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秋林办了婚礼。总算一场闹热,让家里有了些喜气。过了个把月,杜梅也结了婚。杜梅开裁缝店时,认识了个男人,叫何天林,是橡胶厂跑供销的业务员。原来结过婚,有孩子。杜英不支持,但杜梅愿意嫁给他,说人老实。对方有孩子也不是什么坏处,自己不能生育,不用担什么压力。杜家姆妈对杜梅已经死心,并没有多干预,随便她了。只是杜英还跟秋林抱怨,我从不看错人,你看着,这个人以后不会对我姐姐好的。
就这样,日子匆匆忙忙地过,很快到了这一年的端午。端午节,又是一场婚礼,结婚的是于楚珺。但结婚对象不是龚知秋,而是三岔镇的团委书记葛梅成。于楚珺结交很广,黄埠供销社机关柜台几乎都收到请帖。结婚酒定在周日中午县城里一家饭店。秋林想起龚知秋,心里倒着胃口,没有去吃喜酒。只说自己值班走不出,买了两只红双喜的铁皮热水瓶,用红纸包了,托人带去。
整一日,供销社里除了门卫,只留了秋林一人。秋林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冷冷清清,觉得心里烦躁。他说不清,似乎是为了龚知秋,又似乎是为了自己,或者又什么都不是,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吃了许多香烟。
下午三四点钟,有人敲门。秋林说了声请进,只见推门进来的竟是知秋。知秋进门,伸手用力扇着空气,说,你抽这么多烟,着火一样。
秋林说,你今天不值班,怎么还来?
知秋说,正好看个人,顺路走过,就回单位转转。
秋林招呼知秋坐下,到旁边拿竹壳热水瓶,给他倒一杯热茶。知秋捧起茶杯,嘬了一口,不说话,只是盯着地板看了好一会。
你今天怎么不去?
秋林一怔,说,去做什么?
龚知秋说,去吃喜酒啊。
秋林指着桌上文件,说,你看,这一摊事情,哪有工夫去?
知秋感激地看了秋林一眼,说,我晓得什么原因。我在此地,总算交下了你这样一个朋友。
秋林说,你这闲话讲得我面孔烫,我真是值班。
知秋笑笑,沉默一阵,又说,对了,我上礼拜跟潘主任打了辞职报告。
秋林惊讶,说,什么意思?
知秋说,我一直待在供销社里做杂务,觉得没意思,现在搞改革开放,我就亲眷朋友处借了点钱,想去做生意。
秋林说,辞职做生意?这可不是开玩笑事情,知秋,你要考虑清楚。
知秋说,我想好了,地方都看落定了,只等付租金。
秋林犹豫一下,问道,是不是为于楚珺?
知秋说,怎么会,完全自己念头。这机关里我已经待了十年了,再待上五年十年,照样还不是现在这样?总有些不甘心。报纸广播每日说开放说搞活市场,听得我心动,我真是想出去搏一搏。男人嘛,事业上总要有点花头的,否则被人看不起。
秋林没响,他心里晓得,就是于楚珺原因。当初知秋救了于楚珺,于楚珺说要嫁给他,龚知秋心里是当了真的。于楚珺心思活,到了现在,讲好的闲话反悔,嫁给了葛梅成,知秋心里定是过不去。到了现在,秋林也不好多劝什么,默默坐着吃一会儿茶,秋林便拉知秋到旁边一家小饭店吃饭。炒了几盆小炒,吃了一斤多黄酒,吃完,龚知秋搭顺路的拖拉机回城,秋林则回办公室。坐一阵,黄酒后劲发作,秋林竟在办公室里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天昏地黑,醒来天已漆黑。秋林坐在昏黑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景物剪影一般,脑中想起许多人来,父亲,知秋,还有马师傅,齐师傅,吴师傅,豆腐老倌,长长一串名字,秋林突然明白一桩道理,人这一世,无非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地认识,又一个人一个人地离开。做人真是空空一场,丝毫没有意思。想到这一层,一时之间,秋林心中孤独竟难以抑制。
到了这一年下半年,供销社里最忙一件大事便是办罐头厂。
宁波市供销社系统要办罐头厂的传闻从旧年开始便已经有了。罐头厂厂房需建在柑橘产地,宁波大市内产柑橘的只有此地和隔壁一个县城。为了争这个罐头厂的归属,两个县都费了好一番周折,最后还是本地一位省里工作的老同志发挥余热,四处联络,终于将罐头厂争了过来。
罐头厂厂址落定,接下去一桩事情便是去农业部申请相关批文,只要办来批文,罐头厂便可开工建造。为了将此事办成,县社特地成立一个罐头厂筹备小组,筹备小组里最重要两个角色,一个是临时厂长,一个是供销科长。临时厂长定的是县社一个姓曹的股长。曹股长是大学生,而且还是县里组织部李常务的女婿,当这个临时厂长,别人没有闲话。让人惊讶的是供销科长位置,定的竟是黄埠供销社里保卫科长童小军。
事实上,一开始供销科长人选传得最热是秋林。许主任还给秋林打电话问过此事。许主任说,如果让你当这个供销科长,你愿不愿意?秋林说,我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许主任说,我晓得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了解下情况。你莫多想,也莫传出去。说完,许主任便将电话挂了。
虽然许主任说只是了解情况,但意思却已经说得蛮明确。秋林也满心以为自己真要调去当这个供销科长,没想到等了一圈,最后却落到童小军头上。秋林晓得,这件事童小军定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他花头最透,真要争,自己争不过他。就比如旧年的那一车瓜子,秋林从东北千里迢迢运来,本来跟童小军没有半点关系,可童小军却私下寻到潘主任,建议给县社每个主任副主任都送上十斤,让领导们都晓得黄埠供销社做出成绩。潘主任当场同意,还把这个送瓜子的生活交给童小军去办。就这样,秋林辛苦弄来的瓜子,却莫名其妙被童小军做了人情。
罐头厂落户此地的消息一传来,童小军便打定主意,定要去争一个肥缺。他买来十斤青蟹,去许主任家。别人上门,都是拣许主任在家辰光,唯独童小军,一早守在许主任家门口,只等接许主任的小车离开,他才拎着青蟹寻上门去。
许主任不在,许主任老婆在。许主任老婆将家里道地搭了个顶,开辟出一爿小店。徐主任老婆站在柜台里,见童小军拎来十斤青蟹,晓得是来送礼。打过招呼,平静地说,你自己把青蟹拿到卫生间浴缸里好了。童小军将青蟹拎到卫生间,卫生间里一股泥腥味道,童小军看一眼浴缸,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满满一缸都是青蟹。童小军将自己十斤青蟹倒在里头,就像是施了隐身术,再也看不见。
青蟹放好,童小军走回前面小店。许主任老婆说,你把姓名说一下,我会同许主任讲的。童小军说,说名字做什么?我今朝来,只是这几只青蟹难得,只只壮,便拿过来让你们尝尝鲜。没有别的用意,不用留名。
许主任老婆听了童小军闲话,有些吃惊,来她这里讲这闲话的少见。
童小军又说,阿姨,正好你开店,我顺便买点东西。
许主任老婆说,你要买什么?
童小军说,我要五条中华牌,两瓶茅台酒。
许主任老婆说,我这小店哪有这些东西?
童小军说,不急,我先付钱。等你进来货再给我也是一样。
说着,童小军就从袋里拿出一千元钱放在柜台上。许主任老婆见厚厚一叠钱,又一阵吃惊,说,你拿这些钱做什么,我又不晓得中华牌香烟茅台酒的价格。
童小军说,莫关系,先放着,多退少补。
许主任老婆想一想,问,那你什么时候要?
童小军说,眼看就是中秋节。我买烟酒,就是想节日来看许主任。什么时候有货都不要紧,反正是送给许主任吃的。
许主任老婆一愣,说,这怎么行?送东西归送东西,我不能拿你钞票。
童小军说,阿姨,外头买和这里买不是一样?如果我跑到外头去,照样还是要拔出钞票,直接给了你,倒省去我许多麻烦,我还要谢谢你。
许主任老婆又想了一想,说,好像真是这个道理。对了,你是哪个部门的?
童小军说,我是黄埠供销社的,我叫童小军,跟陆秋林同单位。
许主任老婆说,哦,原来是小陆的同事。
童小军说,我跟陆秋林最要好,我常听他讲,许主任对他顶关照。
许主任老婆说,我家老许与小陆爸爸早年是同事。小军,你今朝来,是特地来寻老许的吧?你来得不巧。
童小军说,一样的,碰不到许主任,碰到阿姨更好,不用面对领导紧张。
许主任老婆说,我家老许人蛮好,你见了也不用紧张。
童小军说,我晓得的。秋林也常来吧?
许主任老婆说,他?只来过一次,老许提拔他当黄埠团委书记,拿了一箱黄岩橘子来感谢。
童小军一愣,许主任老婆见了,赶紧解释,不是白拿,老许还拿了一袋糯米还礼。
童小军说,许主任最清廉,供销社上下都晓得。
许主任老婆说,话是这样说,总归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贪人家东西,当一个黄埠团委书记只拿一袋橘子来,也是搪塞。
童小军说,你这样一说,我更加敬佩许主任,人家只送一袋橘,不但当团委书记,还要当罐头厂供销科长。
许主任老婆一愣,你什么意思?
童小军说,我也是听陆秋林提起,说许主任已经将这个位置许诺给他。
许主任老婆不高兴,说,乱讲乱话,罐头厂牌子半只字没写,怎么好说将供销科长许给他?
童小军说,我也这么说,让陆秋林低调些,他跟许主任关系越好越要注意,也是为许主任着想。
许主任老婆说,小军,你讲的这才是正道。话倒回去讲,陆秋林跟老许也没有什么特殊关系,那个小陆老爹坐了牢监,老许只是同情才对他好。
童小军说,原来是这样。
许主任老婆说,小军,你讲实话,你今朝来,是不是想当这个供销科长?
童小军说,我不瞒阿姨,眼下是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我真想大干一番,就是缺一个平台,缺一个伯乐。
许主任老婆说,我欢喜你这性格。其他人来,都是躲躲闪闪,心里是冲着那个位置来的,嘴巴上又撇得一干二净。
童小军说,我就是这样直来直去性格。阿姨,你这小店生意好不好?
许主任老婆说,一般,只是打发时间。
童小军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让许主任多弄些白糖来。罐头厂开工,做罐头定需要白糖。到时,就让罐头厂到你店里来买。
再坐一会儿,童小军起身告别。许主任老婆送了他两步,突然问,小军,如果你当了罐头厂供销科长,是不是只买我店里的白糖?
童小军拍胸脯,说,如果是我当,不但白糖,厂里香烟老酒都到你这里来买。
许主任老婆听了,脸上笑开花。
罐头厂配好厂长供销科长,便由许主任带队,去北京弄批文。童小军本事,他随行,许主任秘书几乎样样事情脱空,坐车吃饭困觉,童小军都办得妥妥当当。
到了北京,安顿下来,最重要一件事便是安排曹厂长去农业部汇报罐头厂筹办事宜。原本汇报材料准备得妥当,可不想曹厂长去了农业部,面对要汇报的处长时,竟怯了场,变得笨口拙舌,最后事情没讲清爽就被打发了回来。许主任晓得实情,对曹厂长狠发了一顿火。幸亏童小军活络,主动将此事揽过来。此后,童小军每日出门,守在农业部门口跟踪那个处长,跟来跟去,最后摸清他家位置。童小军寻上门去,当着处长的面编了一套山区农民种柑橘的辛苦故事,又拿去些茶叶香榧特产,最后感动那个处长,这才顺利将批文搞到手。
批文拿到手,罐头厂工程正式上马。本来大家都以为曹厂长转正是板上钉钉,没想到北京回来后不久,许主任却召开党委会,在会上几乎一人做主将曹厂长免掉,而是提拔童小军正式当罐头厂厂长。
转年的一月份,筹备许久的罐头厂终于奠基,许主任陪同县里主要领导拿着铁锹给奠基石培土。两月份,许主任带队去上海与日本客商协商罐头厂合资事宜。没想到这一去不要紧,竟感染上黄疸肝炎,一回来便住进了奉化溪口肝炎病院。这一住,竟住了三个月。更让人意外的是,许主任出院时,没有回供销社,而是直接调到了文化局当局长。
秋林去文化局看许主任时,许主任感动,说,我调离供销社,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
秋林说,没想到这个黄疸肝炎这么厉害,据说上海三十万人都感染这种毛病。
许主任说,上海回来,我小便特别黄,脚也酸得厉害,没气力。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吃了黄链霉素的缘故,去医院一查,才晓得是得了这种毛病,第二日就被送到奉化医院隔离治疗了。这病来得凶,吃了几日药,丝毫都不见好,那时医生还告诉我,如果这病医不好就会变成肝硬化肝腹水,严重的还会演变成肝癌,真真把我吓死。最后用了一种叫“504”的特效药,才算见效。但这药厉害,一针打下去,眼睛都起雾,报纸上字都看不清。也是我身体底子好,熬了过去。这次真是苦头吃饱。
秋林说,许主任是有福气的人,定能转危为安。
许主任说,屁的福气,我现在都后悔,不应该去奉化。关在奉化医院里,外头什么情况都不晓得,你看,一出来,连老窝都被人给端了。
秋林说,这次调整岗位的确有点仓促。
许主任说,仓促?不仓促就见鬼了。你晓不晓得那个罐头厂厂长事情?
秋林说,童小军?
许主任说,不是童小军这个众生,我说的是原先的那个书呆子,姓曹的。原来罐头厂筹办,定的是那个书呆子当厂长。但这个书呆子脑子不灵,不是做生意的料作。我见那个童小军人活络,办事不拘泥,就一手提了他做厂长。那姓曹的,丈人是组织部里常务,这次干部调整,他就趁人之危,跟我算起了这笔老账。本来这事也没这么方便,可我在医院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一出来,木已成舟,只能到文化局来了。娘希匹,我一心为公提拔人才,没想到被人背后放了冷枪。
秋林安慰,文化局也算个好位置,也是要紧部门。
许主任说,要紧个屁。
许主任指了指烟灰缸里的烟屁股,说,你看看,我现在吃的是什么烟?上游牌。我在供销社吃的什么烟?我再跟你说一桩,你听起来莫要发笑。以前供销社里掌管着物资,请客吃饭,从来不愁。现在到这清水衙门,请客吃饭竟靠单位卖点旧报纸,卖旧报纸能卖几角洋钿?只是几碗不荤不素的羹卤,我这个局长,都不好意思上桌面。
许主任说这事情的时候,秋林突然想起当年童小军卖单位粪便打秋风的事情。
许主任说,吃得差些,我倒不在意,当年苦日子不是没有过过,现在再苦,也苦不过以前时光。心里最过不去的是童小军这只众生。我此时的遭遇,就是因为当时提拔了他。你不晓得,我当年提拔他时,县社党委六个人五个不同意,是我一个人力挺,把他放上罐头厂厂长那把交椅。当然,我这么做不是为什么私心。国家搞改革开放,我觉得他活络,是能干企业的人。罐头厂需要这样的人才。但这个人没良心,上树拔梯。你不晓得,我调离供销社,我老婆小店想卖点糖给罐头厂他都不同意,这个活众生。
说到此处,许主任突然发现秋林一直低头不讲话,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
许主任说,秋林,我讲这些闲话,你莫有什么想法。我当你自己人,讲话没有顾忌。人就是这样,当供销社主任,最吃香位置。过惯好日子,现在过清苦日子,多少总有点不适应。
秋林说,许主任,我都理解的。
推着自行车走出许主任单位大门时,秋林觉得心里有点难过。他描述不出来这种感觉,在他心目中,许主任这个人,那样清廉,那样正直。当年只为对自己的爹有点好印象,就用力帮自己,从不索要什么,自己送去一袋橘子,他就还回来一袋糯米。可此时的这个许主任却变得有些不熟悉了。
秋林抬起面孔,对着天上的太阳照着,觉得人真是不值铜钿。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秋林。
秋林扭过头去,看见太阳光里站着一个人,正愣愣地看着他。
秋林和春华坐在一个小饭店里。
秋林说,这里的下饭很滋味,你多尝一尝。
春华就用筷子夹菜,吃了一口。
春华说,我前几日碰到一个熟人来百货商店买东西,竟是当年给我们上劳动课的董老师。你还记得她吗?
秋林说,我当然记得,那时劳动票最重要,期末打分,一半靠它。董老师发劳动票,像是掌握我们生死,每个人都拍她马屁,讨好她。当年她是学校里最胖的老师,那时那么胖的人少见。
春华说,她现在瘦了,像是生了病。我看见她,一开始都没认出来。我跟她打招呼,她似乎还有些难为情,应一声,匆匆就走了。
秋林说,这么多年了,总会有些变化。
春华说,当年我们学校里的那个兔场养了几十只安哥拉兔,学校学生都有拔草任务,每日家里出来,都要带上篮子镰刀,四处割来草喂兔子。
秋林说,是啊,我贪玩,每次拔草,我总跑去溪坑游水,每次都是你把你的草分我,让我去换劳动票。
春华说,割草倒还好,最怕就是去砖瓦厂担砖,上百斤重的砖头,当时人吃都吃不饱,真不晓得还有哪来的力气担砖头。你跟我一组,那根竹扁担上的绳子每次你都移到你那一头,要不是这样,我根本抬不动。尽管这样,还是吃饱苦头,两只肩头换着抬,都磨了皮,起了茧。一步一步,也不晓得怎么把砖头从砖瓦厂抬到工地。好几次,我都苦得出眼泪,我总是想,要是人一辈子都这么苦,还有什么意思?
说到此处,春华突然低下头,说,可现在呢,日子好了,不再苦了,我却想,要是能回到以前吃那些苦该有多么好。
春华的闲话里似乎藏了什么情绪,秋林听得心动,很想问一问。但他忍住了。他有些后悔今朝将春华约出来。
秋林说,春华,我们回去吧。
春华应了,两人离开。春华家不近,秋林不好意思让她走着回去,便骑自行车送她。路上颠簸,春华坐在秋林的自行车后面,伸手搂住了秋林的腰。一开始,秋林慌张,总怕某处走出个熟人来。但慢慢地,心里也安稳了。曾经他也很多次想过有一日,他有辆自行车,春华就坐在他后头。没有想到,却是今时今日这样一个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