。别人说话她就听着,扯东扯西的,她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直到这一句被提到,她才捂着腹部勉强露出一丝笑。
她不能接话,在旁人看来就未免扫兴,几个女生交换了目光,又扯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们入住在一家沿海的酒店,兆卉她们换了火辣的比基尼,在海滩上尽情拍照,后来又从网上搜了附近的网红点,决定换个地方继续出片。
她们来到一片人烟稀少的收费海滩,兆卉终于注意到路意浓衣服也没换,就抱着她的包像木头一样跟在最后走。
“都出来玩了,能不能别这么扫兴?泳装是没有带吗?就去换啊,也给你拍两张,省得你姑姑回头觉得我没有招待好你。”
路意浓只能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她性格害羞,泳装是比较保守的款式,下半身像网球装的半身裙。
兆卉也不说什么,让她站到水里去。
“我不会游泳。”她老实说。
“又不要你进那么深,海滩上拍的时候你又不参与。你现在就往水里走一走,咱们拍点特色的。”
路意浓像个提线木偶,听着兆卉的指挥,一步步往海水里迈去,夏季的太阳毒辣,上半身晒得不行,下半身浸在水里只觉湿凉。
她一步步退下去,水深到裙子在水里漂起来。
兆卉看着相机,不满意地啧了声说:“这样不行,太丑了吧。你站到水到腰那个位置去,手在水下面把裙摆拽住,别让它浮了。”
路意浓看着深深的海水,一波一波的水流有很大的推力,她有些畏惧,咬了咬牙,尽量站稳、站好,对着兆卉的镜头挤出笑。
如此反复折腾了二十来分钟,兆卉挑剔够了,才勉强放过她。
一上岸,路意浓就感觉自己不行了,有点难受犯恶心,小腹垂坠感很强。
“卉卉姐,我不舒服。我可能得先回酒店了。”
兆卉玩得正开心,自然不会为了她提前回去:“那你自己打个车,我就不管你了啊。”
“好的。”
路意浓暗暗捂着肚子,强忍着痛钻进了换衣间的隔间。热水兜头冲下的瞬间,腹部的疼痛才勉强缓解一些。冲完澡,准备换衣服的时候,路意浓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提前来事儿了。
她经期一直不怎么规律,今日又在冰凉的海水里泡了许久,现下大有来势汹汹的意头。
路意浓狼狈地翻着包,可里面除了一条换的薄裙子和贴身的衣物,什么都没有。
她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掏出手机,给同行唯一有联系方式的兆卉发了消息:“卉卉姐,在吗?”
期待的回信迟迟没有到来,路意浓不知道她们要玩到什么时候,在拍够之前应该都不会看手机了吧?
她只能在冻得瑟瑟发抖时,打开喷头冲一会儿热水,然后关掉,继续捧着手机等着消息。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更衣室里终于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路意浓正想掀开帘子出去求助,就听见兆卉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传来。
“章榕会那个便宜妹妹好像已经走了。”
路意浓要掀帘子的手,一下停在了那里。
兆卉身边的闺蜜嘻嘻笑道:“你可别当着人多说,会哥听见了要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后妈带过来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罢了。”兆卉冷冷说,“这样的人,说她是假公主都抬举她的身份了,本质不过是豪门吸血虫,还真有脸天天穿Chanel,背LV跟着咱们屁股后面转呢。”
闺蜜调笑:“那也属人家姑姑有本事。”
“是,她要真有她姑姑‘睡服’老头子那本事,我倒还服她了呢。”
兆卉刻薄笑谈:“不过当扬州瘦马养大的玩意儿,也是精细,年纪越大越看出那个妖调劲儿来了。我谈一句会哥她就支着耳朵听,那点心思当谁不知道?路青是打算让她给章榕会当小情儿自产自销吗?真够龌龊的。”
“哎哎,你看,她刚刚还给我发消息了呢。我回一下啊!”
兆卉:[意浓,我们刚刚游泳出来呢,怎么啦?]
对方没有回答。
下午六点钟,海滩开始关闭,游客慢慢散去,女更衣室的阿姨做着下班打扫,突然拉开隔间的帘子,被里面藏着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湿淋淋的头发早已浸透了单薄的内衣,里面瘦削的姑娘像只虾米弓起身子,露出一整片白色的背。
长长的头发挡住被泪水糊住的狼狈的脸,她哑着嗓子,一直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您能给我一片卫生棉吗?实在对不起。”
路意浓在当天打车回了北城,路青本还在外吃饭,接到兆卉的电话以为人丢了,吓了一跳。
打电话路意浓也不接,回到章家,才在她的房里看见她。
路意浓窝在被子里,紧紧地闭着眼睛。
路青问:“怎么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兆卉在酒店找你找疯了,没有点礼貌吗?”
她把头缩进被子里:“我来事儿了,玩不了了,我就回来了。”
“就为这事儿?没别的?”
“嗯。”
“行了,”路青从她床边站起身,“不舒服我让阿姨给你做碗红糖姜汤,我给兆家回个电话道个歉。以后别这样了,嗯?”
“知道了。”她说。
七月中旬的时候,路意浓定了火车票回桐南过暑假。
大约过了两天,路青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里的男音很陌生,她想直接挂断,突然想起来,那是李庆,路意浓的舅舅。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路青立刻十分热情地向他问好,又问道路意浓现在在桐南怎么样?
“挺好的,”李庆同她说话还是别扭,“今天给你打电话,是为了意浓的事儿。”
“什么?”
“孩子这学籍和户口还在K省,过完暑假就是高三最后一年了,K省和北城的课标不一样,是不是考虑把孩子挪回来上学,让她熟悉一年K省的考纲和重点?”
路青笑道:“这个您不用担心的。意浓还是跟我在北城读书,回去报名直接参加高考就可以。”
李庆说:“这样怕是对孩子不太好。”
路青耐心向他解释:“意浓本身成绩不错,在哪学习都是一样,学校差别不会很大。我这边是打算着,让她现在轻松一些,大学好好学习,把绩点刷一刷,然后出国读个好的研究生。不必跟别人一样,非得挤在高考这座独木桥上。”
李庆沉吟半晌:“你有没有问过孩子的意思呢?”
电话那头略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杂音,路意浓从舅舅的手中接过电话,说:“姑姑,我想留在垣城读书。”
路青沉默了,没有说话。
“我想再努力一把看看,”她说,“我会努力考好的大学。我也想知道,凭自己能走出多远。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