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原先是海盗,受明政府招抚后,在崇祯年间曾奉命镇压福建、江西、广东的“山寇”和“海寇”,由参将逐步升到总兵官。弘光时加封南安伯。他的接受招安,既为明王朝效力,使东南沿海地区相对稳定;主要意图却是借用朝廷命官身分,扫除海上异己势力,垄断福建、广东等地的对外贸易。到明朝覆亡的时候,他在福建已经拥有左右地方军事和经济的实力。1645年六月,他的弟弟郑鸿逵拥立唐王朱聿键,在福州建立隆武政权,自然是得到他的同意的。然而,这种结合却难免貌合神离。朱聿键的意向是以恢复明室为己任,具体目标是首先恢复以南京为中心的江南(他称之为“半功”),进而收复北方(他称之为“全功”)。郑芝龙的用心却大异其趣,他以迎立隆武作为定策勋臣第一,借隆武朝廷的名义巩固自己在福建等地区惟我独尊的地位,带有很大的割据色彩。这样,隆武朝廷从建立开始,就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之中。朱聿键得到了除鲁监国据守的浙江东部地区以外南方各省的支持,至少在名义上他是公认的南明第二个正统朝廷。然而,他的政权是依靠郑氏兄弟的支持才得以建立,又处于郑芝龙集团实力控制下的福建,一切作为都必然要受到郑芝龙的挟制。朱聿键即位以后,大政方针基本上是正确的,他为抵制和摆脱郑氏家族的控制也作了相当大的努力。隆武朝廷建立不久,朱聿键和郑芝龙、郑鸿逵之间的蜜月很快就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
朱聿键为了提高朝廷的威望,特别注意网罗人才,以礼敦聘各地名声较高的官员入朝任职,延请入阁的大学士名额超过了明代任何时期。郑芝龙却凭借实力根本不把这些文官看在眼里。朝廷建立不久,就发生了朝班事件。郑芝龙自以为帝由己立,朝见时自然应当排于文武诸臣的前面,首席大学士黄道周却以祖制勋臣从来没有位居班首的先例为理由,坚持不让。在隆武帝亲自干预下,黄道周赢得了表面上的胜利。接着在一次朝见群臣的时候,郑芝龙、郑鸿逵当着皇帝的面挥扇去暑,户部尚书何楷上疏劾奏他俩“无人臣礼”;隆武帝嘉奖何楷敢于直言,立即给他加了左佥都御史的官衔。郑氏兄弟怀恨在心,处处加以刁难,何楷被迫请求致仕回籍,隆武帝违心地同意他暂时回乡养病。郑芝龙仍不肯罢休,派部将杨耿在半路上割掉何楷的一只耳朵,借以向朝廷示威。
朱聿键原本希望郑芝龙、郑鸿逵统兵出福建,建功立业。在他的一再训令下,郑芝龙不得不派永胜伯郑彩带兵出杉关,援救江西建昌义师。郑彩到达杉关之后却按兵不动,无论监军给事中张家玉怎样催促,他一概置之不理。不久听说清军将至,拉起队伍就跑,三日夜退到浦城。张家玉极为愤慨,上疏劾奏;隆武帝下诏削去郑彩的伯爵。1646年(隆武二年、顺治三年)正月,又因郑鸿逵部将黄克辉从浙江省江山撤退回闽,隆武帝大怒,指责郑鸿逵“始则境内坐糜,今复信讹撤转,不但天下何观,抑且万世遗耻。未有不能守于关外而能守于关内者”,下诏将郑鸿逵由太师降为少师。这些事实表明隆武帝致力于中兴事业,不愿充当郑氏兄弟的傀儡。
随着双方矛盾的激化,隆武帝明白除了离开福建,摆脱郑芝龙兄弟的控制,不可能有任何作为。于是,他决意亲征,目的是第一步把行在移到江西赣州,然后视情况而定,如果江西用兵得手,局势稳定,可以西连湖南何腾蛟部,东接福建郑芝龙部,南靠广东,收就近指挥之效。即便江西作战不利,还可以西移湖南,南下广东。朱聿键决策移跸明清双方激烈争夺的江西,而不是迁往比较安全的广东,说明他确实是有恢复之志的,和后来的永历帝不可同日而语。隆武元年八月,江西督师万元吉上疏请移跸赣州,疏中写道:“赣(指赣州)居上游,豫(豫章即南昌)不能仰面而攻,且左为楚,右为闽、浙,背为东粤,足以控制三面,宜驻跸。”十二月十六日离开福州,二十六日到达建宁,开始作向西转移的准备。
朱聿键和忠于他的臣僚作的这种战略部署,连当时任清朝江西提督的金声桓也看得很清楚,他在给清廷的奏疏中写道:“以臣今日细观福建(指隆武朝廷)陈兵之势,俨然一常山之蛇,以浙东为首,江西为腹,湖南、广西、云贵为尾,敌畏江南满州,故宿重兵于浙东以拒钱塘之渡(这是指鲁监国政权的兵——作者按),乘臣江西兵力之单弱,意欲夺路而出,以震动江宁;何腾蛟拥重兵从上游而动武昌,满州有数,东南半壁岂不一鼓而复乎?臣计南赣、建昌、广信之贼虽号有三十余万之众,若得满州二万从江西来,合臣兵二万,臣效前驱,立可翦灭无余,随由南赣直捣闽广,凭腰肋之间铲为两断,敌人首尾不能相顾,钱塘可一苇而渡矣。然后合力平定云贵,一统之业岂不易易哉!”可见,明清双方都认识到江西在战略上的重要地位。问题是,南明方面隆武帝既调不动郑芝龙的军队由福建入江西,他寄于厚望的何腾蛟派精兵强将由湖南入江西迎驾也全盘落空;而清方洪承畴却抽调了柯永盛、高进库等部赴江西协同金声桓部作战,先后攻陷吉安、赣州、南安等府。江西战局的逆转,归因于郑芝龙、何腾蛟的私心自用,它不仅直接导致了隆武朝廷的覆亡,而且对后来南明局势的发展影响极大(顺治五年,金声桓、李成栋反清归明时都是在赣州城下屡遭挫败,不能全力北上,详见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