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各有心思

皇帝召见,唐海刚顾不得吃饭,急匆匆进宫,赵世卿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让内侍把那份奏章给他看,唐海刚匆匆一瞥,直接道:“陛下,奏章的内容如今已经传遍朝野了,微臣此前也看过了。”

赵世卿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道:“你怎么看?”

唐海刚道:“据传那份所谓的农民生活情况调查报告,乃是出自一群泉州书院的学生之手。那些学生没有坐船到江宁参加国试,而是走陆路而来。沿途详细查问农户,得来的那份报告。”

赵世卿直起身子,道:“这些学子倒是有心。依你之见,此事该怎么处理?”

唐海刚道:“陛下,微臣以为杜学士指使杨玉昆上奏,不是为了阻止议税。而是为了阻止单方面给东南各地加税,要把其他各地也并入加税行列,顺带驳斥沈伯群,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阻扰他升任首辅之职。杨玉昆奏章所言非虚,陛下也该为日后做好准备,但之前已经定计,一来如今各地实情陛下已然知晓,正是要先易后难,先趁此机会增加东南等地税赋,弥补国用。待朝局稳定之后再考虑抑制土地兼并之事。二来借此机会整顿朝纲。所以臣建议陛下一是明旨褒奖杨玉昆,以示陛下虚怀纳谏之意。二是让沈阁老暂时休养一段时间。三是明旨议税之时,农税不得加征。”

赵世卿听了唐海刚的建议,道:“先生之法恐不能堵住悠悠众口,翰林院、都察院的那帮清流怕是又有话说。”

唐海刚道:“陛下,这正是杜学士的目的啊!他是宁愿赵德龄继续担任首辅,也不愿沈阁老进身,说出来还是为东南党一党之利。这就是杨玉昆上这道奏章的可恶之处,试图以舆论胁迫君上。对于清流之声,微臣倒是认为问题不大,只要沈阁老休养一段时间,再对舆论善加引导,不仅可以让大家看到民生困苦、国用不足的局面,还能揭示东南党地方富庶、节余大量税赋的实情,引导朝野赞同增加各地税额。”

赵世卿道:“先生言之有理。沈伯群那边,先生就去拜访一下吧?”

唐海刚应下,道:“陛下,其实沈阁老那边更加不用担心。微臣猜的没错的话,沈阁老巴不得被弹劾呢。杜学士是不得不出招,以待朝局有变。沈阁老是欣然接招,静待有变。”赵世卿稍一想就明白了唐海刚话里的意思。

沈府,沈伯群和家人吃过饭,与儿子沈逸飞信步走在庭院中,消食之余父子也好说说话。沈逸飞道:“父亲,杨玉昆的弹劾您老准备如何应对?”

沈伯群道:“不应对。”

沈逸飞道:“那父亲的计划?”

沈伯群摇摇手,道:“你以为唐海刚劝我提议议税能安好心?首辅之位没有那么好坐。皇上着急,老夫可不着急。如此正好,老夫正好可以借机休养一段时间。既然杜文心宁愿不让我上,也要行此忌讳之事,倒要看他东南党能否顶住压力。”

沈逸飞没有想明白,还是向沈伯群问到:“何解?”

沈伯群道:“这你还看不明白?皇上开出了条件,老夫只要上位首辅,就必须完成这议税之事。杜文心知道这一关节,知道老夫一旦担任首辅,必然会全力做这件事。因此,他需要让反对议税的赵德龄继续尸位素餐,他自己才能找到机会。却不知老夫提出议税之事实有饮鸩止渴之忧,陛下对议税加税之事势在必行,如果我上位首辅,届时恐怕千难万难。如今杜文心既然不愿,老夫就随他的意,让他们东南党去面对陛下的压力,看他们如何应对皇上的议税加税之事。”

沈逸飞道:“我懂了。父亲这一招棋高一着,既完成了皇上交待的事,还躲过了最难之事。”

沈伯群道:“从政有时候也要看运气。周秉政以为他调查的事情老夫不知道吗?自己为了名声不敢上书,杜文心倒是不在乎。其实即使杨玉昆不上书,老夫也会让人弹劾我的。那些泉州书院的学子的事情却是意料之外,让杨玉昆的弹劾更有威力,恐怕这个时候陛下的使者正在来的路上。”两人刚说了一会自己家乡的情况,一边感慨生民不易,一边在那盘算自己家有多少地了。不一会就有人来报,翰林院承旨唐海刚来访,父子两人相视一笑。

周府,周秉政刚刚点头允许周舟出门游玩,感叹年轻真好。也如这般年纪的时候,自己是如何的风流倜傥,当初还是老师的杜文心却管的很严,通常要见缝插针的找机会才能出去和同窗一起游玩。追忆过往,思虑今时,老师对自己有意见了。是对自己没有辞去尚书之位不满?还是知晓了自己结交孙思源之事?亦或是对自己保护苏圣平不满?或者只是对自己的一次提醒?

周秉政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老师明白自己的意思。给老师送去那份报告,本意还是希望老师安排让人弹劾自己,谁让户部是直接关联的部门,目的自然是先从议税之事中摘出来,由赵德龄亲自操刀此事。要是议税能成,得罪人的是赵德龄。要是不能成,老师才有机会,到时自己再出面,再行议税之事时才能让朝野舆论以为师徒两个是逼不得已。原本以他们师徒的默契和老师的政治智慧,应该能够理解和做到,没想到老师却还是弹劾沈伯群这个已经卸任的户部尚书。

周秉政猜的没错,杜文心本意就是要提醒他一下。天下间没有不漏风的墙,周秉政这些日子以来,自以为结交孙思源做的隐秘,没想到杜文心早就知道了。对于周秉政的眼光,杜文心很欣慰,但是对他越过自己擅自行动之事则非常恼火。

只是当初的学生如今也是一部尚书,当然不好再随意责罚,也不好明说,唯有用这样的手段来点醒他,希望他能认清形势,一力辅助自己。因为杜文心已经看出来皇帝对自己的忌讳,害怕今生无望登上首辅的宝座,但是自己哪怕当不上首辅,也要做一个不是首辅的首辅。可周秉政此时还不够格,那么赵德龄最好继续担任首辅,等周秉政资历够了之后再退。那么外将内相的格局就得自己来操作,怎么能让周秉政出面,何况还是背着自己出面?他认为周秉政也看出皇帝的心思,心里开始打小九九了。所以才没让杨玉昆稍带着弹劾周秉政,让他继续处在风口浪尖上。

当朝阁老孙博茹,子女皆不在身边,今天陪他吃饭的是他的学生户部员外郎张廷建。吃过饭,两人来到府中花园小亭。刚一坐定,张廷建道:“阁老,今日之事有些诡异啊!”

孙博茹哈哈一笑,道:“怎会诡异?难道老夫人缘好有何不对之处?沈阁老送来家乡的甜饼,杜学士送来家乡的好茶,都只是普通的人情往来而已嘛。”

张廷建知道老师的心情甚好,这是这些年来难得的,自从先帝开始削弱江浙党,慢刀子炖肉,完全无法抵抗,江浙党上下倍受打击,老师作为领头人,自然承受比常人更大的压力。这会竟然开起了沈伯群和杜文心的玩笑,自然是因为朝局有变,可惜自己只是朦朦胧胧有些觉悟,却看的不甚分明,这才准备向老师请教。就着孙博茹的话头,淡淡一笑,道:“还请老师教我。”

张廷建是自己的得意门生,自然要悉心培养,点拨他今后的朝局变化。道:“你对陛下登基后的所作所为有何看法?”

张廷建道:“陛下登基以来,对我们倒是似乎不闻不问,一改先帝的打压之策。东南党没有如人所想高歌猛进,陛下却有压制之意。反倒是江淮党有乘势而上的迹象。”

孙博茹道:“不错。原先以为陛下登基后,要有一两年时间才能坐稳位置。没想到早先在东南党的协助之下,很快就把控住朝政。不过东南党携拥立之功,隐然有当初江浙前辈之风,所以陛下很快就出手压制,以防东南党做大。所以你要切记,得意不得忘形,我们以前就是太忘形了才会遭到先帝的猜忌和打压。”

总结了一下教训,孙博茹接着说:“沈伯群之所以会上那道议税奏章,还不是冲着赵德龄的位置去的。要不是此次杨玉昆的弹劾,恐怕国试之后赵德龄就会下台,沈伯群就要上台。好在如今有杜文心帮他,他倒能再坐段时间了。”

张廷建不解的问道:“那沈伯群的意思是希望阁老帮他一把?杜学士的意思是希望阁老和他共同使力?”

孙博茹道:“糊涂,御史弹劾有什么,老夫当官一辈子,被弹劾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还不是好好的。御史的弹劾有没有用都在于君上的态度。当然,此次杨玉昆的奏章威力太大,沈伯群怕是要躲一段时间风头了,所以老夫刚刚才说赵德龄还能坐一段时间首辅的位置。你要把眼光放长远。老夫问你,按照陛下的手段,今后朝局如何?”

张廷建思虑一会,道“学生懂了。三足鼎立,谁也别想独大。他们两个这是要和您结盟来了,反正现在竞争的是他们两党,我们反倒能待价而沽,坐收渔翁之利。”

孙博茹哼的一声,道:“刚刚才让你不要得意忘形,这么快就忘到脑后。你以为沈、杜是易于之辈?还想坐收渔翁之利。”

见张廷建有些尴尬,孙博茹接着说:“不过你说的没错,今后我们的局面不会像前几年一样了。”

张廷建又问:“阁老,那我们要选哪边?”

孙博茹看着已经升起的明月,道:“不明确选边,但偏向江淮党。一来我们地理相近,洛阳之时本是一家,官员士子更是互有勾连。二来,杜文心有一个天然的弱势。他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朝严防外戚干政,原先他倒是打的好算盘,想以国丈身份,携拥立之功,做到大权独揽,没曾想坐上皇位的人哪个能容许自己大权旁落。如果帮着他,日后我们怎么被吃下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