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初遇少年

客车载着满是天真稚嫩的期盼悠悠驶出棠鹤镇。一帧一帧的风景从嫩芽绿的田野筛到了矮小的楼房。

车子咕隆咕隆的尾喉排出了灰黑雾状般的气体。

似乎只有这颗粒,才能飞向天空,融进与孩子们格格不入的城市。

“离离,你看,我们快到了!”徐文丽屁股不安分地离开座位,半蹲扭着身子,像是把窗户看出洞来。

“你快坐下,一会刹车该磕到你了。”应照离揪着她的裙角将她按在座位上。

“这大房子得多少钱呀?在这上小学肯定很贵吧?哇,你看那个人在滑滑板,好厉害!”徐文丽坐着,还不忘两只手扒在窗户上,欣赏着外面的一切,碎碎念了一路。

终于,客车缓缓地驶到比赛的小学,音乐老师组织好队伍,又重申了一遍纪律问题。然后带着他们往准备室里走去。

进入艺术楼之后,抬眼便能看见白墙上一长排的艺术作品,有临摹梵高《星月夜》的,也有素描画、摄影图,虽然十分稚嫩,但与同龄人相比还是上升了几层台阶。

光线从窗户外打进来,充盈着整个连廊。应照离跟着队伍的小碎步突然停在某处,她目光追随到一幅水墨画上。

此画浓墨为面,淡墨为背,墨竹节节虽断离而又有连属意,是“俯而仰”的构图结构。

应照离没学过国画,只跟着学校美术课听了点入门知识,自是不知里面的道道儿。

她瞥了一眼画的右侧边:临风出尘俗,壬辰春,梁言作。

应照离不厚道地轻笑了一声,心想:画虽好,但下笔提名的梁言二字,未免写的也太嚣张跋扈了些。小小的孩子就像大书法家一样老气横秋,这个梁言自己都对自己肃然起敬吧。

眼看大队伍越走越远,应照离连忙跟过去。

他们在连廊尽头右转,看见了前方无比宽大的楼梯,走上一层去,转弯再上一层,便望见了准备室。

这时的房间里面已经有其他小学的学生在预备上场了。孩子们连忙跑进去寻找空位坐下。

徐文丽喜滋滋地抢到一个位置,朝应照离摆手。

应照离看位置已经满了,就指了一下门口,示意徐文丽不过去了。

她掏出对折整齐的歌词纸,想再顺一遍词。

突然,一只手拽着应照离往准备室旁边的一处空地走去,她顺着那人胳膊抬头一看,是邓凡。

“邓凡,你放开我,你干嘛呀!”应照离面带怒色,试图掰开他的手。

“应照离!你是不是傻啊?”邓凡松开了她手,又说到:“你干嘛要把领唱让给林蕊啊?”

“林蕊当领唱怎么了,老师觉得她比我更适合啊。”

“你就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吗?!是个人就知道班长唱的没你好。”

“她比我有气场行了吧。”应照离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瞪了他一眼。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还有你这样的老好人呢。”

“……”

“白白让人家拿个优秀个人奖,然后小升初加十分,真佩服你啊。”邓凡说话语气加重了些。

应照离愣了,有些茫然:“啊?什么加分?”

“你——不知道?我那天打完球去洗手,回班经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听到林蕊她妈妈跟校长说合唱加分的事。”邓凡说。

“你是不是听错了?音乐老师没跟我说过啊。”应照离这才脸上露出了点慌乱。

“当然没有!额,但也不是我故意要听的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学校那破木门隔音效果多么烂,我才听的一清二楚。”

邓凡挠了挠头,意识到了偷听不对,脖子到脸上都开始泛红。

“……”

见应照离不吱声,邓凡又说:“那个,我词还没背熟,我先走了啊。”

应照离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音乐老师一句都没提过加分的事。

她在那里站了许久,听到徐文丽喊她要上场了才跑回去。

“同学们,咱们就要上场了,不要紧张,打起精神,都好好唱啊,肯定会得奖的!”

音乐老师在上场前给大家加油打气了一番后,领着他们去礼堂的幕布后站好队形,由林蕊负责带队走上舞台。

舞台中央。

“下面,请大家欣赏,来自青玫小学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主持人念完提示卡上的台词,提着礼服,优雅地走下舞台。

“齐步走!”

林蕊带着整齐的队伍走上了舞台,从后排往前排,从低到高,依次走上架子站好。

幕布拉开,大家一起向评委鞠躬。背景音乐开始响起,前奏把孩子们、评委们带入了状态。

林蕊拿起话筒,在前面领唱着。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

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

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

汗水流在地主火热的田野里

妈妈却吃着野菜和谷糠。

……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唱完,孩子们在台子上快速整队,从另一边走下去,按照工作人员的引领,出了礼堂。

“离离,我还是觉得你当领唱好,你唱歌多好听。”徐文丽跑到应照离旁边,偷偷在她耳边嘟囔道。

应照离笑了笑,说:“好啦,唱都唱完了。”

到了食堂后。

音乐老师:“同学们,咱吃完午饭,随便逛逛,等名次和奖都发下来就走。注意纪律,别破坏人家的公物设施,两点到客车那集合,听见了吗?”

“听见了!”

“好,原地解散,吃饭去吧!”

应照离在餐厅吃了几口饭,觉得没胃口,但又看徐文丽吃那么香,就没好意思打扰到她,自己一个人出去闲逛了。

她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小亭子。

爬山虎郁郁葱葱,铺满了附近的墙壁,应照离在石凳上坐下。

安静的空间里,传出了一阵歌声。

声音最初很小,唱了几句才恢复正常音量。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

“唱得不错。”一个温润又通透明亮的声音让歌声戛然而止。

应照离看见亭外向这走来一个少年,他长了一张秀气清朗的脸,单眼皮十分明显,眉宇之间镀上了几丝英气,显得像高年级的孩子才有的成熟。

男孩上身穿了一件藏蓝色T恤,搭黑色长裤和同色运动鞋,是不失为一副好皮囊。

应照离本来就比较内向,又不小心在陌生人面前唱了歌,整个人从心脏开始散发热烘烘的能量,漫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明明还是春天,亭子还有爬山虎的遮蔽,但应照离觉得是快要入夏了的节奏。

“啊——,谢谢你的夸奖。”

应照离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有礼貌地回复到。

“你是来比赛的吧。《听妈妈将那过去的事情》好像还获奖了。”梁言坐下,将手里的荣誉证书放到了旁边的石凳上,把钢笔夹到了里面。

“嗯。”应照离又皱了皱眉,对获奖一事很疑惑,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小叔叔是评委,我正好回这来拿证书,就和他一起来的。”梁言解释道,又说:“他们还没评完剩下的,我就自己出来逛了逛。”

“噢噢。”应照离应了一句。

梁言:“你是这首歌的领唱吗?”

“……,以前是,不过音乐老师说我不适合,换了另一个同学。她这次拿了奖,考仁济的免费生就更有希望了吧。”应照离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对着眼前的人笑了笑。

梁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鼓励了一下:“没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仁济也不是很难考,没有加分,你努力也会考上的,再不济就是多交些学费罢了。”

“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应照离绕开了这个话题问到。

“是啊。”梁言想了想,这是他的母校,应该算是吧。

“那你学习一定很好吧!”应照离本能的夸赞到。

“没有,学习一般,我还挺爱玩的。”梁言眼角微弯,像只灵智未开的小狐狸。

话刚说完,就听到一阵喊声。

“小言!小言!嘿,这孩子跑哪去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不是有人找你啊。”应照离说。

“可能是我小叔叔找我呢,我先走了,再见。”梁言拿起证书起身往外走。

应照离看着男孩走了几步,突然站住,挺直的身板又转了回来,嘴角带着微笑,语气十分温柔。

“那个,人的优秀,总是会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显现出来。虽然呢,你音乐老师给你掐断了一条路,但只要你想,即便绕远一点,也是很幸福的。”

梁言站在亭子口前,将光源挡住了一半,整个人充满着自信与干净。

他盯着她把话说完,应照离从未觉得一个男生的眼睛可以那么清亮,充斥着骄傲。是她所没有的,骨子里的自信。

看着他渐渐走远,应照离也起身打算去客车旁集合。

这时,一丝光芒像根针,刺到应照离眼睛里。低头看,是一只黑色的钢笔,好像是那个男生落下的。她捡起来,把笔从裙子上擦了擦土。

应照离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的身影。

她攥着笔,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想着该怎么还给他。

“离离啊!可算找到你了,我们领完奖,就要坐车回去了,快走吧!”文丽拉着应照离就跑。

“哎,你慢点!”应照离说着将笔握紧,生怕它掉下去摔坏了。

集合完毕,大家上了客车,准备回家。

车上。

“林蕊,给,你的奖状。”音乐老师递给林蕊。

“谢谢老师!”林蕊笑着接了过来,看了好几遍,然后小心翼翼的卷起来,用皮筋套住,抱在怀里开始睡觉。

应照离看到林蕊的反应,没有难过,突然释怀了。

像是心脏里住的蚕宝宝苏醒,将失落感用蚕丝包成了茧。

一旁的徐文丽还恋恋不舍的长在窗户上。

直到又回到了矮小熟悉的平房,才把头扭了回来,闭上眼睛睡了一觉。

应照离低头,看着手中的黑色钢笔,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她想将笔帽拔开,但怎么使劲也没有一点点将要被拔开的动静。她放弃打开了,无聊的拨弄着触感极好的笔夹,钢笔这时有了一点松动。

应照离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要旋转拧开的,而不是拔开。

她打开之后,看到极窄的空间上纵刻了细楷体的四个字——南声函胡。

应照离皱了皱眉,不知此为何意,只是心里想着:他用的东西……很精致,和他一样。

“什么和他一样?离离醒醒,下飞机了!”

林归梦将应照离的眼罩摘下来,把她晃醒。

应照离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飞机上,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