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归朝欢(5)

南平义阳城外,东方曦白,周军攻城的号角已经吹起。云梯投石,将义阳城墙围的密不透风,人如蝼蚁,从云梯上攀爬而上,或中箭攀援,或带着鲜血坠地被踩踏成肉泥。

每一场攻城战都是最血腥最残酷的,说书人口中的兵不血刃只是千中一二,更多地,是无数士兵用生命与血汗铺平的无尽征途,再精妙的战略计谋,都需要活生生的人抱着必死之心去壮烈完成。所以,在竞宁帝心里,每场惨无人道的战争,必是以责任为军魂,为的不是屠戮侵略,而是为了身后长治久安的江山社稷,为的是更多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为了自己信仰的国家幼有所育,老有所养,病有所医1。

谢玿驱马低叹,皇兄我终于离你更近了些。纵使将来皇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罪孽也是不能弥补宽恕的,谢玿此身,百死莫赎,万不能洗清。可今再临沙场,始觉皇兄当日所言之份量,一腔热血,要留得其所死得其所,谢玿遥谢陛下当年不杀之恩,现君恩在上,不报不归。将来山河一统民安国泰,谢玿却不敢居功一分,臣心甘情愿。

那歪斜的右城门摇摇欲坠,后续部队刀锋出鞘声此起彼伏。终于随着城门轰然倒塌,吹角连营,杀声鼎沸,铁马入城。

两个时辰的厮杀过后,义阳城被周军攻陷,高德昌一败涂地,死于混战乱军之中,尸体连同其余无人认领的南平守军在城外焚烧掩埋。周军入城后,进驻南平王府,果如当初所言,未抢掠未烧杀,就连南平王府高德昌的侍妾仆从,也自有合理安排。

南平不过弹丸之地,义阳陷落后,其他城池闻风溃散,逃兵惶将更是不堪一击,被周军清剿围追,一举将南平整个收入囊中。

数日之后,晚至南平的五万兵马旗开得胜行至义阳,与谢玿汇合。

本是处理安置事宜的时候,然而休整未几,归德将军令邵毅将军暂守义阳,等待朝中安置官员,自己带了九万精兵连夜出发。除邵毅将军外,未告知他人去向。

出发前,贺奔堵在南平王府大门口,心存幻想,问,“这回陛下知道么?”

谢玿笑了笑,说,“起风了,你不去睡觉么?”

贺奔眼眶眼见的红了,扑通一下坐地拽住谢玿,“祖宗,你可让人省省心吧,饶了我吧!”

谢玿问,“你怕什么?怕我出逃反叛还是怕我枉死沙场?”

贺奔哀嚎,“怕啊!我都怕!!你又不是没干过!除非你把我也带上。”

谢玿看着他。

谢玿斟酌了一下,正色厉声道,“邵毅将军听令!”

贺奔一骨碌翻起来,“到!”

谢玿,“现在本将军是主帅!令你守在义阳等待朝廷来人交接!这是军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贺奔苦着脸,扭曲着挤出一个字,“是!”

谢玿吐出口气,又笑笑,拍拍他肩膀,走了。

贺奔在她身后胸脯一耸一耸,回身小跑就给赵元冲写信去了。

大军开拔,再不似以往需要翻山渡河,从平楚接壤处长驱直入,周军如入无人之境。

南楚刚经败仗,北境边城毫无防备,而且当日看来南楚受撺掇围困周军,几乎用了半国之力,所派全是精兵良将,倾财力物力配足了粮草装备,以致于此次周军铆足劲来,却发觉各关卡守军竟是不堪一击,相较先前独鹭滩那十五万兵马,有霄壤之别。

而且,南楚北地民况并不算佳,村落城镇与成周相比显得贫瘠穷苦,乞讨者数步即见,偶有饿殍横路,百姓生计显然不足温饱。就这国情,南楚竟还替他国大动干戈,委实叫人唏嘘伤情。

就连陆余盛都慨叹,“南楚还真听吴越的话啊,吴越是南楚它爹么?说让打就拼命去打。”

又过一城,谢玿让人清点伤亡数量,补充物资,顺道看了陆余盛一眼,道,“可不正是。”

那李参军也道,“对啊,可不正是,你想想这南楚如今掌权的是何人?”

是杨太后啊,吴越长公主!说她心向吴越岂非言之成理?

陆余盛恍然,既对南楚朝廷幸灾乐祸,又目及百姓惨状伤怀于内,终于骂了声娘,道,“如今我是越来越觉咱们陛下英明,将来这片土地也迟早是成周治下,我等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了让天下百姓都有温饱度日的这一天么,值!”

其余主将也低叹,皆表示认同。

片刻后,稍作安排,谢玿扬鞭,马蹄又起。

李参军道,“将军,为何如此着急?此次我军旗开得胜,前路无阻,何不让众将士酒席片刻?”

谢玿紧了紧自己被火箭灼伤的右臂绷带,蹙眉摇头,“不行,我军一路顺畅,一半原因全赖南楚四王盘踞南方,北方疏于职守,我们是在与南楚藩王争夺时间,万一时日久了,那些藩王想通领兵前来勤王,到时少不了一场损兵折将的恶战。我们务必要赶在四藩王还观望争执时攻下南楚都城襄桓。”

陆余盛脑中骨碌一转,猛省,笑道,“好啊,把那小皇帝和杨太后都掳过来,又膈应南楚又牵制吴越,妙啊!”

话是没错,可他这口气,活似要下山欺童霸女的土匪,让周围几个副将都不禁斜眼凝视。

陆余盛,“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那到时候南楚皇宫老子一个人进去,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众将又不约而同望望天望望地,假装听不见,却暗里偷偷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而远在益京,赵元冲收到贺奔来信时,兵部也收到归德将军又领兵南下入楚的军报,两封信报放在御案前,赵元冲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本就锋利的眉目此时锐如匕首,让人望而生畏。

吕尚书颤巍巍道,“那要不追回来?”

赵元冲将案上的令箭扔过去,咬牙道,“追!给朕追回来,逮到人直接带回京城。”

兵部余人也吓了一跳,心想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木将军此举大约还是过于狂妄,触了皇帝逆鳞。

吕需忙接了令要走,却又被赵元冲厉声喝住。

“等等!”

他回身,皇帝却默了。他耐心等候,小腿肚都在打颤。

半晌,微闻上座有深吸之声,后沉声道,“罢了,给她备足粮草物资,沿途令人接应。但令还得传,让她撤出襄桓之后立即回朝,不许逗留。”

一旁兵部侍郎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问,“陛下怎知木将军是要进取襄桓?”言下之意是还得需得提防,毕竟重兵在手,即便取了襄桓,再南下一去不返自立为主也是可能的。

陛下没答,正在生闷气。

兵部侍郎提醒得当,其余人心头也起了防备,再谏。

皇帝果被说动,前所未有的愤怒,拍案怒道,“是朕轻信,大意放任了!此次回来,她别想再带兵出去!关起来!朕要她记住这次教训,不敢再犯!”

遂甩袖携风而去

兵部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懵,这陛下您到底听没听明白,木剑声也许不会回来了,这也许是谋叛啊。

于是又一齐看向吕尚书,盼他拿个主意。

吕需挥挥手,让众人散了,捋着胡须一脸笑呵呵,“无需担心,无需担心。”然后也携令走了。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