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霞渐染西方，金芒透过窗帘缝隙倾泻而入，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一室寂静，许淮雾摸索着拿到手机，滑动接听，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她昨晚熬了个通宵把精修的剧本发送到编审邮箱后便倒头睡觉，这会儿神智还没完全清醒。
跟编审合作了三次，许淮雾深谙她对于人设和剧情连贯性的高要求，这会儿打电话给她就说明了要修改的内容不少。
“剧本我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电话那头的女人直接表明来意，开口却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制片那边要加个新角色，你负责的集数需要增加对应的剧情，具体要求见面详谈吧，你现在有空吗？”
许淮雾直起身坐在床上，抬手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周六，但这年头哪有人没加过班，只能“嗯”一声算作回应。
得到肯定答复，编审撂下一句“地址发你微信”便挂了电话。
嘟音响起，她拿着手机翻身下床，瞥见屏幕上的时间，临近下午五点，她睡了十个多小时。
她知道编审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最讨厌别人迟到，哪怕晚了一两分钟也免不了要被她阴阳怪气几句。
军训都没这么速度的，十几分钟的功夫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带上电脑出了门。
日暮西斜，柏油马路正释放着白日里吸收的暑气，空气中满是让人烦闷的燥热因子。绿灯亮起，许淮雾匆匆穿过斑马线来到约定好的咖啡馆。
风铃在碰撞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丝丝凉意迎面袭来，许淮雾的目光在咖啡馆逡巡一圈，没看见编审的身影，她松了口气，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又点了两杯冰美式。
冰凉微涩的咖啡液一入口，她便忍不住皱眉，她一贯嗜甜，但发懵的脑子也因此迅速冷静下来。
约莫等了十几分钟，一个穿着黑色长裤的女人推门而入，白色的袖口卷至小臂处，径直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落座。
“小许。”女人将另一杯冰美式推到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俨然一副速战速决的模样，“有事耽搁了一下，是这样的，制片人那边想要加入一个男主角前女友的角色，然后需要你在三十五集增加一个他们三人的对手戏，前女友的设定我……”
许淮雾顿觉脑袋上冒出个巨大的问号，屏幕上的箭头停在文档图标处，她倒不是对于影视剧本中男主角存有其他感情经历有什么意见，而是这个剧本是在小说的基础上改编的，本身为了剧情丰富度就有了小幅度的增加修改。
此刻再添加一个原著没有的角色和情节，到时候作品一经上映，原著粉首当其冲骂的就是编剧。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当时讨论分镜大纲时已经确定不对原著人设进行改动，而且前女友这个设定和男主暗恋的人设是相悖的，他难道在喜欢女主的同时还要跟其他女生谈恋爱吗？”
编审似乎没想到她会一连提出两个反问，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对面的女生。
由于出门着急，许淮雾脸上未施粉黛，她长了张毫无攻击性的脸蛋，面部轮廓柔和，一双小鹿眼像倒悬的月亮，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编审轻咳一声，“把小说搬上荧幕难免要做一些改动，这种两女一男的剧情就很有戏剧张力啊，不仅塑造了男主的魅力，而且也能从侧面体现出女主对于男主的特别不是吗？”
如果言情剧男主需要用异性配角来衬托魅力的话，这个行为本身就很low。
特别？许淮雾在心里重复了下这两个字，在喜欢你的同时我也不想放弃我的桃花，最后发现我还是更喜欢你的这种特别吗？
“您要不晃……”许淮雾顿了下，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本想说‘您要不晃晃脑袋听听有没有什么声音’，但跟编审合作了三次，以往在剧情出现分歧的时候，她们也都能各退一步。
思及此，她提出自己的想法，“张姐，您换个角度想想，因为原著的设定是男主暗恋成真，如果他在喜欢女主的同时跟其他女生谈恋爱，这个行为跟人设是不符的，而且……”
“普通成年人哪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在原地痴痴等待她？”编审直接打断她的话，“制片人想加入一个新的女性角色，最好是能够给观众留下惊鸿一瞥的感觉，带新人而已，你懂的。”
许淮雾感觉自己额前冒出三根黑线，如果是为了带新人，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加入这么个不符合原著的设定。
“人设我已经发你微信了，之前涉及到她的剧情也在里面，女主对她的态度可以豁达一点，反衬出男主的恋爱脑……”
“不好意思张姐。”许淮雾合上电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我可能没办法按照您的要求进行修改。”
“所以你要终止合作？”编审耐心告罄，甚至有些想笑，她知道许淮雾只是执着于不愿意破坏原著人设，而制片考虑的则是如何博眼球和带新人演员。
他们压根不会在意什么符不符合人设的问题，这些细节自然有粉丝会买账，能解释的理由有很多，能不能火和是否能在市场中炸出水花对他们来说才是重中之重。
许淮雾不只是介意这个。
如果制片那边真有心要跟她合作，不会等到开机前一周才通知她要增加人物的事情，而且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种修改原著设定的行为，改不好到时候就被会骂的狗血淋头。
可他们完全不在乎，又或者说这是他们期待的结果之一，黑红也是红，总比剧播后一点水花都没有来得强。
“抱歉。”许淮雾站起身，说场面话，“非常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行。”编审对于她临时的起意没什么所谓，反正剧本大致已经完成，她不愿意修改也可以让另一个编剧来操刀。
目送着人离开之后，许淮雾这才起身往外走，低垂着眼，打开微信置顶对话框，拇指长按屏幕：“我昨天熬了个大夜把剧本改完发给编审，她今天让我加个男主前女友的设定，我真就不理解了……”
注意到地面上颀长的倒影，她侧身让开却毫无防备地撞上来人的肩膀，手指下意识松力，机身在眼前一闪而过，径直掉落在地，手机壳上的长耳兔还没心没肺地朝着她笑。
也不知道碎的是钢化膜还是屏幕，许淮雾心想，如果是后者，她在想要不要咬牙换个新款，她蹲下身想捡起手机，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快她一步。
面前的男人穿着垂坠感极佳的黑色工装裤，鸭舌帽和口罩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深邃清寂的眼睛，把手机递给她：“抱歉。”
许淮雾接过来，看见黑色屏幕末端的蛛网裂痕顿时有些肉疼，难道她才买了几个月的手机就要因此“整容”吗？
“小陈。”男人朝身后身形稍矮一头的男生抬了抬下巴，堵在咖啡馆门口也不算个事，他先提出解决方案，“纸笔给我一下。”
被叫作小陈的男生反应过来后迅速从黑色书包里拿出纸笔，他接过来，用掌心作垫写着什么。
许淮雾已经确定碎裂的只是钢化膜，这会儿来了闲心打量面前的男人，这大夏天的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跟明星出街似的，小声嘟囔：“挡这么紧实也不怕给自己捂出痱子来。”
“有问题随时联系我。”男人撕下便利贴递给她，听见这话低垂着眼眸看她。
许淮雾以为他没听见，周围做什么的都有，馆内还有零碎的敲击键盘声，可她就是莫名觉得眼前人的存在感很强，她不甘示弱地仰起头，一双小鹿眼毫不避讳地盯着他，完全没有被现场抓包的尴尬。
看得他不免有些好笑，像是见到什么稀奇玩意似的看了她几秒，突然冷不丁地“诶”一声。
许淮雾才没有闲心跟这人嬉皮笑脸，醒来两个小时不到，她先是失业了不说，还莫名其妙摔了手机，这会儿烦的不行，抬头狠狠剐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那你看我脸上有痱子么？”
他弓起脊背，目光和她平视，许淮雾倏然撞进他眼里，眼看着男人修长手指勾下黑色口罩，他嘴角微微上扬，却谈不上笑意，反而带了点促狭的痞气。
——
酒吧楼顶落地玻璃倒映出都市繁华夜景，架子鼓和电吉他伴随着烟嗓倾泻出个个音符，年轻男女拿着酒杯谈笑风生。
许淮雾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闺蜜言宁提起下午的事，一口饮下不规则玻璃杯中的酒液：“怎么人电视剧里女主角失业都有什么撕渣男情节，鸡飞蛋打，我失业先把手机摔了不说连离职都这么悄无声息……”
“是啊，人家在你笔下是职场失意，情场得意，转头遇上霸总开启人生新篇章。”言宁故意逗她，又拍了拍身边男生的肩膀，“喂，你安慰一下她呗，都说你嘴甜。”
男生是她上周招到的调酒师，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神像小狗一样湿漉漉，还会喊姐姐，几天不到就招了不少顾客。
“姐姐。”男生给她递了杯柠檬水，又指了指她身旁的手机，“我大学的时候在学校后街兼职贴手机膜，我帮你换吧。”
“那谢谢你哦。”许淮雾眨了眨眼，把手机递给他，“不过你有我这个型号的吗？”
男生拿着手机往里间走，“没有也要给姐姐想办法。”
“你上部剧开播三十几小时平台热度破万，粉丝做了十几张数据图，她看在这份上都没挽留你？”见男生走了，言宁这才问她。
“剧爆了是演员能扛剧。”许淮雾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道破事实：“只有演员演技被审判和剧情被吐槽的时候才会想到我这种幕后编剧。”
言宁似乎也想到了吐槽博主的视频，摇头笑笑，把自己的手机推到她面前，“你是不是也应该转发一下？”
屏幕上是上一部戏合作的男主角祝听廊发的角色告别微博，其中有一句吸引了许淮雾的目光：【我会好好记住你的姓名，你是天生的将领。很荣幸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你，陪伴你走过几个月的旅程，未来再相见。】
【感谢剧组所有幕前和幕后的朋友，也十分感谢编剧老师塑造的这个角色，他一定在平行世界闪闪发光。】
“他也是真的有实力，我听说集均都快破六千万了，这剧效应就没一点影响给你这个编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许淮雾还没来得及搭腔，男生把换好钢化膜的手机递还给她，屏幕上躺着条未读消息，是上部剧为了方便联系组建的微信群，十几分钟前祝听廊的助理小陈发了祝贺信息，末了又补充——
“听廊说想请各位老师吃饭，不知道各位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