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巡走打听,兴高神飞。瞧她表情,似是收获颇丰。
木剑声在她不远不近处跟从,踟蹰徐行。随身进了正院正厅,那原本是卧房之处自然面目全非,如今是一间大药行,专营北地名产虫草、鹿茸、海金沙等贵重药材。
黄莺是北人,对石斛之类南药鉴别或许偶有疏漏,但对北药如同食饭饮水般精熟,她细捻慢看,间或点头,心下自知。黄燕自不如她,也不在意这些,她眼中看见的全是些表面排场罢了。陈修就更走马观花了,只需看顾着她们姐妹安危就好。于是他见木剑声也兴趣缺缺,便停了步子,与他一起等在屋外。
木剑声不过踏过门槛,踱了两步,就退去了屋外。黄莺确是善解人意,她心道,大约不惯于药材为伍之人,闻着这味道多少有些不适了。于是温婉一笑,不再理会。
如此每遇药房,或走或看,几人不知不觉已用去了大半日。及至最后到了东院,嘈杂声渐渐小了,众人抬眼,只见那东头正房门前竟赫然守着一组配刀肃立的官兵。
黄燕惊了一跳,身子不由向后一退,脱口道,“这是怎么了?”
木剑声方才一直抿唇低头,只打算做视而不见。然而一见这阵仗,先是怔愣,后脑中一转灵窍一通,朝天暗暗翻了个白眼。
此院收摊关店的一位老者笑着路过,又笑着道,“姑娘莫慌,无妨。”
黄燕毕竟娇气,瞥了眼面带凶煞之气的官兵,拍了拍心口,“无妨?这不是药市么?人来人往朗朗乾坤,何必弄这阵势?吓唬小偷小摸的小贼也不必如此吧?若遇着个胆小的,这东院怕都不敢进来的。”
那老者到很和善,指了指那被大锁牢牢锁住的正房门楣,叫他们看。
四人抬头——脚下一直过来过去踢石子的木剑声也去看了——惊觉那门楣上居然贴了数张纸符,黄红间杂一排而过,甚是乍眼。
“无妨无妨,生人无妨,这屋子妨鬼不妨人。”
木剑声惊而又惊,此时听了老者的话,更是惊疑交加。
黄燕不怕反生了兴趣,奇道,“这屋子闹鬼?”
陈修“啊”了一声,想起来了,道,“这院子原本是恭诚伯爵府,那这屋子怕不是谢怡训或谢玿生前所居吧?”
木剑声不由看了陈修一眼,古怪滋味无以言说。又寥寥转开,瞧见那纸符若有所思。
黄莺也道,“怕是如此了,天下皆知此二贼兵败身死死有余辜,但想必有些死不瞑目,才在这旧居闹腾搅扰吧。”
黄燕点头,似懂非懂,煞有介事。
说罢,黄莺回头,却见木剑声盯着自己,她不由摸了摸脸颊,发觉并无赃物也无异常,于是疑道,“木大哥,怎么了?”
木剑声无声暗叹,转开头去,忽道,“是啊,涂炭生灵死有余辜…就连你都懂这个道理,可见谢玿当年何其蠢钝凶残…”
黄莺见他目色沉重,且有郁色,想起他当日对付柴天豹之境况,知他侠骨侠心,大约嫉恶如仇十分见不得这种反贼罪人,于是柔声安慰道,“所幸,都过去了。”
木剑声听罢,莫名心内微颤,勉强回她一笑,道,“是啊,都过去了。”
他二人这一相笑互动,瞧见黄燕眼中,却是另一番味道,陈修戳戳她问她在激动什么,她只是捂着嘴偷笑,却直摇头并不说话。
那老者自是无法与黄燕同心,只看山是山有一说一解释道,“这纸符可并非是因为闹鬼。”
木剑声不懂玄术,上下打量他一番,道,“先生懂这门道?”
老者嘿嘿一笑,无奈摇头,“倒不算懂,人老了后,迎来送往的人多了,不想知道的东西自然也就知道了一些东西…”
他原是白发人送了白发人,又送了黑发人,自己妄自长寿,妻子弟弟相继离世,又如何快活?
“生死茫茫,苦到疯魔,又无计可施,就只能指望看似渺茫的阴阳之术了,”老者摇摇头,收起恸色,又指给众人看,“这纸符意在驱,不为镇。”
几人一时未明,皆是呆愣之状。
木剑声也摸摸鼻子,嘟囔,“就是,闹什么鬼,闹的目的是给人看的,这地方一到晚上连个人影都没有,闹了有什么用,要闹就去宫里闹!”
黄莺戳戳他,无语眯眼。也是有些纳闷儿,这人平日自然是稳重的,但不知为何,偶尔有那么几次,嘴上比黄燕还没个把门儿的!
老者的眼珠在几人身上逡巡,不由笑了,解释道,“逝者魂灵往往徘徊于生前相熟之处,这符却是要它无法安生滞留此地,因此是驱。”
陈修“哦”了一声,似是懂了,“看来这贴符的人恨极了这屋子的主人,死后也不想让他安宁,不知到底是谢玿还是旁的谢家家臣了。”
能派兵把守,又在禁地贴上纸符的人,即便不是皇帝也是官门之人,只是陈修不敢说。
关于此事,老者也是讳莫如深,猜得到,也不开口。
木剑声疑虑更多,脑中已是一团浆糊,思来想去,所猜所想中却始终有一窍捉摸不定,不敢置信。
只黄燕一个无知且无畏,憨憨的问道,“那安排了这些的,自然应该是官府吧…”
黄莺倒吸一口气,紧张的瞧了眼那佩刀的门神,见似乎并未听到黄燕说话,松了口气,忙拉着黄燕胡乱指叫道,“妹妹,你看,那药杵磨石多好看,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黄燕,“…”
黄燕斜眼,“姐姐,你是真的当我傻么?”
黄莺温婉而笑,“怎么会呢,你看木大哥,不也很感兴趣么?”
黄燕闻声回头,“…”
就见木剑声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那石磨旁,当真蹲下边看边摸,认真打量。
黄燕心道,我错了,她不是觉得我傻,她是觉得木剑声傻,傻的智配其人,傻的理所应当。
至于木剑声,此时…大约是有点惊怒交加吧。
他先是注意到那石磨所在的位置,刨了刨土下,咬牙冷笑。又在记忆中的几处反复刨探,最终额头青筋乱蹦。
陈修问他何事,他冷笑。东院那么多梨树,一株不剩,连根端了!
木剑声吃力扶墙,道,“回去吧。”
黄莺算是志得意满,笑眯眯点头,两人并排先行了。
陈修黄燕相视,黄燕就觉得他两的无知此刻显得特突兀。干咳一声,一溜烟跑到最前面去了。
陈修懵懵懂懂的跟在最后,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那老者搀了他一把,又恢复了憨态可掬,笑呵呵也跟着出了门,心想现在的年轻人都多有趣啊。
陈修从那两人身后看去,发现木剑声其实并未比黄莺高出许多,如此并肩而走,不似爱侣,莫名…竟有些金兰之味…再想想在孤芳轩木剑声对着香粉胭脂那雀跃喜爱的模样…
脑海中忽然蹦出了木剑声脸,涂了脂抹了粉簪了花…
咦!!陈修身上一阵恶寒,扒住树干干呕。
三人闻声回头,关切询问。
陈修撇过头,闭上眼。暂时不想见木剑声那张脸。
木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