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隆武政权的作为和覆败 第五节 清兵占领浙东与鲁监国航海

1646年(清顺治三年,明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二月十九日,清廷命多罗贝勒博洛为征南大将军,同固山额真图赖领兵南下,进攻浙江、福建。博洛带领的满洲八旗兵到达南京后,原平南大将军贝勒勒克德浑把东南军务作了交代,就带领本部兵马回北京休息。博洛调集了江南一批明朝降兵降将,积极准备进军事宜。据洪承畴报告,“今钦命行征南大将军贝勒督兵赴浙闽征剿,职会发提督曹存性、总兵李应宗、于永绶、张应梦、贺胤昌、范绍祖、王之纲、苏见乐、冯用等共官兵七千余名”随征。实际上跟随博洛进攻浙东、福建的汉族军队远不止此,例如吴淞总兵李成栋部五千兵马后来也被抽调南下,总数至少在一万名以上。

五月十五日,博洛统率的军队经苏州进抵杭州。这年夏季浙江久旱不雨,钱塘江水涸流细。清军见有人在江中洗澡,水深不过马腹,于是,在五月二十五日分兵两路,一路由主力马步兵组成,从杭州六和塔、富阳、严州一线涉水过江大举进攻;另一路由水师组成,从鳖子门沿海而进,二十九日东西会合,全线出击。方国安等部署的钱塘江防线顿时瓦解,各部明军损兵折将,纷纷逃窜。五月二十九日晚上,鲁监国在张名振等护卫下离开绍兴,经台州乘船逃往海上。次日早晨,博洛过钱塘江,亲自指挥追击。六月初一日,清军占领绍兴。朱以海出逃时,派靖夷将军毛有伦保护宫眷、世子退往台州,毛有伦却改道蛟关以便入海,途中被叛将张国柱截获,送往杭州。鲁监国所封越国公方国安带领马兵五百名、步兵七千名不战而降,先后跟随降清的还有新建伯王业泰、内阁大学士方逢年、谢三宾、宋之普、吏部尚书商周祚、兵部尚书邵辅忠、刑部尚书苏壮,依附于方国安的弘光朝兵部尚书阮大铖、太仆寺卿姜一洪等,武将有总兵陈学贯等十八人,副将以下不计其数。兴国公王之仁见大势已去,流泪说道:“坏天下事者,方国安也。敌兵数万屯北岸,倏然而渡。孤军何以迎敌,惟一死而已。”他率领部分兵员乘船数百艘,携带大批辎重由蛟门航海到舟山,打算同隆武帝所封的肃虏伯黄斌卿会师共举。“斌卿伪许之,且曰:顷张国柱犯鲁宫眷,不义,请合声其罪。乃甫出洋,忽炮反攻之仁,尽有其舟。”王之仁对黄斌卿的背信弃义痛恨不已,把家属九十三人的乘舟凿沉,全部溺海而死,鲁监国颁发的敕印也投进大海,自己留下一条大船。竖立旗帜,鼓吹张盖,直驶吴淞江口。当地清兵以为他是前来投降的明朝高官,在六月二十八日送到松江府,吴淞总兵李成栋不敢怠慢,立即转送南京。王之仁见到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时,慷慨陈词,说自己是“前朝大帅,国亡当死,恐葬于鲸鲵,身死不明,后世青史无所征信,故来投见,欲死于明处耳!”洪承畴开初还希望他回心转意,以礼相待,婉言劝他剃发投降。王之仁断然拒绝,大骂洪承畴“反面事仇,先帝赠若官,立庙祠若、祭若,荫若子;若背义亡恩,操戈入室,平夷我陵寝,焚毁我宗庙,若通天之罪,过李陵、卫律远矣”。洪承畴羞愧满面,无地自容,下令将他杀害。

清军进占浙东府县后,大学士张国维、督师兵部尚书余煌、礼部尚书陈函辉、大理寺少卿陈潜夫等先后自杀。督师大学士朱大典据守金华,誓死不降。博洛亲自统率满、汉军于六月二十三日从绍兴前往金华,二十六日把该城四面包围。由于明军在朱大典指挥下凭城顽抗,博洛从杭州调来红衣大炮,浙闽总督张存仁也奉命带兵参加攻城。清军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猛攻了二十天,直到七月十六日金华才被攻破。朱大典带领家属和亲信将校来到火药局,用绳索捆在火药桶上,点燃引线,轰然一声,壮烈成仁。朱大典在明末官场上以贪婪著称,然而当民族危难之时他却破家纾难,体现了威武不能屈的气节。清军进入金华,借口“民不顺命,因屠之”,又炮制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关于马士英的末路,诸书记载差异极大。大抵倾向于东林党的人都说他同阮大铖一道投降了清朝,清军追杀隆武帝时在缴获的文书中发现了他降清后给明方的表文,因而处斩。借以证明马士英先为奸臣,继为叛贼,死有余辜。然而,根据比较可信的材料,马士英并没有降清。清实录记载,顺治三年六月二十日,“浙闽总督张存仁疏报:副将张国勋等进剿太湖逆贼,擒获伪大学士马士英、长兴伯吴日生、主事倪曼青等。捷闻,令斩士英等,其有功将士,所司察叙”。蒋良骐《东华录》卷五载,顺治三年“六月,浙闽总督张存仁疏报:副将张国勋进剿太湖逆贼,长兴伯吴日生、主事倪曼青俱被获,伪大学士马士英潜遁新昌县山内,都统汉岱追至台州,士英属下总兵叶承恩等降,并报称马士英披剃为僧,即至寺拘获,并总兵赵体元,令斩之”。时人所作《吴城日记》记同年“八月中,闻吴日生、马士英旨下俱论斩讫”。按时间推算,二书完全符合。当时芜湖抗清志士沈士柱有《祭阮大司马文》,开头就说“丙戌长至(指冬至)之后二日,近故降大司马阮公之丧至自浙东”,下文云:“使公同受戮西市,一生恶迹补过盖愆。天夺其魄,委贽后方糜烂以死,生与马同丑行,死并不得与马共荣名,天实为之也”。可见,沈士柱在当年冬天即已知马士英不屈遇害,晚节“荣名”。在马士英之前殉难的夏允彝论及马士英时稍有恕辞,在马士英之后死难的沈士柱也不掩没其晚节。黄宗羲却一笔抹杀:“今古为君者,昏至弘光而极;为相者,奸至马士英而极,不待明者而知之也,有何冤可理?”平心而论,马士英在弘光朝秉政时毫无作为,弘光垮台后他投奔鲁监国和隆武帝,招来的是一片讨伐声。王思任写的“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一语脍炙人口,就是直接针对马士英的,责令他盂水自裁。张岱以鲁藩旧臣的身分上疏鲁监国,“恳祈立斩弑君卖国第一罪臣”马士英,“疏入,监国召岱至御榻前,诏以先杀后闻。岱即带兵数百人往蹑之,士英宵遁江上,见其私人方国安,挟制鲁王,斥逐张岱。令士英统兵汛地,协守钱塘”。马士英在唐、鲁两政权中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他并没有因此就转投清方,而是尽力以抗清的实际行动改变自己过去的不佳形像。清方档案证明,马士英曾经多次参加渡钱塘江攻余杭、富阳以及会攻杭州之役。1646年六月浙东兵败,马士英逃入四明山削发为僧,被俘就义,实属难能可贵。相形之下,黄宗羲、张岱在鲁监国政权处境艰难时,转入清方统治区遵制剃头,以明朝“遗民”自居,既不能见危授命,也大可不必那样义形于色地痛斥“奸臣”马士英以显示自己才是正人君子。在这方面,张岱还有点自知之明,《自题小像》一文云:“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之人耶有用没用?”本书讲的是南明史事,不涉及张岱、黄宗羲等人的文学、学术著作在历史上的贡献。同样,也无意于为马士英当国时期的昏庸辩解。只是由于黄宗羲等人往往出于偏私心理任意歪曲史实,甚至造谣生事,在当时既加剧了南明内部的纷争,对后来的史家又造成了许多人为的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依据可信史料对某些比较重要的人物和事件加以澄清就是必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