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塔站在突起的黑色岩石上面。放眼望去,周围的沙丘绵延不绝。在岩石的底部,有一百名士兵困惑而好奇地注视着他。巫师的声誉就像他们所置身于其中的广袤沙漠一样无边无际。所有自愿来到加拉拉的战士们都离开了伪法老,向尼弗尔·塞提表示效忠。这个效忠有点力不从心,因为他们发现这里既没有武器也没有战车,每一天都会有新的传闻出现:不是特洛克就是纳加、或者是他们俩要对他们的擅离职守进行报复,正在寻找他们。
法老尼弗尔·塞提就站在位于岩石顶端的巫师身边。他们正在深入地商讨着,偶尔其中的一个人会做一个手势,或者指向西部,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沙子、沙子、还是沙子、无尽的沙子。
大家在耐心地等待中度过了酷热的一天。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失望或是怀疑的态度,因为大家全都敬畏泰塔。当幽静沙丘中的影子已经深得变成了紫红色的时候,这不相称的两个人——年幼的君主和年长的巫师——从岩峰上走下来,停了一下后进入了沙丘之中。巫师没有任何明显目标地在一个沙丘的斜坡上踱来踱去。他不时停下来,用他的长手杖摆出各种奇怪的只有内行人才明白的姿势,接着他又继续踱步,后面跟着法老和军官们。
天色越来越暗了,巫师把他的手杖插入松软的沙土中,悄悄地和尼弗尔·塞提讲着。
20位士兵带着分配好的挖掘工具向前跑去。在希尔特和麦伦的指挥下,在国王和巫师威慑的目光下,他们挖了起来。当挖到肩膀那么深的时候,上面沙土坍陷的速度几乎和挖出来时同样快,为了取得一些进展,他们被迫使出加倍的力气。士兵们的头缓慢地沉到了沙土的高度之下,忽然从挖掘的坑道底部传来了兴奋的叫声,尼弗尔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站在了洞口的边缘。
“这里有东西,国王陛下。”一个士兵正跪在洞底,他抬起头来,脸上和身上糊满了粘在一起的汗水和沙砂。
“让我瞧瞧。”尼弗尔跳了下去,把那个士兵从原来的位置推开。一片皮毛露了出来,上面还覆盖着毛发,但是却如同雪松木一样的坚硬。
尼弗尔抬头望着泰塔。“是一具马的尸体!”他叫道。
“什么颜色?”泰塔问道,“是黑色的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尼弗尔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那马笼头上有法老特洛克·乌鲁克的金色印章吗?”泰塔用另一个问题给出了答案。
“把它挖开!”尼弗尔命令周围那些大汗淋淋的士兵们。“但是现在要轻轻地,千万不要损坏它。”
他们极为小心地挖着,不用任何工具,他们徒手清理掉沙土,渐渐地,一个完整的黑色的马头露了出来,马头的前额上一个黄金的圆盘上面带着特洛克的王室印章,正如泰塔所预见的那样。
接下来,他们继续挖掘着其余的尸体。马匹的尸体被炽热、干燥的沙土完整地保存下来。底比斯的尸体防腐处理师们很难与沙漠所达到的防腐效果相媲美。旁边躺着的是与它共同战斗的另一匹骏马。尼弗尔回想起,在喀姆新风那阴霾滚滚的沙尘下,当它们拖着特洛克的战车向前夺命而逃的时候,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些漂亮的马匹。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挖掘的士兵们点燃了油灯,将它们放在了坑道口。他们持续地挖掘了一个通宵。这些死掉的马匹还没有从挽绳的搭扣中解下来,就被他们抬了起来。它们干燥的尸体很轻,四个人就轻松地把它们抬出来了。
接着他们找到了挽具。它完好无缺地保存了下来,尼弗尔派马夫立即行动,给皮具涂上油,又把黄金和青铜的部件打磨得光滑亮泽。
现在他们又回到处理战车本体的工作上,当战车上被沙子吞没的挡泥板被清理出来时,传来了挖掘士兵们惊异的赞叹声:在微弱的灯光下,战车上面覆盖的金叶在闪光,突然射出的强烈光亮对他们的眼睛产生了刺激。标枪和长矛还在驾驶座两边驭手们触手可及的兵器箱里。每件武器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为了坚固而用金属薄片压膜的长矛柄,而长矛的金属尖头就像外科医生的手术刀那么锋利。阿瓦里斯的格里帕——着名的军械制造大师——制作的这些箭,箭杆笔直,不偏不倚,箭羽染成了猩红色、黄色和绿色,王室的印章雕刻在箭杆上。
特洛克巨大的战弓依然在架子上,只有上面的弓弦需要更换。尼弗尔在手里折曲了一下那根特制的箭杆,他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在战场上驾驭它。
当整个战车都被挖出之后,他们在战车的底架下穿过了绳索,将它从坑道里抬了出来。金叶被压得很薄,因此它只不过给整辆车增加了二两的重量。为了抵消这一点,车的底架是用黑色的硬木凿制而成,而这些硬木是在埃及南部边境那些充满着凶险和灾难的热带雨林中砍伐的。这些木料要比上好的青铜更加坚固,而且质地轻而具有韧性,能够减少重量而不破坏强度。
到了早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当战车在曙光的映照下更加耀眼夺目的时候,尼弗尔和泰塔围在它旁边。战车光洁细腻和高雅,让人们感到似乎被赋予了生命。车辕就像一位渴望得到两匹骏马触摸的情人。尼弗尔抚摸着那件黄金的饰品,它就像一位可爱女人的肌肤一样光滑,他还手下带有温暖的感觉。
“它似乎是一件有生命的东西,”他低声说道,“不过,人们永远不会构想出比这更精彩的军事武器了。”
“五十年以前,我为塔努斯领主造了一辆战车。”泰塔抽动了一下鼻子,摇了摇头,“你本应该看到那辆车。可是它和塔努斯领主一起长眠在了遥远的埃塞俄比亚的坟墓里。”
尼弗尔掩饰着微笑——老人从不肯屈居第二。“那么,我只好满足于这辆工艺差些的大马车了,”他认真地说道,“我需要的只是纳加从我父亲那儿盗走的那把蓝剑来完善我的装备了。”
在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泰塔精确地找出其余被埋在下面的战车和装备,工匠队把它们挖出来,然后送到制造战车的工场里去。这些工场建在岩峰上的背风处,屋顶上盖的是棕榈叶,那里有五十位战车制造匠和差不多一百五十名军械制造师,他们在整个白天辛苦地工作,甚至在酷热难耐的中午,他们也没有放松过。军械制造师们抛光并打磨利剑、标枪和长矛,他们重新绑上箭杆,重新装好长矛的尖头,在文火上方,他们将已经变形的箭镞弄直。当战车从沙地下面挖出来时,战车制造匠们拆开每一辆车,检查每一个部件,涂上润滑油,再给底架和车厢板刷上漆,给车轮加以校正并加上润滑油,以便其平衡并平稳地运转。接下来,他们把车辆重新组装好,载上修复的武器,配备上希尔特、沙巴克和索科正在训练的军队,送往加拉拉。
他们抢救出了足够装备五个骑兵中队的一百零五辆战车。更多战车都被深深地埋在了燃烧着的黄色沙丘下,因此它们永久地消失了,或者直到下一场风暴它们才会显露出来。
当尼弗尔驾驶着王室的战车穿过加拉拉的城门时,麦伦站在他旁边的脚踏板上。
敏苔卡和梅丽卡拉一起站在爱神哈托尔神庙上的三角屋脊上,当他们在下面通过的时候,她们将夹竹桃的花瓣洒落到他们的身上。
“他真是太英俊了,”梅丽卡拉声音沙哑而含着敬畏,“他那么高大那么帅气。”
“他是那么高大、英俊而又那么健壮,”敏苔卡表示赞同,“他将会成为这个唯一合法的埃及的历史上最伟大的法老。”
“我不是指尼弗尔。”梅丽卡拉失望地说道。
此时,一条猖獗的走私路线出现在加拉拉城与埃及之间,一些来自东海岸萨法加港口的商队频繁地出现在这条商路上。自从夺得了特洛克和纳加的财宝后,加拉拉就变成了一个充满黄金的富裕城市。和鬣狗一样,商人们从很远的地方就闻到了黄澄澄的金属的香味,于是便将世界各个角落的商品带到了这里。目前在城市的露天市场没有买不到的奢侈品或是生活必需品,因此敏苔卡弄到了一大车上等的红葡萄酒,这些红酒来自布希里斯的奥西里斯神庙的葡萄园。为欢迎战车队战士们的归来,她已经安排好了丰盛的晚宴。
按照她的命令,屠夫们叉烧并烘烤了十头全牛,数以百计的鸡和鹅,由新的战车带来的新鲜的鱼,从海滨一带打捞上来的还在海草里面的成篮成篮的龙虾。当大多数带有长须的甲壳纲动物被放到沸腾的锅里的时候,它们还都活着并发出吱吱的叫声。猎人们追寻在周围的沙漠里,然后带回来瞪羚、大羚羊以及鸵鸟的肉和蛋。
宴会是一场欢乐的庆典,庆祝他们战胜伪法老的些许胜利。尼弗尔站起身欢迎宾客,宣布从沙土下面寻回五个骑兵中队的战车时,葡萄酒产生了很大作用。“用我们从特洛克的暴政下释放的那些马匹……”他的话引起下面一阵哄堂大笑。“……我们现在拥有的武器和战车,使我们能够很好地防御特洛克和纳加的进攻。正如你们所意识到的,我们度过的每一天都能看见新兵加入到蓝旗下。不久那就将不仅仅是保卫我们自己,而是要从那两个作恶的家伙那里夺回他们曾经从我们这里盗走的东西,向他们对我们所做的一切恐怖的恶行复仇。他们的手上沾满了真正的、高贵的国王们的鲜血。他们是杀害阿佩庇国王的凶手,而阿佩庇就是我身旁这位高贵女士的父亲,他们也杀害了我的父亲——法老泰摩斯。”
宾客们都很安静,现在他们深感困惑,面面相觑地寻求明示。接着希尔特站起身,尼弗尔已经对他事前有所安排,让他来提出问题。“圣明的国王陛下,请原谅我的无知,因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不能理解。众所周知,当阿佩庇国王的船停泊在拜莱斯富拉的时候,驳船突然起火,他就死在了这场飞来的横祸中。你现在把他的死亡归罪于那些觊觎王位者。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中间有一个人亲历了那个悲剧的夜晚。”尼弗尔伸下手去把敏苔卡拉了起来。大家都向她欢呼,因为她的美丽和仁慈,他们全都爱戴她。这时,尼弗尔举起手,全场都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倾听敏苔卡的述说。她讲述了她的父亲和兄弟们被谋杀的真实情节。她用质朴的语言,像对朋友和同事一样对他们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此刻她也能够与他们共同分担自己的恐惧和悲伤。当她讲完的时候,大家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在捕食时一样,发出了震天的咆哮声。
现在,沙巴克站了起来,提出了一个他早已准备好的问题:“那么,圣明的法老,你同时又讲到了你自己父亲的死亡和对泰摩斯国王痛心的回忆。他是怎么被谋杀的?又是被谁谋杀的呢?”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我必须要恭请巫师泰塔,因为在他那里,不管多么欺诈和恐怖的秘密都无法隐藏。”
泰塔面对大家,他轻声的语音深深吸引住了在座的每一个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甚至那些在市郊聚集的人群中,那些轻柔的语言与他所讲述的那些骇人听闻的境况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令所有的男人们不寒而栗,让女人们泣涕如雨。
最后,泰塔举起了一只带有猩红、绿和黄色箭羽的断箭。“这就是致法老泰摩斯于死地的凶器,这只箭上有特洛克的私人图章,可是这只箭是由国王一直作为兄弟一样给予信任和挚爱的纳加射向他的。”
众人都义愤填膺,怒吼着向加拉拉上方那星光璀璨的天空恳求正义。泰塔把这只箭扔到最近的一个正在烤牛的灶火上。这只箭还没有经过更近距离的检查,因为它并不是射死法老的那支箭,而只是从一辆埋藏在地下的战车上取出来的一支。泰塔舒服地坐下来,闭上了眼睛,好像要镇静下来睡一觉似的。
尼弗尔让宾客们尽情地发泄感情,当他们变得安静一些的时候,他示意将更多的大酒壶抬上来并摆放到餐桌旁。
尼弗尔必须要做最后一次的声明,在大家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之后,他再次站起来。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吭地充满期望地看着他,这种情绪在布希里斯美酒的作用下表现得更加高涨。这个夜晚,他让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么多的奇迹,人们想知道即将到来的又会是怎样的意外。
“在我们祖先的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一个国王带领他的军队,他的确是一个国王,真正的国王。我决意带领你们去攻打那个篡位者,但我并不是一个委任的法老。如果等到获得多数人认可的时候,我就可以获得批准,但是这有些漫长,我不想等待那么久,也不想让我的敌人给我殊荣。”他停顿了下,众人望着他,被他深深吸引了,这么年轻,却那么高大伟岸。和他父亲当年一样,他举起了右手向天发誓:
“我的人民和众神在上,我将参加‘红色之路’大赛来向你们证明我是你们的国王。”
一些人叹着气并摇着头,另一些人站起来大声叫道:“不!法老,我们不愿看到你被杀害,”而还有一些人叫道:“Bak?her!如果他失败了,那么他也是作为一位勇敢的战士失败的!”
当天晚上,敏苔卡哭着问他道:“你为什么不首先告诉我?”
“因为你一定会阻止我的。”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做呢?”
“因为众神和我的职责要求我这样做。”
“即使那会害了你?”
“即使那会杀了我。”
她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绿眼睛,看到他的决心是那样坚定,接着她亲吻了他一下,然后说道:“我为能成为像你这样一个男人的妻子感到无比的自豪。”
在荷鲁斯神庙的祭司之中有几个占星家,在泰塔的帮助下,他们商量着日程表,确定红色之路选拔赛的举行时期在新月之神的那天。因此,正如泰塔所说的那样,尼弗尔几乎没有时间去为严酷的考验做准备了。他从所有职责中退了出来,连国家事务也交给了泰塔和政务会来处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首要任务上:在他作为一名新手出现在选拔赛之前,他必须训练载他去红色之路参赛的马匹。
尼弗尔必须从在塞恩捕获的马群中挑选出驾车所需的良马,接着将他们套在战车的车辕上。他很想请索科帮助他挑选他所需的马匹:这不光是因为索科是着名的骑手,而且还因为他清楚地熟悉每一头俘获来的马匹。然而,索科是加拉拉五位红色之路勇士中的一员,也就是裁判尼弗尔的那些仲裁人之一。因此在尼弗尔为即将到来的严峻考验做准备时,索科不能够提供帮助。
尼弗尔能够恳请另一个人帮忙:泰塔对马术和战车的策略方面的知识、领悟和经验甚至都超过索科的水平。然而泰塔不是一位红色之路勇士。他身体上的缺陷不允许他成为兄弟会的一员,再加之他有宗教的顾忌,他永远不会抛弃荷鲁斯及万神殿里的其他众神而去向神秘的战争红神祈福,一位神的名字只有信仰他的人才熟知。
两个人的第一天是在绿色田野上面的山坡上度过的,未驯服的小马在绿色的田野上吃草。他们并排坐在一起看着下面的马匹,谈论着映入他们眼帘的那些马匹,尼弗尔指着那匹漂亮的白色小马,但是泰塔摇摇头。“在战车的挽绳中,一匹灰色的马看起来更好,但我也一直担心它们。我发现他们缺乏耐力和勇气,让我们找一只黑色的或栗色的吧,或是两种颜色相间的。”
尼弗尔挑选了一匹前额带白斑的小牝马,可泰塔又摇了摇头:“贝都因人说白色的标记是恶魔或鬼魂触摸的,在我们选的马匹里不能有白色印记的。”
“你相信他们所说的吗?”
泰塔耸了耸肩:“一块白斑或是一块烙印减弱了它们的对称美。当你驾车出现时,你和你战车上的驭马应该有法老的气派。”
泰塔和尼弗尔在山坡上一直呆到夜幕降临,到第二天清晨,天亮得可以看见小路时,两人与麦伦还有三位马夫一起走了出来。他们开始挑选马匹,把任何一匹有缺陷的马匹都驱赶到邻近的牧场上,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把那群马匹减至二十三匹了,它们全都四肢匀称、健壮,没有一点疤痕,没有一点瑕疵,它们的步态没有显现出任何的障碍和失误。它们中任何一匹马都没有一根白毛。
他们使马匹平静下来,当马匹在安静地吃草的时候,他们就坐在草地上注视着它们。
“我喜欢那匹小黑马。”尼弗尔说道。
“它有点跛,几乎可以肯定左前蹄上有裂缝。”
“它不跛。”尼弗尔抗辩道。
“注意它的左耳,它每走一步都扇动一下,告诉麦伦把它赶出来。”
过了一会儿,尼弗尔又盯上了一匹黑色的小牝马。“它有一个完美的头和明亮的眼睛。”
“它精神过于紧张了。它的眼睛显出的不是灵性而是紧张,它在战场的喧闹声中将会萎缩,麦伦,放它走吧。”
“那匹有长长的尾巴和马鬃的小黑牝马怎么样?”
“它的尾巴掩盖了它的缺陷,它的后蹄短了半拇指长。”
快到傍晚时,牧场上只剩下六匹马了,在一片静默中,他们已经避开对任何一匹小马的谈论了。显然,他们已经作出了选择。它是一匹非凡的动物,既不太高也不笨拙,比例匀称,拥有强壮的四肢和胸背,脖子长,有一颗高贵的头。他们观察了它好一会儿。
最后,巫师说道:“我在这匹马身上找不出一点瑕疵,它眼中的火花来自它心中的热情之火。”
“我要叫它克鲁斯。”尼弗尔决定,“贝都因人称火为克鲁斯。”
“是的,名字是重要的,我从没听说过一匹良马会取难听的名字。好像众神正在倾听着它,让克鲁斯成为你右边的卫士,可是现在你需要一个左边的卫士。”
“另一匹小雄马驹……”尼弗尔一开口,泰塔便阻止了他。
“不,左边我们需要一匹小牝马,一匹温柔的雌性马的影响可以保持对克鲁斯的制约,让它一直保持战斗的激情。当路途艰难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激情会吸引它勇敢地前行。”
“你已经选定了,是吗?”尼弗尔问道。
“你也选好了,”泰塔点了点头,“我们俩肯定都知道是哪匹了”。
他们的眼睛回望着在主灌溉渠旁平静地吃草的那匹小牝马,离克鲁斯和其余的马群只隔不很远,就好像知道他们正在谈论着它似的,它抬起头来回望着他们,在浓密的睫毛后面有一对亮亮的大眼睛。
“它真美。”尼弗尔喃喃地低语道,“我想要不套绳子带走它。”泰塔沉默不语,一分钟后尼弗尔冲动地说道:“我打算试试。”他站起身来对麦伦叫道:“把其他的马匹从牧场上赶走,只留下那匹枣红色的小牝马。”
当只有尼弗尔和那匹小马留在牧场上的时候,他离开了围栏,小心翼翼地向它的方向移动着,不是直接对着它过去的,而是在它前面慢慢地绕过去。它一表现出焦躁不安的迹象时,他就在绿色的草地上蹲下来,慢慢地等着。它又开始吃草了,但是它总是用眼角注视着他。尼弗尔开始轻柔地唱起那首猴子歌,它抬起头来,又朝他看看。他从腰带上系着的袋子里拿出一块高粱饼,没有站起来将饼给它送过去,它翕动着鼻孔,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响声。
“来,我的宝贝。”
它迈着不稳定的步子向他走过来,接着停下来,向上甩起头。
“亲爱的,”他低声哼唱道,“我可爱的宝贝。”
它一下子跨了一步过来,接着,用力地伸长了脖子,鼻子抽动出声音来嗅那块高粱饼。它为自己鲁莽的行为感到害怕了,又猛地回过身去,然后飞快地跑掉了,在牧场上转了一个大圈。
“它跑起来就像风一样。”麦伦叫道。
“多弗。”尼弗尔使用了贝都因语中表示“北风”的这个词,冬天的柔和凉爽的风。“多弗,那就是它的名字。”
展示完它女性的任性后,多弗又风情万种地绕了回来,然后从另一侧来到他身边。这一次,它接受了给它准备好的食物,嘎吱嘎吱地大声咀嚼高粱饼,还流着口水。它那天鹅绒般的吻突轻轻掠过他张开的手掌,寻找着饼渣,当它发现什么也没有了,就伸向他腰间的袋子,用足力气猛烈地撞击小袋子,把尼弗尔撞得向后倒了下去。他爬了起来,从袋子里掏出另一块饼。
当它吃着的时候,尼弗尔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脖子。好像苍蝇正在它的身上爬似的,它那赤褐色的毛皮跳动起来。它耳洞里有只蜱,尼弗尔把它拔了出来,接着用指甲将它捻死,随即将那带血的碎皮给它闻。它打了个冷战,对这种讨厌的气味厌恶地滚动着大眼睛,但是它允许尼弗尔检查并抚摸它的另一只耳朵。当他离开牧场的时候,它就像小狗一样跟在他的后面,直到走到围栏。接着它将头悬在了栏杆上,在他的后面嘶鸣。
“我充满了嫉妒。”敏苔卡从神庙的屋顶上注视着这场偶遇,“它已经几乎和我同等程度地爱上了你。”
第二天清晨,尼弗尔单独来到牧场。泰塔和麦伦在神庙的屋顶上注视着他们,这是尼弗尔和多弗之间的事。任何其他的人都不应该干预。
当尼弗尔来到围栏旁时,他打了个口哨,多弗扬起头,从牧场上飞奔而来迎接他。它一到他身边,就把吻突朝他身上的小袋子猛伸过去。
“你真是个典型的女性。”尼弗尔责备它道,“你只对我给你带来的礼物有兴趣。”
它吃着高粱饼的时候,尼弗尔亲昵地抚摸着它,直到他的一只胳膊轻快地搂住它的脖子。接着他牵着它沿着围栏走去,然后再走回来,它倚靠着他。它慢慢地嚼着,他又喂了它一块。他顺着它的左侧退回来,一边抚摸一边告诉它,它有多么的漂亮。接下来。他一下子平稳地跃了上去,骑到了它的背上。它开始起步,他抵住它的第一次猛冲,但是它突然轻微地叉开腿,战栗着站下了,然后回过头来用滑稽惊讶的表情盯着他,搞得尼弗尔禁不住大笑起来。“好吧,我的心上人。这就是你生下来时的样子。”
它跺了跺前蹄,喷着响鼻儿。
“现在开始吧。”他说道,“你不是要试图把我甩下去吧?我要马上解决这个问题。”它转回头去,闻了闻他的脚趾,好像无法使自己相信,他已经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失礼行为,触犯了它的尊严。它战栗着,又跺了跺蹄子,仍然站在那儿不让步。
“走吧!”他说道,“让我们试着来一次慢跑。”他用脚跟碰了碰它的肋腹,它惊讶地跳起来,接着向前走去。他们沿着围栏平静地走下去,他又碰碰它。它突然快步疾走,渐渐地慢跑起来,麦伦在神庙屋顶开始高声呼喊,在田地里做工的男男女女都伸长了脖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现在让我们看看你真正的英姿。”尼弗尔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脖子,屁股猛地一颠,策马前行。它舒展开身体,轻盈地飞奔而去,那轻巧的蹄子似乎不曾接触到地面,像它的名字一样,所过之处如同一阵柔风飘过。它跑得那么快,风刺痛着尼弗尔的眼睛,眼泪被吹向鬓角,沾湿了他浓密的长发。
他们绕着围场一圈一圈地越跑越快,在神庙屋顶上的敏苔卡惊奇地拍手大叫起来。
在她旁边,泰塔若有所思地微笑了。“真是绝佳的一对。”他说道,“很难有人在‘红色之路’上追上他们。”
全城都听说了法老和他的小牝马之间的浪漫恋情。现在消息迅速地传遍了加拉拉,尼弗尔打算给克鲁斯套上绳索。所有的骑士们都知道小牡马和小牝马不是一回事。当望着尼弗尔初次努力去驯服它的时候,大家都激动得发狂。那天早晨没有人去田里做工,所有在战车工场和营造业的工作全都停了下来,连训练的军团都放了一天假去观看这次尝试。这样,为了能俯瞰在荷鲁斯泉下的场地,大家都竞相争抢着城墙上和屋顶上最好的位置。
尼弗尔和麦伦走出了大门,人群中那些爱开玩笑的人大声叫喊着,发出了滑稽可笑的欢呼和粗俗的建议。克鲁斯位于马群的中央。它很抢眼,比别的马都高出了一掌,它的头显出一种特有的高贵。所有的马匹都感觉到了旁观者的情绪,当两个士兵在大门那里停下来,将成卷的亚麻绳悬挂到围栏上的时候,它们感到惊恐和紧张。
“首先我要用一块高粱饼来试探它一下。”尼弗尔说道,麦伦大笑起来。
“看看它那眼神,我想在它还没有吃那饼之前,它会先把你吃掉。”
“不过,我还是要试一试,你先在这儿等着。”
尼弗尔通过了城门,就像他和多弗在一起时似的慢慢地走着。克鲁斯讨厌这种注意,它弓起长长的颈项,滚动着眼睛。尼弗尔停下来,又让它自由自在地吃起草来。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块高粱饼,将它捧出来,但是当他向前挪动的时候,克鲁斯甩了一下头,尥了两个空蹶子,沿着围栏的边线狂怒地疾驰而去。尼弗尔颇感懊恼地低声笑了:“我的招数多着呢,它不会那么轻易地得逞的。”
“瞧它跑的,”麦伦叫道,“宽容的荷鲁斯啊,如果多弗是北风的话,那么它就是喀姆新风了。”
现在,克鲁斯正和其他的马匹跑在一起,尼弗尔和麦伦一起进入了牧场,他们共同将马群赶到了那些由大型的木桩构成的围栏的一角。当士兵们来到的时候,它们在扬起的尘雾之中紧张地转悠到了那里。接着,它们乱成了一团,在尼弗尔拦住它们之前,它们飞奔到了牧场的尽头。有两次克鲁斯带它们逃出了陷阱,不过,尼弗尔派麦伦在牧场的对面堵住它的去路,接着克鲁斯犯了它的第一个错误。它向尼弗尔这边飞快地奔回来。
尼弗尔抖开他带来的盘绕在肩头上的长亚麻绳末端的套环,等待着那匹小牝马穿过他和围栏上的木板条之间的狭窄间隙。尼弗尔判断了一会儿,将套环抛向了空中,在他的头上出现了一个旋转着的环,当克鲁斯伸长着脖子飞奔而过的时候,尼弗尔投出了绳环,准确地落在了它的头上,又迅速地滑落到它肩膀的前面。当克鲁斯在挣脱逃走时,绳子卷儿在尼弗尔的肩上拉动着,一圈接一圈地脱落开来。尼弗尔叉开双腿挺住,用在他手腕上缠了五六圈的绳子套向后撑住。
绳子的另一端结实地缠到了正在奔跑的小马身上,尼弗尔的双脚被猛力地拉着,拖得他的脸低到了肚子上。小马感到被绳子和重量拖住了,它突然因受到惊吓而逃跑了,尼弗尔在它的后面像一架雪橇一样被拖着,正在绳子的一端弹跳和滚动。
在屋顶和墙上的人群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欢笑和欢呼声。敏苔卡把手指塞进嘴里,以防止自己发出尖叫,梅丽卡拉蒙上了眼睛转过身去。“我不能看了!”她哭着说道。
小马跑到了牧场末端的围栏处,它转向了与围栏平行的方向,拉着的绳子松了下来,尼弗尔利用这一时刻将脚翻转过来。尼弗尔的肚子和双腿都擦伤了,染上了绿草的污痕,但是绳索仍然紧紧地绕在他的手腕上。绳索又开始紧起来,他被猛力向前拖着,但是他仍坚持着站立。利用惯性,他迈着很大的步子跟在克鲁斯的后面,在绳索的一端被拖着向前走。
在牧场上环绕了一圈之后,克鲁斯因为拖着沉重的尼弗尔而放慢了脚步,尼弗尔将他凉鞋后跟上的青铜防滑钉深深地踏入地下,强化了他的优势。接着,当他们都慢下来的时候,尼弗尔在绳子的末端一下子跃了出来,出人意料地拽住了那匹小马。那马因为突然受到了改变方向的拉力而摇摇晃晃,它刚一稳定下来,尼弗尔就跃到了另一边。尼弗尔又两次被拖倒,但每一次他都挣扎着又站了起来,然后重新给小马施加压力。
与此同时,麦伦打开门把其余的马匹都赶到邻近的牧场,随后他关上门以便人与马有一个全空的牧场,在此来一决雌雄。
尼弗尔用脚踏出了一个脚窝儿,突然使小马的头转向围栏,强迫它要么后退到绳索上,要么撞到粗大的木桩上。他收紧松弛的绳索,接着拼力向前跑去。还没等克鲁斯恢复常态,他已经将绳子在围栏角的一根粗桩子上缠了三圈,使它不能活动。克鲁斯后腿直立,向前猛冲,它摇着头,转动着眼睛,直到露出了眼白。
“现在你属于我了。”尼弗尔气喘吁吁地说道,他顺着绳子向它走过去。克鲁斯竖起后腿直立起来,朝绳索猛踢,发出颤抖的嘶鸣声。“悠着点,悠着点,你要我们两个同归于尽吗?”
克鲁斯又竖起了后腿,把尼弗尔掀离了地面。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人与马相互对峙着。小马剧烈地颤抖着,汗水沿着它的肩、背流淌下来。尼弗尔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他前身布满了擦伤和划伤,从那些伤口处渗出了鲜血和白色的液汁。他同样大汗淋漓,他的脸因为用力而扭曲着。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尼弗尔又开始顺着绳子缓慢地向克鲁斯移动。他触到了小马的头,用一只胳膊猛地搂住了马脖子。克鲁斯前腿高抬,差点将尼弗尔摔下去,但是他仍然牢牢地抓住它,克鲁斯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挣脱掉,但是尼弗尔就是紧握不放。
最后这匹小雄马驹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在它恢复体力之前,尼弗尔抛出了绳环套在了它的后腿上,紧紧地拉住。当克鲁斯再次极力挣脱缰绳时,它的鼻子几乎要碰到了他的右肋,他只好又紧紧地收回了一圈。为了他们都不会滑脱,也不会勒死克鲁斯,尼弗尔在绳子上牢牢地打了一个结,接着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他筋疲力尽了,几乎无法站立起来。克鲁斯尽力在跑,可是在又绕上了一圈后,它只能吃力地一直往前走。它沿着顺时针方向一圈又一圈地绕起来,走得越来越慢,直到终于鼻子对着臀部,困惑而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
尼弗尔离开了它,拖着自己那快散架的身体向大门走去。
第二天上午,当尼弗尔走出了大门向牧场走去时,屋顶上和墙上又都挤满了人。他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跛了脚。尽管敏苔卡已经给他敷上了泰塔配制好的软膏和药膏,他的伤口一夜之间还是变得僵硬了。克鲁斯仍然站在前一天晚上尼弗尔把它留下的地方,保持着原来的姿态:鼻子对着自己的尾巴。
当尼弗尔穿过大门来到牧场的时候,他开始轻轻地哼唱。克鲁斯没有动,只是把耳朵贴在他的脖子上,充满憎恨地咧着嘴,露出了整齐的牙齿。
尼弗尔慢慢地围着它转悠,他对它唱歌或是低声说话,克鲁斯感到烦躁不安,试图走开,但是它被那个干巴巴的环套固定住了。尼弗尔抓住了它头上的绳环,稍稍松了松绳结,只动了一下就放了下来。
接着他静静地来到克鲁斯的左肋腹的下面,他隐蔽在那里避开小马。当它镇静下来之后,他一边抚摸它的背一边和它讲话。接下来,一个轻松的动作,他跃了上去并跨在了克鲁斯的背上。小雄马驹的整个身体都在抖动着,紧接着恐惧和震怒令它无法动弹。它想跑,可是头被控制住了。它又不安地转了一圈,想要低头躲过,但是拴在脖子上的绳索很结实,它又站了起来,耳朵向后倾斜着。
尼弗尔猛地拉动了绳子末端的活结,首先是它后腿上绑着的那一个,接着是它脖子上的套环。绳索脱落开来,克鲁斯抬起头,拱起了脖子。又过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接着,它意识到自由了,像一只飞向高空的海鸥,克鲁斯向天空伸展,鼻子快要触到前蹄上,四条直挺挺的腿好像腾空而起。它从空中落下来,又不停地旋转着一跃而起,从左到右地摇来晃去。尼弗尔像从它的身上长出来的一样粘在了它的背上。克鲁斯弓背跃起,两条后腿一起恶狠狠地向空中猛踢起来。就这样,一连串地狂奔猛冲,它从牧场的这一边穿越到另一边。
接下来,它高高地直立起来,乱踢乱跳,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地倒下来,猛撞自己的脊柱,墙上的观众看得清清楚楚,它企图将身上的人挤压在自己和大地之间。
敏苔卡发出了长长的尖叫声,她料想会听到摔断骨头的破裂声,但是尼弗尔已经利落地跳了下来,像一只猫一样轻盈地落到了地上,当克鲁斯仰面地躺倒在地上将腿在空中猛烈甩动的时候,尼弗尔就蹲坐在小马的旁边。
“只有一匹有灵性的战马才会试图那样去杀死一个人。”泰塔平静地评论着。
克鲁斯非常沮丧地抬起前腿,但是就在它艰难地收拢四蹄之前,尼弗尔又跃到了它的背上。这匹小雄马驹在他的身下战栗地站着,摇晃着头,接着突然一下子狂奔起来。它四蹄腾空般地疾驰在牧场上,径直朝围栏跑去。尼弗尔舒展着身子俯到了它的脖子上,大声喊道:“好!你想跑多快就跑多快!”
克鲁斯一口气地跑到了高高的围栏前,尼弗尔变换着重心来协助它跨过去。他们俩以巨大的冲力共同一跃而起,利落地跨过了最高的横栏,平平稳稳、干净利落地落到了地面上。
尼弗尔激动地放声大笑,用臀部用力地顿了一下以鞭策它继续向前奔跑。“加油!让我们见识一下你最佳的表现。”
克鲁斯像只野羚羊似的,跑上了光秃秃的、荒凉的山丘那低矮的斜坡上,一直朝沙漠上奔去,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城墙上的喝彩声和喧哗声渐渐消失了,整个大地陷入了极度的沉静之中。
“我们必须派人跟在他们的后面。”敏苔卡在一片沉寂中大声叫道,“尼弗尔可能会被摔下来,他可能会折断后背,躺在那旷野之外。”
泰塔摇摇头。“现在,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任何人都不应该干预他们。”
他们在城墙上、屋顶上等待着,尽管已经到了中午,但是没有人离开自己的位置——他们不想错过这场充满风险的较量的巅峰时刻,这是一场人与动物之间在力量和勇气上进行的较量。
“他们已经相互残杀了。”敏苔卡焦虑不安地说道,“那匹马是只怪兽,如果它伤害了尼弗尔的话,我将要让它碎尸万段。”她十分愤怒地发誓。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时间就像滴落的蜂蜜一样缓慢地逝去,直到城墙上传来了一阵骚动。人们一下子站了起来,向山丘的顶峰眺望着,起初是一阵低语,慢慢地响起了一片兴奋的呼喊和欢笑声。
在地平线上出现了惨兮兮的一对。小雄马驹的头低垂着,毛皮因汗湿而显得发暗,蒸发后的盐分在它身上留下了盐渍的白色波纹。可以明显看出,它已经完全精疲力竭了。在它的背上,尼弗尔疲惫得打不起精神来,当克鲁斯沿着山坡下来的时候,他们能够看到法老的身体已经布满了青肿的伤痕。
克鲁斯来到了山脚下。它太疲乏了,无力再次跳过围栏,它很顺从地沿着满地尘埃的大路向城门走去。
敏苔卡大声喊道:“Bak?her!干得好,陛下!”呼喊声接二连三地响彻整个天空,直到从奥西里斯泉上面的山丘上响起了回声。“Bak?her!Bak?her!”
尼弗尔在小雄马驹的背上挺直了身子,高举起一只拳头来表示胜利的致意。欢呼声阵阵迭起。
在城墙下,尼弗尔让克鲁斯做一连串的转弯,展示了他驾驭它的控制力,首先是一种行式,接着又展示另一种行式。接着他把手放在小马的鬐甲上要它停下来,让它后退。他的命令几乎是无法察觉的,双膝轻轻地一压,或者在克鲁斯的肘骨处用一个脚趾头顶一下,或者稍微地改变一下自己的重心,而那匹马都会顺从地作出回应。
“我担心他已经损害了那匹小马的勇气。”泰塔告诉敏苔卡道,“但是克鲁斯是一匹需要严格对待而不要慈爱的罕见的马。尼弗尔必须要奠定它的控制力,请荷鲁斯神见证,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一匹如此迅猛且如此完美的马。”
尼弗尔骑着马穿过城门,向敏苔卡挥手示意,接着沿着长长的林荫道来到了骑兵队。他拴好克鲁斯,提着皮水桶来给它饮水。这匹马一缓解了口渴,他就给它洗刷掉身上的灰尘,再用热水冲去它身上干燥的汗渍,然后,把它带出马厩到一块沙地上去打滚儿。他在饲料袋里填满了添加了蜂蜜的碾碎的高粱,当克鲁斯贪婪地吃着的时候,他又给它梳洗皮毛,并对它倾诉它是多么勇敢,他们将如何一起赢得红色之路大赛,克鲁斯听着他说话,不时地前后摇动着耳朵。
当太阳西下的时候,尼弗尔在马厩里厚厚地铺了一层褥草。克鲁斯抽动着鼻子嗅了嗅,叼了一小口草,接着厌倦地低下了头,向一侧伸展了一下身子。尼弗尔在它旁边的草上躺下来,把头枕在了它的脖子上。他们一起入睡了,而敏苔卡则孤零零一个人度过了那个夜晚。
第二天,尼弗尔把克鲁斯介绍给了多弗。两匹马相互间小心翼翼地环绕着,彼此嗅了嗅嘴巴,又绕起了圈子。当克鲁斯把鼻子伸到多弗的尾巴下面时,它佯装气愤,用后腿痛击克鲁斯,接着调情似的迅速跑开了,克鲁斯腾跃着追过去。在那一天的时间里,尼弗尔让它们一块吃草。在接下来的又一个清晨,他向它们展示了他的战车。这不是一驾豪华的王室马车,而是一驾较为古老而又十分陈旧的战车。他让它们嗅了嗅车辕,这根辕杆已经和其他许多马匹的肋腹部相接触而磨擦得很光滑了。当它们两个都对如此平凡的一个东西失去兴趣的时候,麦伦牵走了克鲁斯,而尼弗尔留下多弗进行下一步训练。
他轻轻地抚摸并拍着多弗,然后把挽具小心地放在它身上,再把带子系牢,它感到烦躁不安,但还是让他把这些不习惯的制约它的装置放到了身上。他登上了它的背,带它到牧场上绕了两圈。当他把多弗带回来的时候,麦伦把车辕上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它还不能被套到战车上,即使车辕的一端有带环螺栓。尼弗尔把挽具拴到车辕上,当感到重量压向身体的一侧时,多弗紧张地转动着它的眼睛。它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车辕,当它满足了好奇心,尼弗尔拉过了它的头,牵着它向前走去。
它拉着车辕向前走,打着响鼻儿,大为光火,但是尼弗尔轻轻地拍着它,使它不再紧张。它们在牧场环绕了几圈之后,它不再惊恐地向一侧躲开了。现在该是决定性的一步了。尼弗尔把早已从希尔特那里借用来的温顺的老骒马套到了右侧的挽具里。老马漠然地站在那里。他将多弗套在左边的位置上,老骒马冷静的性情使得多弗不再忧虑,它也静静地站在那里。尼弗尔把饲料袋给它们戴到头上,放上了一定量的碎高粱。当多弗正满意的时候,尼弗尔把亚麻绷带缠到了它的后腿上,这样,如果当它感受到了在后面战车的全部重量的时候,就不会在乱踢的时候伤到自己了。
他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他牵着它在那匹老骒马的身边轻松地走着。尼弗尔触摸着它,它倾身于挽具之中,就像一匹有经验的老马一样分担着它的那一份重负。尼弗尔突然跑了起来,多弗在他的旁边也跟着小跑起来。接着他跳上了驾驶座,收拢了缰绳。他让这一对马匹通过一连串的转弯儿,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收紧,不过,当忠实地效仿着右侧的伙伴时,多弗一直没有感觉到缰绳的存在。在第一天结束的时候,它辨识出了这些命令并且能够即刻地对它们作出相应的反应,而不是等待着那匹老骒马给它指出行动的方式。接下来的五天,他驾驭着这两匹马,多弗学习得很快。
现在,该是带克鲁斯通过同样训练的时候了。它一感觉到拖着车辕,就停止了奔跑。三天就这样过去了,尼弗尔几乎对它不抱有任何希望了,但是泰塔让他坚持下去。“现在你要对它有足够的耐心,它会给你千倍的回报。”他对尼弗尔建议道,“它既聪明又勇敢,你永远找不到第二匹可以替换它的马。”
最后克鲁斯对它身后不停滑动的车辕屈从了,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得令人惊恐。尼弗尔最后把它套在了多弗旁边的挽具上。多弗转过头,在克鲁斯的脖子上蹭一蹭,就仿佛一位母亲对待一个倔强的孩子。克鲁斯平静下来吃着高粱。尼弗尔牵着它们向前走时,它试图向旁边闪避或逡巡不前,尼弗尔严厉地抽打它的臀部。他挺起身来,和多弗保持一致,但是它还是想偷懒。“啪”的又是一鞭子,它便将肩膀伸到挽具里,承担起它应分担的那一份。这种感觉肯定使它很高兴,因为很快地它就心甘情愿地拉车了。唯一的困难是使他停下来。
麦伦打开围场的大门,当战车滚动过去时,他立刻跳到了脚踏板上。他们选择了那条商路,在一片红色尘雾中,他们迅速地行进在山路上。
在接下来的数月,每天晚上,当他们返回到加拉拉的时候,马匹都跑得更快更稳,就像一匹长着两个头八条腿的马一样,它们并肩而行。脚踏板上的两位年轻的战士也是越来越结实,越来越坚韧,沙漠里的阳光将他们的皮肤晒黑了。
敏苔卡则知道了做一个寡妇会是怎样的感觉。
在加拉拉城的要塞只有五位红色之路的勇士:希尔特、沙巴克、索克、提姆斯和托兰。其他很多士兵也曾经尝试过,但是在尝试的过程中他们都失去了发辫。
希尔特和沙巴克是红色之路等级中的第三级和最高级的高手、无名之神的朝拜者、天上的神牛、苏美尔人的战神。只有高手们知道红神的真名字;对所有其他的人而言,他在红神的秘密名字后面掩藏着。他没有为他献祭的神庙和神殿,当两三个高手们在战场上的任何地方呼喊他的名字时,他就会到来。加拉拉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因为在这里塔努斯领主已经征服了埃及的敌人,在城市的广场上堆起了砍掉的头颅。
在中央广场下的石灰岩中,秘密的蜂窝状地下墓穴使它成为了一座崇拜无名神的最合适的神庙。
午夜过后,其余的人都进入了梦乡的时候,沿着狭窄的通向地下墓穴入口的隧道,希尔特牵着一头最好的白色犍牛走下去,把它献祭在主蓄水池的黑暗隐秘处的石坛上。在飘动着的火炬的映照下,鲜血喷溅着,在铺好的地面上出现了血洼。接着,这五位战士把他们的剑浸到鲜血中,向那在思考中的秘密的神祈祷,恳求他帮助他们作出明智的选择。接着他们考虑为法老尼弗尔·塞提和他的伙伴所确定的严峻考验。
“对法老肯定不应该做出任何让步。他必须同其他的新手一样经历无情的考验。”希尔特说道。
“如果不这样做,那就会冒犯那些强大尚武的神。”甚至在这些高贵的同伴中,他都会顾虑用神的真名。“那就会玷污那些在尼弗尔·塞提之前踏过红色之路的战士们的荣誉。”沙巴克对希尔特的看法表示赞同。
他们的秘密会议持续了大半个晚上,人人都围着羊毛斗篷,两个新手等在通往这个地下墓穴的隧道口的外面。他们都很少讲话,因为他们强烈地意识到,他们的命运由下面那黑暗洞穴里坐着的五名战士来决定。当沙巴克召集他们开秘密会议的时候,新一天黎明的光线还没有完全将东边地平线上晨星的微光遮住。
沿着石头林立的隧道,尼弗尔和麦伦跟在沙巴克的后面走下去。沙巴克举着的火炬照亮了壁龛,这个壁龛上布满了五百年前或者更久远的木乃伊的画像。空气干燥阴凉,闻起来有泥土和蘑菇的气味,衰败和古老的气息。他们的脚步发出恐怖的回声,空中有微弱的细语声,也许是死者的声音或是蝙蝠扑打翅膀的动静。
接着当路过献祭的犍牛的尸体时,他们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鲜血在他们的脚下流淌。在响着回音的山洞石壁上的壁架上有火炬在照射着,石洞里的战士们正等待着他们。
“谁在接近兄弟会的神秘仪式?”希尔特高声叫道,但是他的脸隐蔽在斗篷的衣褶里。
“我是尼弗尔·塞提。”
“我是麦伦·坎比西斯。”
“你们想去尝试征服‘红色之路’吗?”
“是的,我们想去。”
“你们两个人全部都是普通人吗?”
“我们是。”
“你们在同等条件的战斗中杀死过你们的第一个对手吗?”
“我们杀死过。”
“有战士保荐你吗,尼弗尔·塞提?”
“我就是保荐他的人。”沙巴克明确表态道。
“有战士保荐你吗,麦伦·坎比西斯?”
“我是他的保荐人。”索科回答道。
当仪式问答已经结束时,尼弗尔和麦伦被吸收为兄弟会的第一级成员。“以公牛的鲜血和威力之火,你们被神接受成为他的新手。你们还没有资格和选定的第二和第三级的战士们坐在一起开秘密会议,也不能朝拜红神,甚至也不能知道他隐匿的名字。你们只有权利尝试神为你们铺好的这条路。你们要知道那可能意味着死亡,你们接受这个挑战吗?”
“我们接受。”
“接下来你们知道沿途有五个阶段,其中第一个是……”
每一位被选定的战士都轮流讲话,他们解释尼弗尔和麦伦面对的考验,阐明他们必须遵循的规则。这五个阶段被指定为标枪、摔跤、弓箭、战车和剑。两个新手有点感到恐惧了。
最后希尔特又讲道:“你们已经听说过神颁布的命令了吧。你们决定开始这一尝试吗?”
“我们决定开始。”他们的声音大得有点不自然了,语调中带些硬逞能的沙哑声,因为现在他们知道了摆在前面的全部考验。
“那么从现在起就没有退路了。”希尔特说道。
“战车是最主要的项目。”泰塔告诉他们道,“要记住这是一场比赛。将会有十辆战车追击你。速度就是一切。你必须学会在驾驭的马匹中真正占上风。”
他们不懈地坚持训练。到了奥西里斯女神的新月在地平线上呈现出青铜的银白色涂层的亮泽时,多弗和克鲁斯已经学会了所有尼弗尔和麦伦能够教给它们的本领。它们跑起来像一匹马一样,迈着同样的步伐前进,能够意识到背后战车的平衡和稳定;在急转弯时运用它们的重心和力量保证平稳,能够在全速地疾驰时用自身的力量突然稳稳地一下子停住,对最微妙的命令能够做出最迅速的反应。
为了观看他们的训练,敏苔卡驾驭着自己的战车把梅丽卡拉带到了沙漠上。中午,当尼弗尔暂停下来给两匹马饮水并让它们休息一下的时候,敏苔卡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真是炉火纯青!想必你们已经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教给它们了。它们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学了。”
尼弗尔从水罐里咕嘟咕嘟大口地喝了几口水,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抬头仰望着黑色岩石山丘的顶峰。
“有一个人不会同意你的说法。”
女孩子们用手挡住阳光,顺着他凝视的方向看去。她们看到一个人端坐在那上面,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像他本该成为岩石的一部分。
“泰塔。他在那里看了多长时间了?”
“有一阵子了,他好像一直在那里注视着。”
“他还有什么能给你看的吗?”敏苔卡问道,“如果有的话,那他为什么还没有那么做呢?”
“他在等着我去要求他做。”尼弗尔说道。
“马上去找他。”敏苔卡命令道,“如果你不去,那我就要去了。”
尼弗尔爬上了山,坐在泰塔的身旁。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接着尼弗尔说道:“我又需要你的帮助了,老父亲。”
泰塔没有立即回答,除了像刚飞出巢的猫头鹰见到升起的太阳那样眨了眨眼睛。他永远不会有儿子,以前从来没有人叫过他父亲。
“你能够帮助我。我还必须做些什么?”
沉默良久,泰塔轻声地开口了:“当你要投出标枪或者射箭的时候,克鲁斯能够感觉到。那时候它跳得很高,用它的右前腿向下猛击。多弗感觉到了那一点,但它畏葸不前。”
尼弗尔想了一下:“对!我已经感觉到了,在我投射的那一刻,它们的步伐突然改变了。”
“这会使你偏离目标一拇指宽。”
“我能怎么办呢?”
“你必须教会它们第五种步态。”
“只有四种步法:走、小跑、奔跑和疾驰。”
“还有一种步法,我把这种步法叫做‘滑行’,必须教这种步法。大多数的马从未学过。”他在多弗蹄子的关节周围系上了一根皮条。皮条上附着一块用皮子包裹着的完美圆润的水卵石。多弗将头低下来,好奇地嗅了嗅。“带它再转转。”泰塔说道。
尼弗尔在多弗的前腿后面戳了戳,多弗开始往前走。小水卵石悬挂在它的前蹄上,它本能地想除去这个讨厌的东西,每走一步它都甩甩前蹄——这改变了它全部的步态。它的后部不再颠簸撞击他的屁股了,也不再使他在它的背上摇来晃去了,它不再那么猛冲了。“它就像一条河一样地流动着!”尼弗尔高兴地大叫道,“就像尼罗河一样!”
两天之后,尼弗尔取下了那个摆动的悬垂物,多弗已经能够按照他的命令从奔跑变成疾驰,再转换成滑行。他命令的用语就是“尼罗河”。
当他们第一次把小石子儿带到克鲁斯面前时,它表现得好像那小东西是条恶毒的响尾蛇似的。它竖起后腿,前蹄在空中拼命地晃动。它翻动着大眼睛,全身发抖。
整整三天,克鲁斯和尼弗尔之间较着劲儿,接下来在第四天,它突然轻快地伸出它的右蹄,然后开始滑行开来。第五天,它像多弗一样从容地按照命令滑行了。
第十天的时候,他们沿着预定的目标线路疾驰而下,泰塔在山顶上注视着。尼弗尔将标枪上的皮条缠绕在腰上。克鲁斯正看着三角架上涂了颜色的木环,它的耳朵紧张地向前竖起来,但它的步法还没有突然改变,尼弗尔大声叫道:“尼罗河!”
多弗和克鲁斯同步变换着步法,那战车像正在航行中的战舰一样稳稳地向前滑动着。尼弗尔投出的第一支标枪“啪”的一声击中靶子正中心的红圈标记。
尼弗尔把箭搭上弦,拉弓,瞄准目标。泰塔正在观察着那排靶子后面杆子上挂着的黄旗,靶子固定在他们前面二百步远的地方。那面黄旗在风中飘来荡去,张开了一会儿,接着当热风消失了的时候,旗子又软塌塌地垂下来。尼弗尔将箭射了出去,那支箭慢悠悠地以抛物线轨迹飞了起来。当它从最高点开始降落时,泰塔感觉到微风又吹到了他的面颊上。
那支箭也同样感觉到了微风,在飞行中明显地偏离了方向。它向靶子落下去,击到了离靶心三掌远的背风面。
“魔鬼都会厌恶这该死的风!”尼弗尔咒骂道。
“轻的箭更容易受风的影响。”泰塔说着,走到装着备用弓箭和箭囊的小车旁。回来的时候,他提了一个用皮剑鞘裹着的东西回来了。
尼弗尔打开特洛克那张大战弓。“不!”他说道,“我做不到!”
“你最后一次试用它是在什么时候?”泰塔问道。
“在我们挖出它的那一天。”尼弗尔回答道,“你应该知道,你当时在场。”
“那是六个月以前了。”泰塔说道,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尼弗尔裸露的胸和双臂——他的肌肉长得如同雕刻的雪松木一样结实。他把弓递给了尼弗尔。
尼弗尔不情愿地接过了它,拿在手里掂了掂。他看到弓托已经用上好的金银合金线重新绑好,并且刚刚漆过。弓弦是新的——用狮子前腿上的筋做成的,经过加工处理后拧在了一起,它们像青铜一样坚固而难以弯曲。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泰塔正在注视着他。尼弗尔提起了弓,但并没有搭上箭,他将它举起来,试着拉了一下。弓被拉回有半肘尺远,接着他的双臂卡住了,尽管他的臂肌在胸上拉平并绷紧,但是弓却一点也不动了。尼弗尔小心地释放着臂上的压力,弓托又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我把它拿回去吧。”泰塔从尼弗尔手中取回那武器,“你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决心。”
尼弗尔猛地从泰塔的身旁离开,嘴唇煞白,抿得紧紧的,眼睛充满了怒火。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老人家,尽管你认为自己知道。”
尼弗尔将手伸进了那辆车里,从箭袋里一把抓起了一支长箭,那箭袋上带有特洛克在打磨的皮子上压印的浮凸的印章。如同那张弓一样,这箭袋也是从地下掩埋的战车里挖掘出来的。他跨着大步走回到射击线,摆好姿势,将箭搭在弓上,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胸脯急剧地隆起。他收紧了下巴,然后开始拉弓。最初那张弓在缓慢地后退,渐渐到达中线。他低沉地哼了一声,喉咙里透出了嘶嘶声,臂膀上的肌肉隆起而坚硬,他拉满弓,像亲吻一位情人似的吻着弓弦。他将箭射了出去,沉甸甸的箭飞窜而去,在蓝天上发出了蜂鸣声,当它到达最高点后,开始降落,在成排的靶子上方高高地飞过,不断地向前推进,达到了正常射程的两倍距离。接下来,火石箭镞击到了远方的一块岩石上,撞击出一道明亮的火花,箭杆在可怕的冲击力的作用下折断了。
尼弗尔惊讶地凝视着前方的那支箭,泰塔低声道:“也许你是正确的。”
尼弗尔丢下了手中的弓,紧紧地拥抱着泰塔。“你知道得足够了,老父亲,对我们大家来说都够了。”
泰塔把尼弗尔和麦伦带到沙漠里,在那严酷而又美丽的地带行走了三天。他带领他们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山谷,那里有一种黑色的液体从岩石的裂缝中渗到地表层。塞恩夜袭那天用来点燃黑背豺皮毛的,也是同样的黑色柏油状的黏稠物质焦油。
他们将随身带的陶罐都装满了这种黑色的物质,然后返回到了在加拉拉的车间。泰塔提炼了黑色的液体,用文火加热沸腾,直到它在手指间摸起来就像细丝般光滑。“用它来润滑你的车轴,比用净化的猪油或其他的任何调配剂轮毂更光滑,持续的时间也会更长久。这会让你每一千步取得五十步的领先优势。或许这就是成功与失败的差异,甚至是生与死的差异。”
尼弗尔倾向于参加红色之路上的王室战车赛,可是泰塔问道:“你真的想要参加金棺赛吗?”
“那个黄金制品只有二两重。你亲自称过的。”
“当你到那里参加大赛的时候还不如说有二百两重了。”
泰塔仔细检查了从沙漠中挖掘出来的一百零五辆战车中的每一辆,他挑选出了十辆,把它们拆开。他量了车底架的重量,检测战车车体各个榫卯的牢固度。他转动轮毂上的轮子,用肉眼来判断它们在旋转时最轻微的抖动。最后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为了使车轮只用一个青铜栓来固定,并且这颗栓只要一榔头就可以卸下来,他在选定的马车上改进了轮毂的装置。当他重新安装战车时,他抛弃了挡泥板和侧嵌板,要去掉战车上每一两多余的重量。在最坎坷不平的地面上,没有支柱和侧嵌板的支撑,驭手必须依靠自身的平衡感和一条连接到脚踏板上的绳环来稳定自己。最后,泰塔用从沙漠井中取来的黑色粘油来润滑轮毂。
在泰塔的监督下,他们将挽绳一次一英寸地进行了认真的检查,敏苔卡、梅丽卡拉和她们的女侍们熬到夜深,一针又一针地缝好接头和接缝。
接着,他们要选择携带的武器,他们翻检着标枪和箭镞,以查明是否有任何瑕疵,将它们悬挂在泰塔设计的特别的平衡板上,在手柄或顶端添加一个铅珠,直到这些武器达到精确的平衡度。他们把武器的尖端打磨锋利以便能穿透靶子或是控制住目标。他们为凉鞋重新加底,锉出青铜防滑钉加进钉子鞋。为了保护前臂免受弓弦的弹抽和标枪皮条的击打,他们制作了皮防护装置。每个人都选了三把剑,因为在激烈的搏斗中,青铜的刃片经常会折断。他们打磨剑的边缘,然后用浮石粉磨光,直到它们能够削掉前臂上的汗毛。
他们将备用的弓弦加工处理并缠到一起,像腰带一样系在腰上携带着。为了减轻多弗和克鲁斯在路上承载的负担,除了皮头盔和标枪,他们在路上没有戴任何其他的保护物。他们在工场锁着的门后面忙活着,因此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他们的准备。
除了以上这些工作外,他们还要坚持练习,以增强力量和耐力,培养马匹对他们的忠诚。
对于多弗和克鲁斯来说,火将是最严酷的考验。他们在野外的沙漠上生火,把成捆的木头和干草堆积起来。他们让马匹看到火焰,嗅到烟味,然后把它们的眼睛蒙住。尽管最初克鲁斯畏缩不前,惊恐地嘶鸣,可最后它只能盲目地奔跑,充分相信它背上的骑手,尽管噼噼啪啪的火焰几乎烤焦了它的鬃毛。
在新修缮的哈托尔神庙里等待的这些日子里,敏苔卡和梅丽卡拉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为她们的男人作祭祀上面,祈祷女神保护他们。
在荷鲁斯神的月圆之前,一支陌生的商队来到了加拉拉。这支商队来自海滨,来自萨法加海港。领队的是一个独眼独臂的巨人,名字叫阿尔特拉。在他距城墙外还有三里格远的时候,红色之路上的五位战士就出去迎接他。他们把他隆重地接进加拉拉,因为他是差不多三十年前曾经赢得红色之路大赛的一位三级兄弟战士。二十年前,在法老泰摩斯的利比亚战役时期,一支箭刺穿了他的眼睛;五年以后,一个努比亚的樵夫一斧子劈掉了他胳膊的肘下部分。
阿尔特拉现在是一个有钱人。他拥有一个马戏团,雇佣许多拥有绝技的男男女女。他的剧团中有一位世界上力气最大的女人。她能够用一只手把一匹马举到空中,她能够咬下青铜棒的一端,然后用阴道收缩的力量把咬掉后剩余的那部分弄弯。剧团中的另一个女人以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而闻名,尽管很少有人看到过她的脸。她来自遥远的北方,在那里一年中某个季节里,河流会变成白色的石头而停止流动。对于要看她没带面纱的脸庞的那些人,阿尔特拉要价十两银子。据说她的金发垂到地面,她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其中一只是金色的,另一只是蓝色的。要欣赏她其余的魅力,阿尔特拉要按所看到部分的比例来收费,只有富人才可能体验到她身体带来的全部乐趣。
此外,阿尔特拉还拥有一个能够吃火的黑奴女孩,她全身从头到脚裹着一件用活蝎子连成的斗篷,脖子上缠着一条大蟒蛇。在表演的高潮,她诱惑那条巨蟒钻进她的阴道,直到消失在她的子宫里。
这些奇迹只不过意在激起观众对阿尔特拉马戏团的欲望,他的精华是马戏团:一个由斗士、摔跤手和击剑手组成的群体,这些人可以与所有参加格斗的竞技者们勇敢对抗。对于能够击败他的任何一个斗士的人,阿尔特拉就奖赏他一个装有一百两纯金的钱包。周围观众对这些比赛押的赌注都是天文数字,那也是阿尔特拉巨大财富的来源。尽管现在他本人不再参加格斗,但他在骨子里仍然是一名战士,是红神的虔诚的献身者。
当泰摩斯王朝的一位法老坚决要参加红色之路大赛的消息传到他那里时,他带着斗士们穿越了半个世界来阻止这件事。他热爱这场赛事,他要为此免费进献。
他的兄弟战士们在这个城市准备好了一所古老的宫殿,供阿尔特拉和他的剧团来住。在他到达后的当天晚上,他们为他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欢迎宴会,只有尼弗尔和麦伦没有接到邀请。“我们不会接受的,”尼弗尔对敏苔卡解释道,“我们不是兄弟会的兄弟。另外,与要反对我们的人坐在一起,那将是对传统和习俗的玷污。”
在欢迎宴会过后的那一天,在阿尔特拉的严厉目光下,他的斗士们又恢复了永无止息的训练和练习。他们在那个古老宫殿的院子里进行操练,所有的陌生人都被排除在外。阿尔特拉太精明了,如果他们不为这种特权支付大量的黄金,他是不会让那些押赌注的人了解他的斗士们训练的队列和风格的。
然而,泰塔却不是陌生人。当阿尔特拉失去胳膊的时候,泰塔帮他修剪伤口,缝合剩余部分;当阿尔特拉伤口感染患上了气性坏疽并已威胁到生命时,泰塔救了他。阿尔特拉欢迎泰塔来到他的训练场,让他坐在他那只好眼睛一侧的一堆垫子上。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用金碗给他端上了蜂蜜风味的冰冻果汁露,从面纱后面,她用那双勾魂摄魄的双色眼睛朝他微笑着。
首先,阿尔特拉给泰塔带来了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埃及战役的最新消息,他就是从那里来的。好像是萨尔贡国王和他的军队被打得溃不成军,已经撤退到了都城巴比伦城墙的后面。最后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伪法老的军队很快就会得以脱身返回埃及,来处理那已对其统治构成威胁的加拉拉的小部队。当阿尔特拉说到这个问题时,他的表情意味深长,是对一位老朋友的适时的警告。
他们也坐在垫子上讨论其他的事情,如政治、权力、战争、医药、魔法和众神,泰塔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被谈话吸引住了,几乎没有瞥见那些在阳光下挣扎和流汗的斗士们。但是他那苍老的眼睛却没有错过每一个投掷和击剑的动作。
这些斗士们靠着杀人的技能活着。他们是红神虔诚的献身者,他们的努力是一种崇拜的形式。那天晚上,当泰塔返回他的小屋时,尼弗尔和麦伦正在那里等他,他的表情非常沉重。“我已经观看了你们对手的操练,我警告你们,我们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他说道,“我们只有几天时间了。”
“告诉我们,老父亲。”尼弗尔说道。
“首先,有一个叫波里奥斯的摔跤手……”泰塔开始了。他概括了每一位斗士的特点和长处、格斗的风格和绝技。接着他说到他在他们身上发现的每一项弱点,以及如何能最好地利用它们。
在阿尔特拉的协助下,兄弟会的五名战士开始安排比赛的路程。他们在旷野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勘察一条宽广的环形路径,它始自加拉拉的中央广场,向北通向了山丘和凸凹不平的地区,接着,走出三里格的距离之后,沿着狭长的山谷返回,经过泰塔发现的喷泉,穿过城门,在中央广场结束归程。当他们布置好路线后,就立刻开始派出几伙工匠沿路构筑障碍。
在大赛开始的前十天,希尔特和沙巴克向城市的民众宣读了公告。他们详细地描述了路线以及预赛的规则。接着他们宣读了那些抗击新手的斗士们的名单。
“在摔跤的考验较量中,法老尼弗尔·塞提将与乌尔的波里奥斯相抗衡。”人群中传出一片叹息声,因为波里奥斯是一个着名的斗士,他的绰号是“拼命三郎”。最近,他刚刚在大马士革杀了一个人——在决斗场上他的第十七个牺牲者。
“麦伦·坎比西斯的比赛对手是努比亚的西加萨。”他们几乎都知道西加萨这个人。人们都叫他“鳄鱼”,因为某种奇怪的疾病已经使得他的皮肤变得坚硬、凸凹不平、颜色发黑,与那种巨大的爬行动物的皮毫无二致。
“在击剑的比赛考验中,法老尼弗尔·塞提将迎战来自陶立安的坎阿。麦伦·坎比西斯将迎战印度的德罗萨。”
那天夜里,敏苔卡和梅丽卡拉向女神献祭了一只白色的小羊羔,当她们恳求女神来保护她们所爱的男人时,两个人都哭了。
红色之路大赛前的七天时间里,那五名战士举行了预选赛,挑选追赶者。为了得到这项荣誉,自然不乏竞争者。任何一位能够拔掉国王发辫的人就能够永生。希尔特许诺,为了纪念他的功绩,在他所喜爱的神或是女神的神庙里,将会竖起一座雕刻的五肘尺高的石碑。他会接受一千两黄金,当他们最后荣返祖国的时候,足够用来购置一处尚好的地产。此外,他还可以把那些他成功打败的新手的武器和装备收为己有。
这五名战士通过淘汰赛进行了最后的抉择,然后在中央广场的石头平台上进行宣布。“他们已经选出了现有的十位最好的且最有经验的竞争者,让他们挑选自己的战车和马匹。不管是前面还是背后都会有极大的危险。”当泰塔再次仔细检查名单时,他警告尼弗尔和麦伦道。“考虑一下这个人,戴米奥斯。他是战车队的队长。他知道如何最好地利用一对战车上的驭马。”
“那将完全取决于比赛。”尼弗尔说道。
“那将由红神自己决定。”
在预选赛前七天的夜晚,敏苔卡拒绝了尼弗尔与她同榻而眠的要求。“我的爱会动摇你的决心,消耗你的力量。但我对你的思念将超过你对我的思念的一百倍。”在他们一起梳理克鲁斯那长长的鬃毛时,她告诉他道。
荷鲁斯神月圆的前一天,泰塔命令他们全都去休息。多弗和克鲁斯一起在喷泉下面的田野里安静地吃着草。梅丽卡拉装了一篮子无花果、橘子和高粱饼,她和麦伦坐在喷泉的源头旁边,他们正看着马匹在下面的绿地上散步。他们吃着简易的便餐,梅丽卡拉跪在了麦伦的后边,把他的头发编成了一条辫子,垂在后背。“多么浓密柔软的亮发啊!”她轻声地说道,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闻起来这么好。不要让任何人把它拿走,要把你的辫子为我带回来。”
“如果我带回来你怎么奖励我呀?”他转过头来对她笑着说道。
“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给你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礼物。”她说话的时候,满脸绯红。
“我已经梦到过了,”他热诚地向她保证道,“在我生命里的每个晚上我都会梦到它。”
早晨,泰塔来唤醒尼弗尔。他发现尼弗尔在睡着的时候用一只胳膊遮住了脸。泰塔一碰他,尼弗尔就坐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敏苔卡给他编的粗辫子垂到他的背上。当他看到泰塔的时候,他睁大了眼睛,神色严肃起来,因为他记起了今天将要做什么。
尼弗尔喝了一碗酸奶,吃了一捧无花果。泰塔走到窗边,从屋顶向远方望去,望着遍布在井边的那些小棕榈树丛。他发现最上面的棕榈叶在微风中摇摆点头。他们都祈祷风平浪静的一天,但是这微风带来了一种失败的威胁。现在尼弗尔将不得不借助于那张大战弓来抵消它。
泰塔一点儿也没有告诉尼弗尔自己的顾虑。相反,他转过头去,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大街上。太阳还没有升起,但看起来加拉拉一半的平民正在涌出城门。
“他们急着去占据沿路的有利地势,尽可能观看到更多的比赛。”泰塔告诉尼弗尔道,“除了参赛的选手和裁判以外,不允许任何人乘车。其他人必须在后面徒步追赶。他们会先去观看标枪和摔跤比赛,接着穿过山丘去近距离地观看剑术竞技。那些腿脚不麻利的人将会爬上鹰山的峰顶,俯视着纵横交错的峡谷,然后再跑回到这里,观看比赛的结局。”
尽管有大量的人从城里出去,还是有成百上千的人选择在城里观看比赛的开始,他们挤进了广场,还有的人爬到广场上方高些的地方,坐到城墙上或建筑物的阳台上。尽管时间还早,空气中已经有了一种节日的气氛,人们的情绪兴奋异常。城墙上有些人带来了早餐,他们嚼着骨头,将大量的残渣丢到下边的人群中。另外一些人向阿尔特拉和他的抄写员喊出自己的赌注。阿尔特拉对尼弗尔和麦伦能穿过大峡谷报出了均等的钱数,两人能通过击剑手考验的赔率是二比一。他们能够完成全程比赛而不被追上的赔率是四比一:即四人否定一人肯定。
当太阳升至城墙上空的时候,十辆战车的追击手已经列队进入了广场。锣鼓齐鸣,乐声四起,女人们尖叫着抛掷鲜花,孩子们围着他们载歌载舞,但是当驭手们沿着起始障碍列队出发时,表情却异常凝重。
在现场紧张的期待间隔之后,骑兵队列中发出一阵喝彩声,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近。接下来,爆发出一阵“Bak?her”的欢呼声,新手们改装过的战车在广场的入口处雕饰着的圆柱之间进入了广场。
多弗和克鲁斯已经被梳理过,它们的皮毛在晨曦的映射下像被磨光的金属一样闪着光泽。它们的鬃毛被编在一起,彩带交织在一绺绺鬃毛中,尾巴束成了棍棒状。
尼弗尔和麦伦仅身着轻便的皮盔甲,身体因为摔跤的要求而涂过了油。他们从战车的脚踏板上跳下,跪下来,双手放在箭柄上。泰塔向前走过来,站到了他们的旁边。他向荷鲁斯和红神高声祷告,请求他们的赐福和保护。最后,他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护身符,戴在了尼弗尔低下的头上。
尼弗尔低头看着那个悬垂在胸前的吊坠,感到一丝震惊的刺痛,好像从中流出一股神奇的力量。这是金色的洛斯特丽丝护身符,是他祖母的盒式项链坠,除了泰塔以外没有人碰过它。
接下来,希尔特身披兄弟会第三等级的红斗篷,登上了广场中央的石头平台。他大声宣读了比赛规则。宣读结束后,他用严厉的语调问道:“你们理解并承诺遵守红色之路兄弟会的规则吗?”
“以红神的名义来保证!”尼弗尔申明道。
“谁来剪下辫子?”希尔特问道。敏苔卡和梅丽卡拉从跪着的战士后面走上前来。敏苔卡的眼睛明显地布满血丝,因为前一天晚上她没有睡觉。她们都因为担心和紧张而显得脸色苍白。尼弗尔和麦伦低下头,女人们钟爱地托起他们的发辫,然后将它们剪掉。她们把辫子递给希尔特,他把辫子附到了战车踏板两侧高高的三角杆的顶端。这些辫子是追击手们必须竭力要争夺的战利品,也就是尼弗尔和麦伦必须用他们的生命来扞卫的东西。
“登上你们的战车。”希尔特命令道,尼弗尔和麦伦登上了战车的脚踏板。尼弗尔收拢缰绳,多弗和克鲁斯弓起了脖子,跺了跺蹄子,车轮轻轻地倒退着转动了一下。
“把幼禽拿上来!”希尔特命令道。
驯兽员们登上了圆形的沙地斗鸡场,每个人的臂下都提着一只斗鸡。鸡喉咙下方的肉垂都已经割去,因此它们的头是光滑的,几乎像爬虫一样,没有悬垂的肉或皮给敌手以抓附。阳光照射到它们的羽毛上,如同浮在水面上的油珠一样,身上闪烁着彩虹般的光彩。
一股凝重、刺痛的沉默笼罩着人山人海的广场。驯兽员们在沙地斗鸡场的中央面对面地跪下来,控制着自己面前的雄鸡。在斗鸡的脚上没有缠上人为的距铁:那种长长的金属尖铁会迅速致死对方,而它们天然的脚趾已经被磨得锋利且光亮了。
“激怒你们的鸡!”希尔特喊道。斗鸡手们将鸡向对方抛去,但没有让它们接触。两只雄鸡都闪着恶毒的眼神儿,头开始因为愤怒而鼓起来,头部和喉部裸露的皮肤变得鲜红。它们拍击着翅膀,竭力从驯兽员的手里挣脱扑向对方。
希尔特手中握着的剑越过广场指向了贝斯神庙破烂不堪的屋顶。贝斯是加拉拉的保护神,在那里,一面蓝色的旗帜无精打采地在热风中摆动着。“当两只斗鸡被释放的时候,初次参加赛会的选手们将开始比赛。当其中的一只斗死另一只时,那面蓝旗就被降下来,只有到这时才开始追击。红神,以他无穷的智慧,决定斗鸡会活多长时间,决定这段期待的时间会持续多久。现在,你们必须做好准备。”
每一只眼睛——包括尼弗尔和麦伦的眼睛都转向了两只正在互相挑战的公鸡。希尔特举起了剑。两只公鸡的鞍羽竖起,它们的头因盛怒变成猩红色,战斗一触即发。
“开始!”希尔特喊道,驯兽员把两只公鸡松开。它们拍动着闪亮的翅膀,飞上了沙地,向上高高地跳起来,用爪子和喙互相猛烈攻击。
“嗨,多弗!嗨,克鲁斯!”尼弗尔喊道。它们猛地一跃而起,马蹄下扬起了沙砾和尘土。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有力的呼喊,战车又绕着广场疾跑了一圈,然后就进入了开阔的街道。他们冲出城门,转向通往山丘的跑道,欢呼声在身后逐渐消失了。跑道上,每隔二百步就有一面白色的亚麻布旗帜作为标示,清晨的微风从沙漠中吹来,那些用作标示的旗帜慢悠悠地飘动着。“保持旗帜向右!”麦伦提醒尼弗尔道。如果他们没有找到旗帜而走错了方向,裁判们就会将他们公正地送回来绕着旗帜再走一遍。
为了让马匹省力,在山坡非常陡峭的地方,尼弗尔就让马匹以慢跑的步法来行进。尼弗尔通过旗帜和灰尘来判别风力的大小和方向。由西面吹过来的风酷热难耐,风力大得足以把他们身后的尘埃吹到一边去。这是可能遇到的最糟糕的风,它会耗尽马的体力。在标枪和射箭的比赛中会搞乱了射程。他努力地把这种想法抛到一边,首先要把精力集中到上山的问题上来。
向上的坡度急剧地倾斜,尼弗尔一声令下,为了减轻马匹的负担,他们从脚踏板上跳下来,在马匹的旁边跟着跑。多弗和克鲁斯在前头用力地猛冲,他们两人必须死死地抓住缰绳才能跟上它们。当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尼弗尔使战车停下来,让马匹休息一下,因为此时他自己心脏的跳动快达到三百下了。
他回望着下面的城墙,耳边传来如同远处的海浪撞击珊瑚礁一样有规律的此起彼伏的怒吼声,这是典型的斗鸡的声音,斗鸡的每一次进攻,都会引起人群高声的呼叫。那面旗帜仍然飘扬在贝斯神庙那日趋坍塌的屋顶上,象征着斗鸡的结果还没有最后决定。他转过身去,俯视着前方伸展着的大片平坦的高原,辨别出标枪杆所标示出的线路——每二百步一支,一共五支。与长列的标枪平行的是连续不断的低矮的荆棘灌木丛栅栏,它们将战车保持在五十步以内的范围。
尼弗尔跳上了脚踏板,然后叫道:“出发!”两匹马跨着大步向前奔去。他回头扫了一眼,蓝色的旗子仍然飘扬在贝斯神庙的上空。
当他们到达目标线的时候,尼弗尔将皮条缠在手腕上,让自己镇静下来,看看他心目中的靶子,在脑海中想象着从他手中飞出的投掷物正中靶上的红心,而不去考虑靶心外的黄色外缘。他注视着在风中飘动的旗帜。
他看到沙巴克正站在靠近标枪线中心的一个低矮的圆丘上。他举起红旗就表明你射中了红心,举起黄旗就表示你脱靶了。他们只带五支标枪,只允许出现一次黄旗。如果在第一轮中失败了,他们就必须返回,拾回投掷出去的标枪,再来一次,直到得到四次红旗的成绩为止。
尼弗尔把缰绳递给麦伦,麦伦掌握着战车的走向,他让马匹更靠近分界的荆棘灌木丛的篱笆,以给尼弗尔提供最好的投射机会。第一个目标飞快地出现了,尼弗尔在通过颠簸的急转弯的脚踏板上做好了准备。
“尼罗河!”他发出了命令,多弗和克鲁斯立即将它们的步法改变为那种精彩的滑行运动。
战车在他的脚下变得平稳了,尼弗尔将自己的双腿转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掷了出去。从标枪离手的那一刻起就充满了坚定不移的信心,标枪的速度在皮条的猛然移动下越来越快,他已经考虑到了风的影响。标枪在风中呈弧线飞行了五十步后击中了红色的圆形靶心,他用眼瞟过去,看到沙巴克挥舞着红色的旗子,承认中靶属实。他从武器箱里操起了另一支标枪,缠上了皮条。他感觉到有一种绝对的几乎像神一样的自信,他知道接下来的四支标枪都会投掷得像第一支一样准确。第二个靶子出现了,他掷了出去。又是一次完美的投掷。他甚至连旗子都没有看一眼,在他旁边的麦伦就大喊起来:“Bak?her!兄弟!”同时驾驭着战车奔向第三个靶子。
他们跑向第三个目标,右侧的车轮在荆棘围栏旁飞驰而过。尼弗尔做好了瞄准的准备姿势,拉动右臂开始投掷,正好在那一瞬间,车轮突然撞到围栏上,战车突然剧烈地偏离了方向,几乎倾覆。两匹马通力合作将战车拉直,但标枪已经飞了出去。尼弗尔内心一阵绝望,标枪飞得远远的,完全错过了靶子,黄旗升了起来。
“是我,”麦伦自责地说道,“是我跑得太糟了。”
“把它控制稳,”尼弗尔厉声对他说道,“我们还需要两面红旗。”
第四个靶子出来了,但尼弗尔感到他下面的战车有些异样。克鲁斯的腿迈错了步子,与围栏的撞击使他失去了平衡。
“嗬,克鲁斯。”麦伦叫道,试着用抖动的缰绳来稳住它。随后多弗也轻轻地靠了靠它。正好当第四个靶子出现的时候,克鲁斯感觉到了多弗的节拍,从它那里找回了自己的步法。
尼弗尔的标枪投了出去,在他旁边的麦伦叫道:“红的!正中靶心。你成功了。”
“还没有。”尼弗尔告诉他道,伸手从武器箱里拿起了最后一支标枪。“还有一个要完成。”
他们飞快地驶向最后一个靶子,人们像拉得紧紧的弓一样紧张,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僵,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克鲁斯从麦伦在右手握着的缰绳中感觉到了这一点,麦伦用他的右眼看到了出现的目标,他准确地知道,尼弗尔就要投掷了。但他又重蹈覆辙,打乱了步子。正当尼弗尔掷出的那一刻,车身突然倾斜并摇晃起来。即使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风的话,标枪还是会击中目标的。一阵热风朝他们刮过来,风势强得足以使旗杆上沉甸甸的发辫猛烈地拍打起来。标枪已经轻微地脱线了,而风势加重了这种失误。标枪更加偏移到右方,错过了靶心两指宽,在红圈的外围颤抖着。沙巴克将黑旗高高地举过头顶,并从左到右地挥舞着,那旗子上的皱褶在连连地摆动,在空中发出了响亮的抽打声,那是没有成功的象征。
他们的第一场比赛没有合格。他们必须取回标枪,再次进行同一场地的标枪赛。
令人沮丧的沉默,尼弗尔从麦伦手中一把夺过缰绳,将战车绕着荆棘丛围栏的终点来了一个急转弯,开始返回。他迫使马匹以最快的速度狂奔——现在不用再考虑保留它们的力气了,因为尼弗尔知道,其中一只斗鸡很快就会被杀死,十辆战车已经准备开始追击了。
他们沿着那列靶子飞速地驾着战车往回赶,他们通过靶子时非常靠近,麦伦用不着将战车完全停下来就能够从捆扎的草靶子上拔下他们的标枪。第四支标枪完全没有击中靶子,它落在下面的空地上,但是即使从远处,尼弗尔也仍然可以看到,由于与石头的撞击,标枪的柄已经断为两截。现在剩下来的标枪只有四支了,他们必须用这仅有的四支标枪去赢得四面红旗。一次仅有的失误就将意味着他们不得不在这里停下来进行抵抗,两个人与十位精选的战士进行斗争:他们将被迫屈服,否则就只有战斗到底。
带着武器箱中仅有的四支标枪,他们到达了起点线。尼弗尔停下战车,跳到了地上。他跑到克鲁斯的旁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额头。“现在要跑稳,我的宝贝。不要再让我失望。”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长长的、持续的欢呼声。这一次那声音没有消失。
“其中一只公鸡死了!”麦伦叫道,“追击已经开始了!”
尼弗尔知道那是事实。一只公鸡已经停止了抵抗,追击手们已经被允许追赶他们。他们已经失去了提前起跑的优势。追击的战士们不必参加标枪比赛,他们将会没有阻拦地一路跑过标枪的比赛场。即使这一次他们成功地赢得四面红旗而通过标枪场地的比赛,在前面还有摔跤手们在等待着。
敏苔卡和梅丽卡拉并肩站着,俯视着下面的斗鸡场。尽管已经准备好了凳子,她们却无法就座,她们在观看着下面这场血腥争斗的最后阶段,因为焦虑担忧,她们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两只斗鸡是经过精心相配的,它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双方都已证明了自己的勇气和耐力。它们都是长腿,但它们大腿坚实,并且带有鼓起的肌肉块。它们能将自己恶毒的黑距穿过肌肉深深地戳入对手的骨头里。用弯曲着的脖子和大大的鹰钩长喙,它们能伸出去啄掉对方的羽毛和肌肉。对手流血并衰弱无力时,就将对方死死地一下子抓住,然后按住它,用爪子戳进对手致命的部位和器官。
那只较大的公鸡有着金黄色的羽毛,像朝霞一样明亮,尾巴像壮观的小瀑布一样闪耀着蓝宝石的光。另一只公鸡是黑色的,但是它的羽毛光滑柔亮,闪烁着乌黑的光。
现在它们开始了周旋。激战得正酣,长长的松散的羽毛散落到沙地上,在一阵阵酷热的西风里飘着。两只鸡都在流血,在它们的羽毛上闪耀着大滴大滴的血。它们的力量已经逐渐地耗尽了,站得有点儿不稳。然而,它们的眼睛却和开始打斗时一样地明亮、凶狠。
“万人敬仰的哈托尔女神,请赐给它们俩活下来的力量,”梅丽卡拉紧紧地抓住敏苔卡的手,她低声说道,“让它们一直斗到太阳落山吧。”虽然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呼吁是多么徒劳。“保佑麦伦和尼弗尔免受伤害。”
突然,那只黑色的公鸡高高地仰起头猛地飞跃起来,接着它充分地伸展开双腿,翅膀强有力地一扑棱,向前猛冲了过去。金黄色的公鸡跳起来迎击它,但是它已经筋疲力尽了。它的回应缺乏爆发力,它的腿迟缓地抬起来抵抗对手的冲击。它们的翅膀一下子猛撞在一起,满地翻滚,当它们分开的时候,金黄色的公鸡一只翅膀拖拉着。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梅丽卡拉大声地哭了出来:“啊,哈托尔,不要让它死啊!”她一下子抓住敏苔卡的胳膊,手指甲抠进到了敏苔卡的肉里,在她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半月形,但敏苔卡几乎没有感觉到。她正在惊恐地观看着那只金黄色公鸡在无力地跌跌撞撞地移动着,人群里发出了野蛮的喊叫声。
黑公鸡知道它已经赢了,就又来了劲头。冷不防地高高跳起,张开的翅膀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在金黄色公鸡还没有恢复平衡时,黑公鸡落下来,猛撞在金黄色公鸡的身上,将它撞倒在地,满地乱扑腾。它恶狠狠地去啄那只鸡的眼睛,咬住了它脸上的一块红色垂肉死死不放。
金黄色公鸡重新站了起来,但黑公鸡紧紧地拖住了它。金黄色公鸡驮着它的敌手痛苦地跑着,女孩子们在一片嘈杂声中高声地尖叫起来:“放开它,邪恶阴影的塞特。让它活下来!”
金黄色公鸡驮着黑公鸡绕着斗鸡场跑了一圈,而每前进一步都更加吃力,最后它正好瘫倒在她们所站的栅栏旁。
“它死了!”有人大叫道,“战斗结束了。让追击手出发!”
“不!它还活着!”敏苔卡气愤地大声尖叫道。
黑公鸡将它紧抓着的金黄色公鸡的头释放开了,站到了它的身上。用尽最后的力量和勇气,金黄色鸡强迫自己站了起来,它摇摇晃晃地站着,两只翅膀拖在了沙地上,鲜血从它脸上深深的啄伤处往外涌。
黑公鸡似乎在衡量着它们之间的距离,接着,它又一次高高地跃起,在它迫害的对手上面停了一会儿。然后它扑到了金黄色公鸡的身上,两距拼全力地戳进去,穿透了它的心和肺。金黄色公鸡在它的身下瘫倒了,仰面朝天,大张着嘴,发出了垂死时无力的呻吟,双翼痉挛地抖动着。
黑公鸡站在死尸的上面,向后甩了甩头,发出了一声尖利刺耳的胜利的长啼。那啼声好像顺着敏苔卡的脊柱撕裂开来,令她不寒而栗。
“神已经讲话了!争斗结束了。”希尔特提起了那只被撕裂得血肉模糊的死尸的脖子,从贝斯神庙屋顶上的旗子上抛了下去。然后他转向了蹲伏在驭马后面的那些驾驭战车的战士们。
“你们现在可以自由去参加红色之路大赛了!”他大喊道,“奔向死亡或是奔向荣耀!”长鞭噼啪作响,马匹仰起了头,十驾战车再次围绕着广场疾驰而过,而人群则在他们奔来的车轮下四散而逃,到处是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欢呼声。随后,他们冲出了城门,沿着两边的旗帜,向通向山丘的道路疾驶而去。
尼弗尔花了一会儿时间精心护理和抚慰马匹。他站在那里,一只胳膊搂住一匹马的脖子,轻声地对它们耳语。接着他跑回来,跳上了战车的脚踏板。他让它们大步行走,然后慢慢地再使它们转变到奔跑。只有到它们都跑得步伐完全和谐一致、齐头并进的时候,他才发出改变它们步态的命令:“尼罗河!”
为了第二次的努力,他们顺利地沿着靶子疾驰而过,然后他把缰绳递给了麦伦。他没有给麦伦任何责备和告诫,因为他知道麦伦仍然为他们第一次赛事那粗心的错误而感到难过。
当尼弗尔把皮条缠在自己手腕上的时候,他注视着任何会再次打乱克鲁斯步子的迹象,但克鲁斯始终耳朵向前竖起,步子跑得不偏不倚。他完美地控制在行进的线路上,当他们与第一个靶子并行的时候,标枪“啪”的一声正中靶心。第二个靶子好像立即就出现了,他正好运用刚才调整好的力量一下子熟练地投掷出去,标枪的尖端深深地击中了内环。麦伦在旁边没有出声,他正在全身心地驾驶战车和控制着驭马。
第三支标枪飞射到射程之时就像一束阳光一样一闪而过,沙巴克挥舞着红旗表明又一次命中。
最后一支标枪握在尼弗尔的手中,皮条牢牢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他柔声地对马匹低语着:“还有一次,就只有这一次了!”他的语气中充满坚定和安慰。
克鲁斯看起来精神振奋,它收紧下颌,轻松地拉紧挽绳。当尼弗尔掷出标枪的时候,他就知道标枪将击中靶子红圆的正中心。当标枪还在空中的时候,他就对马匹大声叫喊起来。
“嗬!嗬!上路。”它们向前冲去,从滑行的步法渐渐地变成了疾驰,战车的速度之快使得尼弗尔不得不死死地绷紧双腿,抓住战车上的攀绳以防止自己从后面被抛出去。
沙巴克在他的头顶上挥舞着红旗,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Bak?her,陛下!你真不含糊!”
但是尼弗尔知道,他们永远不可能弥补已经失去的好机会,追击手已经出发并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
旗子将他们引向了一个沿着陡峭坡面的深深裂缝的边缘,绕过一个很大的圆周通向北方,然后走上了接连不断的阶地。光秃秃的大地是淡红色的,它的颜色掩饰着它的严酷和贫瘠。
在第三阶和最后一阶的沿途有五十多位更强壮的旁观者,他们是从加拉拉攀登上来的。当尼弗尔的战车急速朝他们驶来时,他们大声欢呼,闪开让尼弗尔他们过去。阶地的顶端是平坦的。在这片开阔地的中间,摔跤手们在等待着。
每个摔跤手都站在自己涂上白色的石头的圈子里,尼弗尔驾驶着战车向他们走来,人群在后边追着他们,兴奋地欢呼和大笑。在快要到达石头圆形场地的地方,尼弗尔让马匹停了下来,正站在那里等候的两位马夫跑上前来接过了战车。
“注意每一匹马只能够喝一桶水。”当尼弗尔跳下车的时候,他命令道。这是他们被允许饮马的第一站,尼弗尔不想让它们的肚子灌满水。
尼弗尔和麦伦迅速地脱下皮盔甲和里面的短袍,一丝不挂地站在阳光下。当他们那年轻健壮、训练得运动员般完美的身体显露出来的时候,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惊叹声,一些地位低下、缺乏教养的妇女们大声地哭叫着,兴奋得粗俗淫荡地欢闹起来。
现在,每一秒钟的流逝都使追击的战车越来越近了。尼弗尔看都没看那些蹦蹦跳跳的女人们,就和麦伦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每个人都走向自己被分配到的对手等待的圆圈内。尼弗尔在白色石头的环形场地外停了一下,看着站在场地中央的来自乌尔的波里奥斯。
波里奥斯并不算异常的高大,他不比尼弗尔个头大也不比他体重沉,因为裁判是认真且公平地把他们配在一起的。可是,波里奥斯身上没有任何脂肪和多余的赘肉。很明显,他一直在做比赛前的热身运动,因为他身上闪动着汗水和油汪汪的光泽,他的肌肉鼓胀,肤色血红。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强壮的。他的肩膀与腰部呈完美的比例,他腹部平坦,四肢长而柔韧。他双臂叠在胸前站在那里,认真而直接地注视着尼弗尔。
尼弗尔长吸了一口长气,耳边又响起了泰塔的话,好像他在他的耳边又说了一遍那样清晰:“左膝盖,那是他唯一的要害之处。”
他垂下眼睛去看那条腿,但是波里奥斯的左膝盖好像和右膝盖一样结实,就像一颗橄榄树的主干一样牢固得坚不可摧。
尼弗尔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金护身符,步入了圆形的石头场地。人群里传出了尖叫声和呼喊声,波里奥斯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耸起双肩,用那种蛇一样直接对视、毫不宽容的目光注视着尼弗尔。尼弗尔清楚他必须抢先一步,因为波里奥斯不慌不忙。他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拖延尼弗尔的时间,直到追击的战车来赶上他。当尼弗尔围绕着波里奥斯的时候,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一直面对着尼弗尔。
“是的,”尼弗尔告诉自己,“就在那里。他在拖着他自己的左足尖。”而那是那么微小的一个瑕疵,没有泰塔的忠告,他永远也不会发现那一点的。
“是一处老伤,”泰塔已经告诉过他了。“这里!”他把大拇指压在尼弗尔的膝盖去标示出它确切的位置。但是泰塔接着又说道:“即便如此,也不要低估了他。他是一位杀手。这是他最喜欢的冒险,几乎接近于无法遏制的程度。”泰塔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尼弗尔从另一侧兜了回来,波里奥斯也随着他转过来。他现在看到了它,在波里奥斯膝盖骨的下方,有一个不明显的空洞。尼弗尔无法承受任何的拖延了,他靠了过去。
他们两个人都属于那种古典的开场,相互用双手去猛抓对方,每一个人都在寻找出手的机会,变换着擒拿的部位,调整重心,或推或拉,试探着对手的平衡。接着,突然,波里奥斯向前一跃,在尼弗尔的防备之下,他弯下身子冲了过来,尽管尼弗尔一直都预料到这一招,他还是没有躲开一只长臂猛地搂住了他的腰。猛然间,他被高高地举起来,因此只有他的脚尖接触到地面,波里奥斯抱着他抡起来,将他向后翻转过去,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接下来,波里奥斯一下子落在了他的右膝上,尼弗尔随着他被撞倒了,他的另一条腿坚实地挺住,左大腿像木工的椅子一样与地面平行。尼弗尔低下身来,从他的左腿底下穿过去,在他的后腰部被卡住了,那里正在他肾部的高度位置,本来波里奥斯会抓住他脊柱的位置,但尼弗尔和麦伦已经练习了上百次反击。他弓起背来顶住,与此同时,脚后跟“啪”地落到地面上,这样就减轻了所承受的压力。即便如此,他的椎骨承受的压力也超越了极限,咯吱咯吱地响。
波里奥斯用他上半身全力地压到了尼弗尔的身上,但尼弗尔将手伸到了背下,用右手紧紧地抓住了波里奥斯的膝盖。泰塔让他花时间去锻炼右拇指使之更有耐受力,挤压一个真皮制作的球直到能够在球的表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即使达到这个程度,泰塔仍然不满意。他让尼弗尔继续这样的练习,直到在他用拇指和食指能够碾裂开一只贝壳。一遍又一遍地,泰塔在膝盖骨下给尼弗尔示范波里奥斯膝盖受伤处的确切位置,以及要分离开他的膝盖必须掌握好的挤压方向。现在尼弗尔掌握了这一点,将他的大拇指伸进了胫骨与未连结的膝盖骨之间的空洞处。
因为用力,尼弗尔右臂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凸起来,眼睛好像要从眼窝里鼓出来似的。接着,他突然感到在拇指尖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他做出了最后一次努力。他的拇指进入得更深了,撕裂的时候,减弱了强度的软骨和裂开的肌腱噗噗作响。波里奥斯的膝盖骨在尼弗尔握着的手里提了起来,从腿上猛地拉了下来。
波里奥斯发出长长的尖叫声,这极度痛苦的声音使赛场周围拥挤的吼叫的静了下来。波里奥斯松手放开了尼弗尔,尽力地把尼弗尔从他身旁推开,但是尼弗尔很轻松地随着他的摆动摇晃着,一直紧紧握住那块撕裂了的膝盖骨,把它撕裂得更开了。突然,波里奥斯变得像一个婴儿一样无助,疼得呜呜地哭起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尼弗尔压在了波里奥斯的上面,并迫使他的脸触着地面。他把波里奥斯的左腿扭转到他的身后,而波里奥斯完全无法反抗。尼弗尔把那只破碎的膝盖向后弯过去,直到他的脚后跟触到屁股上,接着把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波里奥斯发出的恐怖的叫喊听起来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
“放弃吧!”尼弗尔命令道。但波里奥斯无法说话,极端的痛苦使他瘫痪了。裁判员跑上前去拍了拍尼弗尔的肩膀,示意他胜利了。
尼弗尔一下子站起来,留下波里奥斯在地上翻滚着、大声地哭叫着。在他前面旁观的人们无声地散去,他们全都被他迅捷彻底的胜利惊得目瞪口呆。
尼弗尔听到人群中有人说道:“他永远不能再用那条腿走路了。”但是当尼弗尔向另一个场地跑去时,他一直没有回头,从周围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麦伦和西加萨——所谓的鳄鱼,胸对胸地紧紧地抱在一起。他们在比赛场上滚来滚去,一会儿这个在上面,一会儿另一个在上面。尼弗尔一眼就看出来,麦伦受伤了。西加萨患病的皮肤又厚又硬,能忍受疼痛。现在他将皮肤作为一种武器,顶着麦伦摩擦,擦破了麦伦的身体,血从麦伦的胸部和胳膊上渗出来。泰塔已经警告过他们要注意那一点,但是要避开西加萨那令人厌恶的拥抱是不可能的,麦伦现在正占下风。尼弗尔来得正是时候。
红色之路的规则存心是为了难为新人制定的。不管怎么样,他们允许一个新人去帮助另一个,但是只有在他已经击败了自己的对手之后。这是为数不多的让步之一。尼弗尔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
进入竞技场的那一刻,尼弗尔弯下腰拾起一块大小和形状就像鸽子蛋一样的白鹅卵石。当跑去帮助麦伦的时候,他把石头放在了自己的手掌心,用手指紧紧地攥住它,他的关节因为挤压而变白了。他已经把拳头变成了一种像木匠的大头锤一样有效的武器了。
人群对“鳄鱼”大声呼喊着发出警告,他松开了麦伦,以一个敏捷的动作站起来,`朝尼弗尔猛冲过来。泰塔已经警告过他们,西加萨那光秃秃的骨节凸起的头是一个致命的夯锤。西加萨在第一轮冲击时已经撞裂了麦伦的两根肋骨,现在他拼力对尼弗尔发起了同样的冲击。
尼弗尔让他袭击过来,看准时机,双脚坚定地牢牢站稳,接着他猛力地抡起了握紧的右拳,击中了西加萨一侧的下巴,不偏不倚正打在泰塔给他示范过的位置上。西加萨自身冲击的速度和体重遇到了尼弗尔在他的后面挥舞着双臂的全力一击。那长满鳞的大头啪地一声缩了回去,西加萨的双腿变得像稀粥一样软。但是冲力推动他继续向前,四脚朝天地摔倒在那条有标记的石头线上。
人群中从没有人见过用空拳头这种武器,他们瞠目结舌。连尼弗尔也被这结果惊呆了,因为西加萨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尼弗尔恢复了常态,对裁判大声呼喊道:“西加萨已经离开了竞技场!他肯定退出了!”
裁判大声叫着表示同意。“尼弗尔·塞提是胜利者。西加萨输掉了这一场。你赢得干脆、彻底,尼弗尔·塞提!”
尼弗尔朝麦伦跑过去,把他拉了起来。“你受伤了?”
“我的肋骨!这头蠢猪顶撞起来像一头公牛一样。”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们必须继续比赛。”
“当然。”麦伦挺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他因为疼痛而面色如土。“没什么。”当他们跑回到战车上的时候,麦伦按着胸的一侧说道。他们匆忙穿上原来扔掉的短袍,束好皮盔甲。
“用了太多的时间了。我们每一秒钟都在失去争夺的阵地。”当他们爬上战车的脚踏板时,他们两人都顺着山丘阶地状的斜坡,朝下面平原上标枪的赛场回望着。
“他们来了。”麦伦低声咕哝道,他们看到阳光下扬起了暗淡而缥缈的尘雾。追击的战车在悬浮的尘埃下仍然只是黑色的斑点,但是规模正在不断地扩大。
他们一言不发。追击手们不会与摔跤手进行较量,他们将驾驶着战车径直通过环形的石头赛场。尼弗尔和麦伦知道他们的超前量是多么微不足道,就连这微弱的优势也会很快失去。哪怕再错一步或者一个判断上的失误,这点儿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尼弗尔抖动着缰绳,对前面的牲口吆喝着。在他们进行摔跤竞赛的时候,多弗和克鲁斯已经得到了休息。现在,它们已经恢复了精力,在挽绳中尽全力向前猛拉,战车飞速驶去。在他们的前方,标志着路线的旗子转了一个大弯儿向南部返回去,那正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已经完成一半了!”麦伦以尽可能轻松的口气说道,但由于肋骨的疼痛,他的声音显得很勉强,每一次呼吸都极为痛苦。他们穿过高原到达了另一端——那里的阶地以一连串的巨大的台阶下落到峡谷的边缘。他们向下俯视着灌溉过的土地上的牧场和小围场,它们在周围地形的赭色和暗褐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苍翠。加拉拉的了望塔和屋顶是那么破败和阴郁,从远处望去,它们好像不是人类建造的,而是沙漠上的天然景观。
他们望着前方,峡谷就像巨兽的口一样对他们大张着。它的壁面陡峭而无法攀登,一直落入到阴暗的紫色的深渊。三五成群的人们沿着峭壁边缘上的小路在行走。这些人就是已经观看了标枪赛的观众,现在他们又抄近路匆忙地赶着去看弓箭手们的射箭大赛。
加鞭催马,尼弗尔沿着阶地拼命地驾驶着战车,马匹已经达到了它们最快的速度,他们竭力要从追击中赢回哪怕只是几码的距离。克鲁斯对它在标枪比赛中的错误予以了最大限度的补偿:它载着他们不停地飞速行进,同时也对它身边的多弗赋予了旺盛的精力。他们到达了峡谷的边缘,沿着边缘疾驶而行,被车轮溅起的小石子儿飞到了深不见底的空谷的上空。虽然克鲁斯在最靠近峡谷的那一侧行走,但是它一直没有打乱步伐,而是沿着车辙,尽心尽力地朝前跑着。尼弗尔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十分高昂。
尼弗尔朝前望去,他清楚地看到了泰塔高大的身影。泰塔正站在悬崖的边上,凝视着峡谷对面上那些射箭的靶子。当他们在他的身后停下来并从战车上跳下的时候,他没有转过身来看。
前一天晚上泰塔已经预测过:“因为刮着西风,射箭和峡谷的穿越将决定最后的结果,我将在那里等着你们。”
他们从战车的支架上取下了弓和箭袋,匆忙地去和在悬崖边缘上的泰塔会合,将马匹留给等待在那里的马夫们照料。
“我们在标枪比赛中耽误了时间。”尼弗尔严肃地告诉泰塔。当时泰塔正在给大战弓上弦,弓的一端在他的两脚之间固定在地上,为了让弓身折弯,他把全部的力气都压在它的另一端上。
“克鲁斯太急了些,”泰塔说道,“你也一样。但是回头看是没有益处的。向前看!”他指着深谷另一边在一个轻巧的竹鹰架上面悬挂着的靶子。
如同在标枪比赛中一样,有五个靶子。它们是五个充了气的猪膀胱,每一个都用一段亚麻绳悬挂在鹰架的横梁上。它们彼此分开得很远,所以想要射一个靶子就不会碰巧射到另一个。那条固定住靶子的绳子有两肘尺长,所以它们可以自由移动。它们如空气一样轻,在西风中舞动,不可预测地上下摇动、飘飘躲躲。
巨大的开阔深谷使得准确地判断射程几乎是不可能的,西风沿着悬崖边卷起了旋涡。他们在峡谷这一侧感觉到的风力和方向与他们在对岸所感觉到的会截然不同。不管怎么样,它几乎会像对靶子的影响一样影响到射出去的箭。
“射程有多远,老父亲?”当尼弗尔从箭袋里选好了一支长箭后,他问道。那天清晨很早的时候,泰塔已经沿着这个峡谷的边缘用步子量出了这个直角三角形的一边。然后他在一个板子上巧妙地安排了螺栓和细绳,计算出了对岸靶子的对角,他用了这些量得的数据,以一种对尼弗尔来说深奥莫测的方式,计算出来越过峡谷的射程。
“一百二十七肘尺。”泰塔告诉尼弗尔。当尼弗尔站在悬崖那布满碎石的边缘时,他把这个数据加到了自己的风速和风向的计算之中。麦伦在他的旁边跨前一步,手里拿着那只较轻的战弓。
“以荷鲁斯和女神的名义。”尼弗尔祈祷道,“开始吧!”他们同时开始射击。
尼弗尔的箭高高地落到了鹰架横木的上方。麦伦的箭瞄准的角度比较陡直,它偏离了目标升入到了西风之中。当它在到达飞行轨道最高点时慢了下来,风控制了它,它改变了方向而向左边转了过去。几乎就在射程的限度内,它向悬挂着猪膀胱的不断晃动的绳子落了下去。它利落地击中了中间的靶子。当靶子爆裂的时候,他们听到了砰的一声,像一股神奇的魔力一样消失了。
观众中爆发出欢快的叫喊声,裁判用响亮的声音宣布他们射中了目标,当麦伦将另一支箭搭到弓上的时候,他小声嘀咕道:“这是一次侥幸。”
“在你的箭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侥幸,我全包了。”尼弗尔告诉他道,“Bak?her,兄弟,Bak?her!”
他们再一次引弓射箭。这一次,麦伦的箭没有到达目标,击到了悬崖的岩石上。尼弗尔偏离了半肘尺而未能射中右端的猪膀胱,他诅咒魔神塞特发出来的邪风。
与标枪比赛不同,红色之路的规则没有限制他们使用箭的数量。唯一的规定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必须把所有的箭全都带到战车上,因此这是一个数量和重量之间的权衡问题。他们每个人都带了五十支箭,而尼弗尔的一支长箭要比麦伦的增加一半的重量。
他们射出去的箭脱靶了,再射出去还是脱靶了。
泰塔观察着风势和飞出去的每一支箭。他集中周围全部的魔力去感觉那变幻莫测、暗藏杀机的风力和它的冲击力。他几乎能够看到它,像清澈河流中的水流一样,他看到了它的流动和流动时所产生的冲力。
“盯住同一个目标点!”他命令尼弗尔,“但要等待我的指令。”
尼弗尔拉满弓,不过,他右臂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由于持弓时的拉力而抖动着。
泰塔在琢磨着风,他已经变成风的一部分,在心灵深处感觉它。“射!”他轻声地说道,尼弗尔的箭飞了出去,高高地跳跃在深谷的上方,在变幻无常的风中摇摆不定。接着,就像一只翱翔的猎鹰,它好像做好了准备,向靶子俯冲下去。当它击中的时候,那只猪膀胱“砰”的一声爆裂了,人群中发出了欢乐的吼叫声。
“下一支!”泰塔命令道。尼弗尔拉开弓,高高地对准了右边的第二只猪膀胱。
“射!”泰塔悄声地说道。老人家似乎是在用心智的力量控制着飞出去的箭。就在它即将击中目标的最后一瞬间,西风试图恶意地挡开它,但是它保持着预定的路线,那只猪膀胱发出了尖厉的碎裂声。
“下一个。举弓!”泰塔轻声说道。“停!”心脏搏动一下后,泰塔低声地发令道,“射!”这一次,那支箭几乎碰到了猪膀胱,但是在最后的一刻,猪膀胱弹到了一边。
按泰塔的命令,尼弗尔又射出了一支,这次偏离到了靶子的左上方有一整支箭那么长。对于尼弗尔来说,拉动这张大弓的张力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右臂发痛,他的肌肉酸麻并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休息!”泰塔命令道,“把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握在你的右手里,然后休息。”
尼弗尔把他的弓放在一边,低着头站在那里,以祈祷的姿态,右手握着那个金色的项链吊坠盒。他感觉到力量又开始涌回到拉弓的那只胳膊。麦伦依然努力去用那张较小的弓,但是断裂肋骨的痛苦几乎使他痛得直不起腰来,由于极度的疼痛,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上往下淌。
正在这时,悬崖顶上的人群一阵骚动,他们转过头去回望着上边的阶地。有人大声叫道:“他们来了!”喊叫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尼弗尔抬起头,看到第一辆战车从地平线上疾驰而来。它离得那么近,足以使他认出执缰的人是戴米奥斯,他的金发随风飘动。其他的追击手驾驭着战车鱼贯而来。他模糊地能够听到驭手们对马匹发出的吆喝声,以及车轮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发出的碾压声。
“不要看他们,”泰塔命令道,“不要考虑他们,只考虑那个靶子。”
尼弗尔转过身去背对着逼近的战车的队列,举起了弓。
“引弓待发!”泰塔说道。风突然加大了,然后又降下去。“射!”脱弦的箭准确无误地从峡谷上疾驰而过,第四个膀胱爆裂了。
尼弗尔从箭袋里迅速地抽出另一支箭,他停了一下,内心感到一阵绝望。一股该死的沙尘从沙漠中旋转而来,沿着靶子的支架吹了过去。灰褐色的沙尘和碎片形成的帘幕,使射程模糊不清了,唯一剩下的那个膀胱消失在沙尘的深处。
在身后山丘的高处,追击他们的驭手们发出了胜利的呼叫声,尼弗尔听到了戴米奥斯的声音在呼啸的旋风中传过来:“现在你必须站出来和我一决雌雄,尼弗尔·塞提!”
“在你退场之前还有一个靶子,”裁判索克严厉地大声叫道,“不要退缩。”
“没有靶子了。”尼弗尔抗议道。
“这是无名神的意志,”索克告诉他道,“你必须接受。”
“那里!”泰塔大声喊道。“一个更伟大更有力的女神展现的意志。”他指着深深的峡谷对面阴沉密布的黄色尘雾。
像一块软木浮子从浑浊的湖水深处漂浮上来一样,那只膀胱带着断了的细绳升起到尘雾的顶部,在酷热的空气中窜动着。
“现在,以洛斯特丽丝女神的名义!”泰塔催促尼弗尔道,“现在她是唯一能够帮助你的一位女神。”
“以女神的名义!”尼弗尔大喊道,猛地举起他的大战弓,向被风暴疯狂包围中的极小的气球射了出去。那支箭越来越高地在向上攀升,似乎它肯定要偏离目标向它的左侧冲去,但是骤然间,那只膀胱却突然要躲开似的俯冲下来去迎接它。像剃刀一样锋利的火石箭镞将它劈开,它碎裂了,像风中的一块破布一样飘浮而去。
“干得利落!”索克大喊着将他们放走。尼弗尔丢下弓,向战车跑去。麦伦妥善地护着受伤的肋骨,跑着追在他的后面。当多弗和克鲁斯一起跃起前蹄开步的时候,人群簇拥着他们继续前行。在他们的后面,追击的叫喊声显示出了失望和愤怒,但是尼弗尔没有去理会,一直向前疾驰而去。
在前方一千步远的地方,吊桥横跨在峡谷两端的悬崖峭壁上,下面是恐怖的陡坡,但是在他们到达桥头之前,他们还必须通过一道火墙。
沙巴克是跨越桥梁比赛的裁判。当尼弗尔和麦伦胜利地结束他们的标枪赛之后,沙巴克就在标枪赛场疾驰穿越过来。现在,他已经在桥头的位置上就位了。这是整个红色之路大赛上最关键的阶段。
参赛的新手们在这里要面临一个选择。他们要么攻破火墙来到达那座桥,要么选择另一条长的路线,穿越较远的山谷,那里悬崖的坡度比较和缓。可是,这条路线要增加几乎两里格的路程。
沙巴克站在桥头,注视着尼弗尔的战车离开射箭的赛场,追兵紧随其后,沿着悬崖的边缘飞快地朝他赶上来。
沙巴克是支持法老的。然而,他对红神的忠诚更为强烈。尽管他衷心地渴望看到尼弗尔的成功,但是他不敢表现出他的支持,那会与他神圣的誓言相背,会将他不朽的灵魂置于危险的境地。
沿着长长的围栏,士兵们带着燃烧着的火炬蹲伏在那里。围栏有两人高,是用一捆捆的干草围成的;在这种又热又干的风中,那些干草的围栏会像火绒一样易燃。围栏建成半圆形,围栏的两端都固定在悬崖的边缘上。它将桥头揽在弯臂中。周围没有别的路。要到达桥头,新手们必须突破它。
沙巴克不情愿地高声发出了点火的命令。持火炬的人顺着围栏跑过来,他们沿着围栏的底部拖着火舌。围栏瞬间燃烧起来,升起了一道可怕的深红色的火焰和浓黑烟雾的高墙。
尼弗尔看到了在他们前方升起来的火焰墙,尽管曾经期盼过眼前的景象,但他还是感到很恐惧,他为马匹感到担心,因为它们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的考验。他观察着克鲁斯的耳朵,当它闻到烟味,看到风中跳跃翻滚的火焰时,它的耳朵就会警觉地前后摆动着。
尼弗尔听到身后不远处戴米奥斯讥讽的嘲笑声:“选那条远点儿的路吧,尼弗尔·塞提。你娇嫩的皮肤受不了这么热的火。”
尼弗尔不理他,冲向火墙,同时仔细地观察着火墙。他看不到有任何容易攻破的地方,但最近的一端首先被点燃,火势就烧得更快更猛。一大捆干草从火墙上落下来,留下了一道狭窄的空隙,通过它,他能够隐约看到桥头在摇曳的热浪中模糊的轮廓。
尼弗尔驾驶着战车朝那个空隙冲去,告诉旁边的麦伦:“蒙上你的头!”他们把头布缠到头上,从皮囊里将水泼到自己的身上,将头巾和短袍淋透。
火焰越来越近了,热浪猛地向他们袭来。克鲁斯停住了脚步,突然拒绝跳跃过跳动着火焰。
“上马!”尼弗尔命令道,当马匹还在顺着车辕奔驰的时候,他们跃上了马背,叉开双腿骑在上面。尼弗尔顺着克鲁斯的脖子伸展开身体,平静地对它讲着:“没事的,我的宝贝儿。你知道我将不会伤害你。相信我,克鲁斯!相信我!”他用厚羊毛布蒙上克鲁斯的眼睛时,用双膝来引导克鲁斯在燃烧着的火墙的狭窄空隙间穿过。热浪从上方喷泻下来。他们的湿衣服冒出了蒸汽,尼弗尔感觉到手背上的皮肤滚烫发热。克鲁斯的鬃毛梢上变黑发焦了。但两匹马都顽强地继续猛劲儿跑下去。
他们撞到了熊熊燃烧的草墙,它在他们的周围爆炸了。尼弗尔感觉到眼睛被煎了般的炽热,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催促着克鲁斯继续向前冲。拖着一道火花和烟火,他们出现在了火墙的对面。
尼弗尔回望着,他看到戴米奥斯正将战车对准了他们刚才在燃烧的墙上打开的那道空隙,冲了上来。戴米奥斯的马匹没有蒙上眼罩,因此它们看到火焰就惊得往后倒退而离开了那条路线,它们开始竖起后腿猛跳,竭力逃避前方火焰带来的恐惧和震惊。
“戴米奥斯的马匹已经不服从了!”尼弗尔对骑在多弗背上的麦伦大声喊道。“我们有机会了。”
他们冲到了桥头,勒住了马匹,让它们停一小会儿。
“一直蒙着它们的眼睛!”尼弗尔命令道,“不要让它们看到底下的陡坡!”
桥面上的狭窄通道故意建造得很窄,为了阻止战车通过,因为它不能承受战车的重量。他们不得不把战车拆开,零零散散地带过去。当麦伦解开挽绳并将马腿绊住的时候,尼弗尔操起了一把大头槌,将固定用的青铜栓从轮毂上敲了下来。接着他用力地卸下了车轮。他提起了一只,麦伦拿起了另一只。他们向桥头跑去。
吊桥轻轻地晃动着,随着风的吹动摇荡着。桥面的宽度不足以让他们二人并肩而过。尼弗尔没有犹豫就跑上了那条狭窄的路,麦伦在他身后紧紧地跟上。桥在他们的脚下就像在大海上的一艘船的甲板,他们平衡着自己的步态,眼睛盯着对岸,一直不低头去看下面那可怕的深渊,以及峡谷的狭道上那犬牙交错的岩石。
他们到达了对岸,放下了车轮,然后跑回来。在燃烧的围栏上,火焰依然又高又凶猛地阻止戴米奥斯通过,虽然他鞭打着马匹,并尖叫着对它们大声地咒骂着。
他们抛弃了水袋、最后的箭镞以及其他每一件多余的装备,并共同抬起战车的底架。他们把它抬到了桥上,在桥的那一边,风正在欢快地吹打着长杆末端上的发辫。他们迈出的每一步似乎都用了一生的时间,但是最终他们到达了对岸,放下了那个底架,又接着跑回去。尼弗尔拿起了车辕杆,在肩上平衡好它的重心,麦伦带着挽绳和他们的剑,又一次跨上了那座窄桥。现在还需要带过来的只剩下马匹了。
当他们返回的时候,他们看到火焰正在熄灭,但是在围栏坍塌的地方形成了厚厚的一层草灰,灰烬依然散射出火炉般的酷热。一个名字叫做拉斯塔法的追击手催马扬鞭来到了厚厚的灰层处,并发出了威胁的呐喊,但是走了不到几步,马匹腿上的皮就被烧焦了,鲜红的肉露在了外面。马转了回来,不管驭手如何努力,它们疼痛得发出了尖厉的嘶鸣,狂乱地踢着返了回去。
桥在他们的脚下摇晃着,尼弗尔领着麦伦从桥上跑了回来。他们来到了马匹的旁边,多弗和克鲁斯耐心地站在那里,腿被绊着,头上带着眼罩。他们解开了马腿上的绊索。
“先带多弗过去,”尼弗尔命令道。“它是一匹镇静的马。”
当尼弗尔用胳膊搂住克鲁斯的脖子,在桥这端等待的时候,麦伦牵着多弗走上桥面窄小的通道。多弗感觉到桥在脚下晃动,它抬起了头,惊恐地打了个响鼻儿。麦伦轻声地对它讲着什么。它小心翼翼地又迈出了一步,然后又停下来。
“不要催它,”尼弗尔大声叫道,“让它自己调整速度。”多弗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走在高高的桥上。当它到达桥中间的时候,它叉开了四肢,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全身发抖。麦伦抚摸着它的前额,悄悄地对它耳语着,它又继续向前走。它到达了对岸,迈下了桥上的窄道,感受到了蹄下坚实的土地,如释重负地嘶鸣着,摇摇头。
戴米奥斯依然被燃烧着的障碍封锁着,他呼喊着:“他们已经把一匹马搞过去了,我们必须拦住他们。拉斯塔法,把你的马匹给我,反正它们已经瘸了。就算是害死了它们,我也要过去。”
尼弗尔向后扫了一眼,看到了戴米奥斯冲进了闪耀着火星的灰层中。灰层的深度高至马膝,那匹瘸马绊了一下,差点就跌下去,但是在奔腾四溅的火星里和烧焦了的皮毛和肉体所散发出来的怪味中,戴米奥斯驾驭着伤马继续前行。严重受伤的马把他载了过去,它刚一到达开阔地,就立刻瘫倒了。戴米奥斯跳下了马背,拔出剑直奔尼弗尔冲了过去。
尼弗尔拔出了自己的剑,朝峡谷对面的麦伦叫道。“回来将克鲁斯带过去。我要把这个混蛋牵制住。”当戴米奥斯冲进来的时候,他向前一步去迎击。他用自然的防卫迎击他从高处砍下来的剑,然后双方全力相搏,剑锋相击,铿锵作响。戴米奥斯翻转过来,再次搂头便砍。尼弗尔顶住他的剑,接着敏捷地回刺,逼得他一下子退了回去。
尼弗尔得空儿回头扫了一眼,看到麦伦已经牵着克鲁斯走上了摇摆着的桥上面的窄道。克鲁斯感到蹄下在晃动着,猛地甩着头试图要往回退。
“加油,克鲁斯!”尼弗尔严厉地对它大声叫道,听到了尼弗尔的声音,小牝马镇静下来,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吊桥的木板道上。
戴米奥斯又冲了上来,尼弗尔必须集中全部的精力来对付他。戴米奥斯瞄准尼弗尔的喉部和胸部发起了一连串的猛刺,尼弗尔挡住并闪避开来,戴米奥斯掉转过剑头,低下身子砍向尼弗尔的脚踝。尼弗尔跳过了剑锋闪亮的光环,朝戴米奥斯裸露的肩膀捅过去。尼弗尔的剑碰到了敌人,鲜血从戴米奥斯黝黑发亮的皮肤上涌出来。
可是戴米奥斯看起来根本感觉不到这点浅伤。他像之前一样猛地冲了上来。他们相互一刺一避,一砍一挡,接着戴米奥斯退后一步,环绕到了左侧,试图转到尼弗尔的身后,从桥头把他拦住,但是尼弗尔再次地冲向他,迫使他退让。
暂缓了一会儿,尼弗尔看到火焰已经熄灭,干草栅栏已经几乎完全烧光了。其他的追击手已经离开了战车,越到了闪耀的红光的灰层上,迅即加入了战斗。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戴米奥斯对他们大声叫道:“在他的周围列成一个环形,杀死他!”
尼弗尔向后看了一眼,看到麦伦已经牵着克鲁斯远远地走在窄桥上。当感觉到蹄下晃动的桥板时,小牝马发抖并开始冒汗,但是它没有去看下面那恐怖的深谷。
正在这时,其他的追击手们赶上来,他们挥舞着剑,对尼弗尔冷嘲热讽:“现在,我们要把你的发辫塞进你正统王室的屁眼儿里去了。”
尼弗尔迅速地撤退到桥头。现在双方必须展开一对一的对抗,嘲笑声消失了。一群人停在了桥上狭窄的通道口。
“他已经把我划伤了,”戴米奥斯说道,“你能去追他吗,拉斯塔法,我得把伤口包扎上。”他用牙齿从袍子的边缘撕下了一条布,把它系在了伤口上。当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拉斯塔法跑到了桥上。他留着大胡子,皮肤黝黑,阴暗的目光怒视着尼弗尔。他身材高大,但却像白鼬一样灵活。在摇晃的桥面上,他毫不费力地保持着平衡,向尼弗尔的喉部刺去,他来势汹汹,尼弗尔不得不再次后退。
克鲁斯听到身后有剑的撞击声和人的呐喊声,他竖起了后腿以示抗议。桥在猛烈地摇晃起来,在那可怕的瞬间,这匹小牝马似乎失去了平衡,就要从桥的一侧倒下去,但是出于某种奇迹般的偶然,它的四条腿落了下来,站在剧烈摇晃着的桥面上发抖。
拉斯塔法在桥的边缘上绊了一跤,并且摇摇欲坠。他挣扎着转动双臂要恢复平衡。尼弗尔迅速地朝他迈近一步,把剑刺进里他的手臂。青铜的剑刃在拉斯塔法的肋骨间滑动着,然后深深地刺了下去。拉斯塔法微微吃惊地看着他,然后说道:“够厉害。以塞特的名义,这一剑够厉害!”
尼弗尔猛地一抖拔出了剑,拉斯塔法的心血随后喷了出来。他向后倒下去,打着旋落入了深渊,四肢像车轮的辐条一样展开。他尖厉地狂叫着,随着下落,他的声音也逐渐变弱了,当他的盔甲“咣啷啷”地撞在峡谷里狭道上的岩石上的时候,他的叫声戛然而止。
拉斯塔法的那些战友们在桥头犹豫着,突然被这摔死的惨景吓呆了,他们再也不愿意踏上那狭窄的桥面了。
尼弗尔抓住这个机会转过身去,抚摸着克鲁斯颤抖着的后胯。“稳住,克鲁斯。我来了,我的宝贝儿。继续走!”听到了他的声音,克鲁斯平静下来,接下来,桥的剧烈摇摆也减弱了,克鲁斯又向前走了几步。
“快走啊,克鲁斯,快走!”
他们已几乎经走了一半了,这时麦伦突然大声警告道:“身后,兄弟!”
尼弗尔转过身来,恰好及时去迎击另一位对手。尼弗尔久闻他的大名。他是一个利比亚奴隶,正在为他的自由而战。他毫不畏惧地冲上狭窄的桥面,直奔尼弗尔冲来。他用上了全部的冲击力,所以尼弗尔只能闪开这一击。他们剑来剑往,打得难解难分,没有持剑的手死死地缠住对方。他们又踢又摔、又推又转地争夺上风。
克鲁斯听到了它身后的搏斗,这刺激了它继续前行。它又向前走去,朝安全的对岸又近了几步。
尼弗尔和他的对手面对面。对手的牙是黑色的,长得参差不齐,呼吸有一股烂鱼味。他极力地想要把污秽的尖牙插入尼弗尔的脸,像狗一样对他下口。但尼弗尔退却着,并用额头顶着,用皮头盔的盔舌去撞对手的鼻梁骨。他感觉到对方的骨头和软骨断裂了,对手撒开了手,趔趄着向后退。他脚下不稳,不顾一切地紧紧抓住两边的绳索来稳住自己,后背在陡坡的上面弓起来。尼弗尔砍断了他抓住绳索的手指,绳索从切断的血淋淋的指根处滑了下去。他向后倒下去,在空气中尖叫着、扭动着。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他那粗壮的身体才撞击到下方的岩石。
桥面上还有三个人,领头的是戴米奥斯。他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好像未曾受过伤一样。但是他已经看到了两个战友所发生的一切,更加小心翼翼了。尼弗尔与他交战,将他隔在一剑长的距离以外。只是当克鲁斯犹豫不决地慢慢走向对岸的时候,尼弗尔才让了步。
突然,麦伦得意地大叫道:“我们跨过来了,尼弗尔。”他听到了克鲁斯的蹄子在岸边石头上的咔哒咔哒声。“克鲁斯已经来到了。”
尼弗尔不能四处看,因为戴米奥斯的剑一直在眼前闪动,一道道的光晃来晃去,但是他还是大声喊道:“砍断吊桥,麦伦,砍断桥的支索,让它落下去。”
戴米奥斯听到命令后,惊恐地跳回去。他回头看到自己已经在桥面上过来了多远的距离,返回到对岸又有多远。
麦伦站在承载着桥面全部重量的两根粗绳索的上方。他开始砍向其中的一根,第一剑就砍断了绳子的一半,绳索嘎嘣一声断开了,像交配中的蛇一样开始松散开来。
戴米奥斯苍白惊恐的脸上大汗淋漓,他掉过身子就逃,他的战友们和他一起沿着狭窄的通道退了回去。尼弗尔转身朝绳索上方麦伦所站的地方跑去。他到达了桥的末端,跳到了安全的地方。尼弗尔立刻全力以赴地砍另一条支索,他挥动着的剑越过头顶对着友索狠狠地砍下去。其中的一条支索断裂开了,整个桥抖动起来,接着急剧地倾斜到另一侧。戴米奥斯向前猛冲,正当第二根绳索折断的时候,他拖着自己到了坚实的地面上。吊桥下陷并落入了深渊。
戴米奥斯回过神来,站在悬崖的边缘上,隔着深谷仔细地注视着他们。尼弗尔把剑插入了剑鞘,对戴米奥斯嘲笑地挥挥手。“在你的面前还有好长的路啊。”
接着,他跑去帮助麦伦安装战车。在泰塔的注视下,这项技能他们已经练习了很多次了。当麦伦举起底架一侧的时候,尼弗尔把车轮安装到轮毂上,把青铜固定栓用大头锤敲进去。接下来,他们抬起了车辕,把它固定到脚踏板上的环形螺栓里。
尼弗尔浪费了几秒钟回望着峡谷对面的情况。他看到戴米奥斯和几个幸存的追击手已经爬上了战车,透过闷燃着的草围栏里冒出来的最后几缕烟雾,他看到他们正在沿着峡谷边缘上的那条小路排成一列疾驰而行,这条路最终会把他们引向峡谷平缓的地方,以便能够带着他们的战车和马匹穿过,然后重新追击。
“我们已经赢得了足够的时间。”麦伦竭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自信一些,但是把紧张的马匹带过吊桥使他承受了极大的重负,他把手压在了受伤的一侧。
尼弗尔很担心麦伦。“也许吧。但是那要取决于红神。”他说道。然后碰了一下挂在脖子上的洛斯特丽丝护身符。
他们将挽具给马匹扣好,然后套上了车辕。接着他们攀上了脚踏板,沿着标记着旗帜的路线开始前行。在这一段路程中,他们可以让马匹跑到最快,因为在路的尽头,来自托里恩的坎玛和来自印度的德罗萨在等着他们。当骑手进入竞技场与阿特拉马戏团的两个最为臭名昭着的击剑手拼搏的时候,马匹确实可以好好地休息好长一段时间。
尼弗尔力争超过对于,标记路线的旗帜被迅捷而有规律地一掠而过。他们攀上了最后一个高地的顶端,他们看到,在那条狭长山谷的另一端,加拉拉城大敞着城门在欢迎他们。
但是在山谷的前头,在他们和加拉拉城之间,在山丘的一个不深的盆地里聚集着成百上千的人,似乎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出来观看他们的击剑大赛了。
他们驾驶着战车飞快地跑下去,听到了人群中升起风暴中的激浪一样的声音向他们致意。
被木头栏杆分开的人群中有一条小路,将他们引向市中心的两个用白色石头砌成的环形比赛场。他们跳下战车的时候,马夫们跑上前来接过马匹,尼弗尔拥抱着麦伦。
“我很担心你的伤,兄弟。”他低声说道。“受伤没有什么耻辱的,因为这是为了荣誉而受的伤,但是它将会给你到来不便。你一定要尽量避免正面与德罗萨对抗,只要顶住他就行。他的动作又快又有力,他身着全副盔甲。避开他,一直避到我能来帮助你。”
他们分手了,分别走向裁判指定的场地。尼弗尔在白色石头围成的场地边界停了一下,看着场地中间的战士。
来自托里恩的坎玛身穿全副盔甲:头盔、胸甲和胫甲。如果尼弗尔和麦伦想要同样的保护,他们就必须从出发的时候在战车上一直拉着战马,但是两套盔甲的重量会耗尽是克鲁斯的体力。
在环形石头赛场的边缘,尼弗尔打量着他的对手。坎玛的头盔是一个十分丑陋的面具,耳朵上面有两只展开的翅膀,护鼻是一个老鹰的钩状大鼻子,眼窝后面闪动的眼睛残酷无情。坎玛的胸部被青铜的护胸甲所保护,防护手套上镶满了金色的鱼鳞,他左肩上戴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盾牌。
“喉部、手腕、腋窝、脚踝和眼睛,”泰塔已经指导过尼弗尔,“其他所有的地方被牢牢保护着。”
尼弗尔将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举过头顶,将长长的金链缠绕在左腕上。然后,他将小小的金像举到唇边亲吻着。他跨过白色的石头,走上前去迎战托里恩的坎玛。
他们一会绕到右边,一会儿又绕到左边,突然坎玛以一连串炫目的猛刺冲到尼弗尔面前,他的剑法很迅捷,几乎让人眼花缭乱。尼弗尔没有预料到,坎玛戴着如此沉重的盔甲,竟会如此之矫捷。他不得不使出全部的技能和力量挡开他。尽管这样,他还是隔着皮盔甲挨了一剑,伤中了坎玛的肋骨。当他们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尼弗尔感觉到热血顺着肋部向下流。
人群像暴风雨中的海洋一样在大声呼啸,但是在他们脱离开接触的那片刻的沉寂中,尼弗尔听到了从另一个赛场传来一声痛苦的惨叫声,他听得出那是麦伦的声音。麦伦已经受到了一击,通过声音可以断定那是很严重的一剑。他需要尼弗尔的帮助,这帮助性命攸关。可是尼弗尔自己的生命也处于可怕的危险境地,因为他以前从未面对过像坎玛一样的对手。
泰塔也没能从坎玛身上推测到任何要害之处,但是当他们又短兵相接,相互纠缠到一处的时候,尼弗尔注意到了一处微小的破绽。当坎玛使出一种低手位出剑刺杀的时候,他的右侧瞬间敞开来,头部向前探出,在他其他方面的流畅和优雅的风格中,出现了一个拙劣的姿势。
尼弗尔知道他不能够拖延太久,因为对于他来说,坎玛的剑技和力量都太强大了。
“一击定乾坤。”尼弗尔决定孤注一掷,将右胯不设防地主动献出来,就像一条正在出击的蝰蛇一样,坎玛用低手位出剑来砍向尼弗尔的右腿。他的前胸部敞开,头部伸出来。尼弗尔就是为这个做好准备的,他摆动右胯躲过坎玛的剑,剑锋划开了他短袍的折边,但是没有流血。
金色的洛斯特丽丝护身符在链子的末端上旋转,闪闪发光。接着,尼弗尔把它像弹弓一样挥动,利用链子去加快它的甩动,它变成了一道刺眼的光线。它飞入坎玛头盔下的眼窝里,锋利的金属边缘深深地切入了他的眼球。
坎玛带着从金色的面罩下冒出来的眼胶和鲜血,跌跌撞撞地退了回去。他失明了,失去了方向,疼痛得不知所措,他试图拉掉头盔找到自己爆裂的眼球。当他把头盔边缘掀来的时候,露出了喉咙,尼弗尔把剑尖从坎玛喉结上方大约一拇指宽的地方刺了进去。剑尖向上一直刺入他的后脑,坎玛猛烈地摇晃着胳膊,然后倒下了,在盔甲咣啷一声撞在太阳晒干的地面上之前,他已经死了。
尼弗尔用钉有防滑钉的凉鞋踩到坎玛的喉咙上,他不得不用出全身的力气把剑拔出来,因为剑尖卡在了坎玛的头盔和头颅骨之间。
尼弗尔离开了躺在那里的尸体,把护身符的链子又缠绕在了左手腕上,然后从赛场中跑出来。他极力地要到达另一个赛场,因为他知道麦伦在那里有生命危险,但是人群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猛劲儿地挥舞着剑开路,围观者在他的前面尖叫着逃开。他冲出拥挤的人群,看到在第二个赛场里,麦伦已经丢掉了剑,鲜血从身体右侧那深长的砍伤和切开成两半的耳朵里大量地里涌出来。不管怎样,他吃力地避开了德罗萨所及的范围。
德罗萨大笑着,就像一头公牛一样带着杀戮的快感在吼叫着,声音令人恐惧地回响着。他正在驱使麦伦进入他所准备好了的致命的剑击位置,他不慌不忙地从中享受着乐趣。
德罗萨的后背正对着尼弗尔。尼弗尔朝他跃过去,对准他系着胸甲的部位就是一刺。带着一种野生动物的本能,德罗萨感觉到了危险,于是转过身来面对尼弗尔。尼弗尔的一剑刺到了德罗萨的金属胸甲上,掠过到旁边了,德罗萨对准尼弗尔的头就是有力的一击,尼弗尔低头躲过去并后退了一步,接着他们相互扭打起来。
麦伦看到机会来了,俯身捡起他丢掉了的剑,可是德罗萨已向他扑来。麦伦太虚弱了,他蹒跚着向后退了两步,栽倒在地。德罗萨将麦伦掉在地上的剑踢出了赛场,一只脚踏在麦伦的双肩之间,使他动弹不得。
“瞧啊,举世敬畏的、强大的法老。我正在羞辱你的男妓。”他佯作刽子手的一击,可突然又停住了抵在麦伦脖子后的剑。“我要把他的头给你吗?这是一个适合国王的礼物。”
尼弗尔感觉到一阵无名的怒火传遍全身,他冲向德罗萨,要把他从麦伦俯卧的姿势中赶下来。他感觉到剑锋划过大腿时的刺痛,这使他清醒过来。他又跃了回来,透过德罗萨头盔狭长的裂缝后面的眼睛,尼弗尔看出德罗萨正在戏耍自己,从交锋中获得乐趣。德罗萨是一个艺人,也可以是娱乐演员,人们喜欢他的表演。他们的呼喊声表明了赞许。
突然,麦伦用血淋淋的双手抓住了德罗萨的脚踝,德罗萨被绊倒了,他咒骂着,并用脚乱踢着想要挣脱,但是一瞬间,他失去了平衡,尼弗尔抓住机会冲上前去。他的目标是喉咙,就在头盔的护颏甲和胸甲顶端之间的缝隙刺过去。德罗萨扭头躲过,尼弗尔的剑端发出了撞击金属的铿锵声。
尼弗尔已经失去了杀掉德罗萨的机会,但他还是把麦伦救了下来。麦伦蹒跚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尼弗尔的后面,把他作为保护自己的盾牌。
他们又周旋起来,尼弗尔第一次感到一股绝望的寒流令他前臂上的汗毛倒竖。他知道他不可能期待德罗萨再给他一个机会了。在绝望之时,他又拿出护身符,在整条金链子上转动它,并瞄准了德罗萨头盔上的眼缝处。德罗萨垂下下巴,金色的护身符擦过了他的眉毛。如果护身符不是拴在金链子上的话,尼弗尔就会失去它,但是尼弗尔把它收了回来,让金链又缠绕在左手腕上。
“那不是什么武器,只是一个孩子的玩具。”德罗萨讥讽地大笑道。
他们的对抗难解难分,剑术虚实相间,德罗萨的动作轻松自如,但是尼弗尔因为需要保护麦伦而受到了牵制。他不能将麦伦置于无保护的境地,因此无法主动发起攻击。
德罗萨迎战他们两人,就像一只牧羊犬带着一群羊羔似的,逼得他们退到了围着白色石头赛场的边界线上。他想要制造一个引人注目的杀戮场景以娱乐观众,提高自己的声誉。
“追击手!”人群中有人高声叫喊起来,每个人都转过头去,抬头向狭长山谷尽头的高地望去。
戴米奥斯的战车从地平线上一路急速驶来。为了拼命去弥补在桥头所遭受的羞辱,他艰辛地驾驶着战车,超过了队伍中其他的人。他以最快的速度朝他们飞奔而下。
“你属于我,强大的埃及!”德罗萨嘲笑尼弗尔。“我不会让一个像戴米奥斯这样一个自命不凡的家伙从我手中抢走你的发辫。”
德罗萨又向前逼近了一步,透过头盔的缝隙里正在注视着自己的那双苍白的眼睛,尼弗尔能够看到对于冷峻的决定。
尼弗尔对麦伦悄声说道:“要是我倒下了,请你一定要活下来走出这个竞技场。”
“不,法老。在去天堂的路上,作为你的持矛卫士,我将与你一起前行。”麦伦轻声地说道,但是已力不从心。他的腿一软,流着血瘫倒在地上。德罗萨抓住机会,像雪崩一样朝尼弗尔扑过来。他的剑铿锵作响,在尼弗尔不顾一切的防卫中,那响声就像铜匠的榔头砸在砧垫上发出来的一样。
每一剑的迎击都震得尼弗尔的右臂从手腕麻到肩膀,他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了。然而,为了看准每一击,他都观察着德罗萨的眼睛,他看到当他集中全部的力量准备好致命的剑击时,那双眼睛就眯了起来并且闪现着微光。
那把剑从高处落下来,就像天降的霹雳,尼弗尔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剑举过头顶去迎击它。他知道用一只手是不能拨转或者挡住它的,剑落下得太强有力了,他绷紧了握剑的手,把握着金色护身符的左手紧握在右手腕上。
两把剑有力地撞在一起,青铜也承受不了这股力量,两把剑咔嚓一声都利落地断了,旋转着从白色的石头圈里飞了出去,在空中闪闪发光。
他们俩一下子都失去了武器。一瞬间,他们相互惊讶地对视着。尼弗尔首先回过神儿来,将剑柄用力地向德罗萨的头猛力地投过去。德罗萨本能地一眨眼,低头躲了过去。尼弗尔冲向他,两个人厮打在一处。
就像一对神庙里的舞者,他们一起旋转起来。开始朝一面转,然后又退回来,都极力要摔倒对方。德罗萨本能地将双臂卡在尼弗尔的腋窝下,抓住他的肩胛骨。当尼弗尔被提起来脱离了地面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除了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之外,他没有任何武器来保护自己。
尼弗尔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成功地把金链子的环套在了德罗萨的头盔上。他在自己的每一只手腕都缠绕了一下,然后把金链子向下拉,直到它突然地勒进了德罗萨头盔的缝隙,套在了德罗萨的脖子上。尼弗尔用力地拉着链子,一抽一放地拉动着链子的两端,他感觉到金色的链子深深地勒进了鲜活的肉里。
德罗萨喘不上气来,松开了手,两手向上伸去想要挣脱出来。他一下子抓住了尼弗尔的手腕,尽力想把它们从自己的喉部拉开来,但这反而增加了链子的切入力。尼弗尔凝视着头盔上的缝隙,他看到德罗萨的眼睛从眼窝里血淋淋地冒了出来。他把链子在右手腕了又绕了一圈,并且前后抖动着,德罗萨口中发出了一种咕噜声,一只眼睛的静脉破裂了。深红色的眼睛像一只成熟的草莓从眼窝里凸出来,还在抓着尼弗尔手腕的德罗萨一下子跪了下去。尼弗尔站在他上方,转动着手腕,收紧了链子,直到感觉到它刺透了一些软骨类的东西,德罗萨肺中的空气从切开了的气管里急剧地冲了出来。尼弗尔将链子又卷了一圈,再次拉动,他感觉到它已经刺入到了骨头。从头盔边缘喷溅出了浓稠的血块,尼弗尔镇定了一下,他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链子勒入德罗萨脖子上两根脊椎骨的连结处,并且穿透了它。德罗萨的头从肩膀上弹出来,仍然包裹在厚重的头盔里,在赛场上滚动着。
当尼弗尔跌跌撞撞地向后走着的时候,他听到裁判大声喊道:“你自由并安全了。”他把血淋淋的金色的链子迅速地戴回到头上。他戴好链子,越过发疯的人群头顶朝山坡上回望着。戴米奥斯的战车已经在半途中,正径直地向他疾驰而来。
尼弗尔朝麦伦俯下身去。“你能站起来吗?”他问道。但是当麦伦作出努力的时候,双腿一下子瘫了下去,躺在了那刚刚被他们践踏过的地上。尼弗尔用一只胳膊拉起他,然后将麦伦的一只胳膊绕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用自己的肩膀承担着麦伦的重量,扶着他站了起来,麦伦的头悬在了他的背后,腿垂在了他的胸前。
麦伦很重,尼弗尔几乎累得筋疲力尽,到达了极限。他扛着麦伦跌跌撞撞地走向等待的战车,把他放在车板上,倚在身边的车轮上大口喘气,向后望去。
戴米奥斯已经到了山坡下面的平地上,离他们不到四百步远。他们的战车迅速地奔过来,尼弗尔几乎都能够看到他脸上胜利的表情了。戴米奥斯向前探出身子,长鞭甩得“啪啪”直响,抽打在马背上;马匹看起来像腾空跃起一般,更加飞速地疾驰。其他追击手的战车沿着斜坡跟在戴米奥斯后面,总共有六辆。如果尼弗尔曾有过停下来和他们战斗的想法的话,现在这种想法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了。以他目前的状态,他连戴米奥斯一个人都战胜不了。他只能跑。
尼弗尔把绳子在麦伦的身体上绕了两圈,从腋窝下系好,然后将绳结系牢,把他捆到了车底板上。接着他吃力地登上了战车的脚踏板,叉开腿站在麦伦的身体上方。
“把马匹放开!”他对着马夫大喊道,他们放开了马匹,跳到了路的一边。
“加油,多弗!猛跑,克鲁斯!”尼弗尔对战马大声喊道,啪啪作响的鞭子打在它们光滑的脊背上。战马一跃而起,人群在他们的前面散开了。尼弗尔将马匹的头对准大开的城门,沿着山谷跑去。
当车辆颠簸震动的时候,麦伦不由自主地呻吟着,尼弗尔尽量调转马头避开坎坷不平的地段。在他的身后,他听到了鞭子“啪啪”的甩动声,他急忙回头瞥了一眼,看到戴米奥斯正在向他们逼近。戴米奥斯正在鞭打着马匹,愤怒地对它们大声地吆喝着,但是尽管戴米奥斯残酷地鞭打他的马匹,多弗和克鲁斯还是甩掉了他。尼弗尔向前望去,判断着他们还必须跑多远的距离。
到达加拉拉城门只有不到半里格的路程了,尼弗尔已经能够看清城墙上和大门入口处的红色石柱上装饰着的棕榈叶花环了。
在那一刻,他为自己疏忽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他的外侧车轮撞到了道路边缘上的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战车颠起很高,急剧地侧滑下去,差点翻了车。他奋力控制马车,克鲁斯支撑着挽绳,帮助他把车拉上了正轨。
尼弗尔看到这个失误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为戴米奥斯已经向他们逼近了一百步。他已经在标枪投射的射程之内,尼弗尔看到戴米奥斯在身边的武器箱内拿了标枪,并将皮条缠到了手腕上。
尼弗尔对此不能还击。在第一阶段的比赛中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标枪。在过峡谷时,他扔掉了弓。他最后一把剑在与德罗萨的那场较量中已经折断了。他甚至连鞭子也没有了。他唯一的防卫手段就是速度。
他对着他的马匹大喊道:“加油,多弗!猛跑,克鲁斯!”当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它们的耳朵轻快地向后抖动着,蹄子在坚硬的地上“哒哒”地响。战车的轮毂发出了嘎吱吱的响声,连泰塔调制的黑色润滑油也耗干了。
接下来出现了其他的马蹄音,与尼弗尔的马蹄声掺杂到了一起。他回头看去,发现戴米奥斯离得更近了,他的马匹的肋腹部和背上全都被鞭打得血淋淋的了。戴米奥斯有一支毒镖,现在他把它投了过来。尼弗尔观察到那支飞镖离开戴米奥斯的手,像一只有毒的昆虫一样飞起来。那支毒镖“砰”地一声射进尼弗尔右脚旁边的车底板,他本能地避开了,毒镖露出的部分在那里抖动着。
“加油,我的宝贝!”尼弗尔的声音呈现出一种刺耳的音调,多弗和克鲁斯听出来了。“把你们全部的本领都献出来!”克鲁斯能够更深刻地体会到主人的伟大心灵,它轻轻地擦了一下并行的多弗。它们开始离开被戴米奥斯鞭打得流着血的那一对同类。
“拉,你们两个蠢货!”戴米奥斯发出长长的尖叫。“拉,否则我要剥了你们的皮。”当他的长鞭噼啪作响的时候,它们一起飞速地疾行,好像有一根隐形的绳索将两辆战车连在了一起。
戴米奥斯迅即抽出另一支标枪,并缠好了皮条。当他把胳膊转过来准备投射的时候,尼弗尔精确地判断着他的时间,然后轻轻地抖了一下缰绳。当标枪还在空中的时候,多弗靠了下克鲁斯的前腿,它们稍微地偏转了一下,正好让标枪从尼弗尔的肩膀上飞过去。但是这个偏转也让对方更靠近了,戴米奥斯从武器箱里一下子抓起最后一支标枪,把皮条缠绕到手腕上。他现在很近了,非常近。
尼弗尔以一种绝望的心情注视着他,牢牢地握住缰绳。当戴米奥斯一向前转动右肩投射时,尼弗尔就将马匹转回到另一个方向,急速地闪开后全速疾驶。但是戴米奥斯却没有投出他的标枪:他虚晃了一招。他再次把标枪举到准备好的位置,瞄准了准备投射。
尼弗尔被迫向后转动,否则就会脱离车道,飞奔到坎坷不平的地面和散乱的巨石中。他变化了一下角度,但是这次戴米奥斯瞄准的不是尼弗尔而是多弗,因为转弯,多弗的肋腹部已经很易受到攻击。
标枪射中了多弗前腿的上部,刺进了它的皮和肌肉,刺到了骨头上,但没有伤到它的重要器官。这不是致命一击,但是多弗成了一个跛子,因为标枪头是带倒钩的,它悬垂在它的肋腹下,多弗每跨出一步都受到阻碍。
多弗尽力了,尽了全力,但是它再也跟不上克鲁斯的步子了,鲜血顺着肋腹部流下来,大滴大滴地溅到了尼弗尔的腿上。尼弗尔能够感觉到战车慢了下来,尽管他对多弗大声地叫,但是多弗每走一步标枪都拍打着它的肋腹部,老是绊着它的前腿。
戴米奥斯急速地冲上前来,用眼角的余光,尼弗尔看到了对手的马匹的头已经与他的车轮齐平了,戴米奥斯那吃力和喜悦的沙哑腔调听起来几乎就在他的耳边。
“结束了,尼弗尔·塞提。我抓住你了。”
尼弗尔转过头朝他看过去。戴米奥斯的嘴因为有一道恐怖的唇裂而向后深缩回去,就像一具死于牙关紧闭的尸体的嘴。他已经投出了最后一支标枪,也已经扔掉了鞭子,但是他抽出了剑。
跑到城门还要多远呢?尼弗尔想道。不到五百步。那么近,实在是很近啊!但是对于他来说,还是遥不可及。
他本能地朝神庙的屋顶望过去。那里是一排排的很小的人影,正如他期待看到的一样,他辨别出了敏苔卡鲜红的束腰短外衣,看见她正在头顶上挥舞着一根绿色的枝条,她浓黑的长发像一面三角旗一样在北风中摇曳。
超越一切的珍品,一位理想的妻子,他心里想着,手落到了戴米奥斯的标枪上,就是被钉在了他脚旁的车底板上的那支标枪,标枪头深深地插入到木头里,但是尼弗尔做好了准备。他扭动着猛地一拔,把标枪拔了出来。
尼弗尔没有一条投掷时用的皮条,但是他就像使用长矛似的握住标枪,朝对手观望着。当戴米奥斯看到尼弗尔手中的武器时,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执长剑摆出来一个防卫的姿势。他势不可当地向尼弗尔靠近,将剑刺了下来。尼弗尔用手中的标枪挡了回去。两驾战车都由于突然转向而错开了,接着又返回到了一起,猛烈的撞击使尼弗尔差点从侧翼摔下去,他不得不紧紧地抓住缰绳来稳定自己。
戴米奥斯挥剑朝悬挂着尼弗尔发辫的长杆砍去,但是他没有砍断坚硬的竹竿。尼弗尔恢复了平衡,举起标枪刺向戴米奥斯,想把他赶下去。现在两辆战车轮对轮、毂对毂地并行着了。
尼弗尔和戴米奥斯展开激烈的大战。青铜剑猛砍尼弗尔的胸部,尽管尼弗尔被迫靠着缰绳向后闪了一下,胸前的皮革还是被穿透了,他感到了剑锋的刺痛。而尼弗尔则把标枪的尖头刺向了戴米奥斯的脸,逼迫他突然转弯离开。
多弗十分辛苦地坚持着,那标枪的倒钩仍然固定在它的皮肤里,每走一步标枪杆都撞击着它的腿。
尼弗尔听到了许多种声音,最初很轻柔,几乎淹没在哒哒的马蹄声和吱吱嘎嘎的车轮声之中,但是每走一步声音就变得越大。他抬头看去,透过汗水,他看到了正前方的大门。城墙和屋顶上都是一排排的人群。通过他们欢呼的喧闹声,他想他听到了敏苔卡的声音:“为了我,亲爱的,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那可能只是尼弗尔筋疲力尽时的一种臆想,但是这想象使他坚强。他对着马匹大声吆喝着,收紧缰绳使马匹集中精力前行。但是多弗还是跌跌撞撞,无能为力。
戴米奥斯再次出现,但是这次当尼弗尔攻击他的时候,戴米奥斯全力攻击的目标不是尼弗尔,而是他手中的标枪。他的剑从尼弗尔的拳头数英寸的地方将箭杆切断,留给他的只是一段没用的残杆。尼弗尔将它朝戴米奥斯的头狠狠地掷出去,但是他低头躲了过去,又向尼弗尔袭来,逼得他躲到了脚踏板的另一面,以躲开那明晃晃的剑。
戴米奥斯迅即利用优势,抢到尼弗尔的前头。当他过来的时候,伸手抓住了那根绑着尼弗尔发辫的竹竿。他试图把它折断,但是尽管弯得几乎对折过来,它还是抗拒着他的作用力。戴米奥斯的一只手抓住竹竿,另一只手则伸出去抓那束浓黑的头发。发辫在他的手指尖轻轻地飘动跳跃着,但是与此同时,他一直尽力地紧紧地握住剑柄,所以他还是不能够完全地拿到奖品。他扔下剑,这一次他抓住了发辫,并试图把它拽下来,但是竹子是有弹性的而且很坚韧,发辫牢牢地系在上面。
克鲁斯和戴米奥斯右侧的马肩并肩地疾驰着。戴米奥斯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从竹竿上夺得战利品。他知道尼弗尔已经赤手空拳,不会有任何实际的危害,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前方赫然耸现的石头大门。
“向里靠!”尼弗尔对克鲁斯大声喊道。“用前腿顶开它!”尼弗尔扯动着缰绳。这是他们在沙漠中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训练过的技能。那时泰塔驾着另一辆马车,尼弗尔已经教会克鲁斯去爱上了这种力量的角逐。现在,它把巨大的右前腿顶进去,正好在另一匹马的后面挤着它,顶得它失去了平衡。被卡住了的战车倾斜到右侧,大门口很快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正门是由砍凿过的红色石柱建造的,尽管多少世纪以来久经饱受狂风的磨蚀和影响,但它们依然粗大并令人望而生畏。
“把它挤出去!”尼弗尔对着克鲁斯大声喊道,他用一只强壮的手抓着缰绳的控制来鼓励战马。克鲁斯迫使另一匹马偏离了一码远,朝着坚固的红色石墙径直地冲过去。
就在最后的一刻,戴米奥斯意识到了要发生的情况,随着一声惊恐的狂叫,他松开了竹竿,竭力去恢复对疾驰的战车的控制,但是克鲁斯左右了戴米奥斯的战马,迫使它莽撞地对着石头门冲了过去。
戴米奥斯意识到了他无法停下飞驰的战车,也无法避免这场撞击。他试图从猛冲着的战车的驾驶座上跳下来,可是那已经太迟了。他的两匹马都倾斜着撞到了石柱上,瞬间就丧命了。尼弗尔听到了它们撞上石门发出的最后的惨叫声,冲撞时的碎裂声,战马折断骨头时的噼啪声,战车上木材裂开时发出的破碎声。一个轮子彻底地飞了出去,刹那间它跳动到尼弗尔的战车旁了。戴米奥斯像标枪一样,被径直地抛到了石墙上。他的头撞到了墙上,颅骨就像一个熟透了的瓜一样裂开了。他那坚实的白牙嵌在了红色石头的表面上,后来被顽童敲下来作为纪念品,用金链子串起来,拿到市场上去叫卖。
尼弗尔驾驭着克鲁斯和多弗进入了大门,尽管他们的车轮也在红石的表面擦了一下,他们还是疾驰而过,在城里的中央大街上飞奔,大街两边是列队等候的欢乐的人群。他们已经在大路上洒满了棕榈叶和花朵,甚至还铺上了披肩、头巾和其他一件件他们自己的衣物。
尼弗尔首先关心的是多弗。他让马匹停下来,跳下了车,就跑向受伤的小骒马。标枪的倒钩还深深地刺进它的前腿。他只信任泰塔能将它拔掉,但是为了它不再悬垂在多弗的肋下,他啪一声折断了标枪杆。接着他又登上了战车的脚踏板,再次拿起了缰绳。
人群涌进中央大街,当战车以步行的速度前进的时候,人们在战车旁边跟着向前跑。他们伸出手来摸摸尼弗尔,用他们的头巾擦去尼弗尔伤口处淌下来的血。这是一位神的血,一位法老的血,一位红色之路战士的血,这血能够使那块布变成一件圣物传给后世。他们歇斯底里地发出长长的尖叫声来诵出他们的赞美。
“为我们祈祷吧,强大的埃及。真正的法老!”
“带领我们,伟大的法老。让我们分享你的荣耀!”
“致敬,红神的出类拔萃的弟兄!”
“敬祝你万寿无疆,尼弗尔·塞提,真正的法老!”
在广场的入口处,密集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城里的卫兵们只好跑在战车的前面,用大棒将他们从路上赶开,这样尼弗尔才能够驾车通过,慢慢地驶入广场。
在广场中央凸起的石头讲台上,希尔特和沙巴克站在那里欢迎他们的新战士兄弟。
尼弗尔在讲台下停下了他的战车,那是一辆已经破旧不堪、盖满尘土并溅满鲜血的战车。两位士兵来到了车下,帮助尼弗尔抬起麦伦。他们一起把他抬进了哈托尔神庙。在那里,泰塔正等待着照料他。他们将麦伦放在了一个搁板上,年迈的巫师立即开始给他疗伤,首先处理他腰部深深的剑伤。梅丽卡拉的泪水滴落在麦伦伤残流血的身体上,给他的伤口涂上了药膏。
红色之路的战士们把尼弗尔领回到广场。然后尼弗尔走下了台阶,举起战车上的两束发辫,将它们拿到那个燃烧着的火盆旁,火盆位于凸起的石头讲台中央的三脚架上。尼弗尔在火盆前跪下来,宣布道:“没有任何一个敌人曾染指过我们用荣誉和勇敢换得的战利品。”为了让整个世界来见证此刻的荣耀,他将它们高高地举起,清晰而自豪地说道:“我把他们献给红神。”
尼弗尔把发辫扔进火里。它们明亮地燃烧起来。尼弗尔站了起来,由于受伤而虚弱,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摇晃。“我已经完成了红色之路大赛!尽管我还年少,但我已经证明了我拥有埃及双重王冠的权力。我宣布自己为法老。我是唯一名副其实的法老,让任何其他自称为法老的人自食恶果。”
接下来,红色之路的战士们跪在尼弗尔面前,亲吻他的右手和右脚,宣誓他们将生生世世永远效忠尼弗尔法老。人们为尼弗尔高声欢呼。
尼弗尔举起右臂示意安静,但是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如果不是敏苔卡跑上前来扶住他,他可能会倒下去。他把一只胳膊揽在敏苔卡的肩上,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合法的埃及,为了你,我的爱!”
尼弗尔的声音沙哑且低沉,因此只有她能够听到他说的话。她尽情地亲吻他的双唇。民众把两人的爱意理解为公开宣布的婚约。他们大声呼喊着,直到广场上的回声惊得对面城墙上的一群群鸽子纷纷飞到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