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向赵元冲,目光中,有些快意,有些凄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帝背着晨光,看不真切表情,“恭诚伯安排的好棋,不会有人想到,霍衣的两个师兄,邱子明邱子叶居然是孪生兄弟,邱子叶更早早就投靠了恭城伯。你大概也万万没想到,邱子叶从一年多前就不是邱子叶,还是邱子明。当日我们在清屏,霍衣说他另一个师兄不知所踪,你还记得?”
谢玿忆起往事,苦涩一笑,“你又骗我”那时谢玿已知晓邱子叶之故,毕竟心虚,问起霍衣另一个师兄赵元冲可否知晓,赵元冲说的是“我怎么会知道”
她与赵元冲究竟相互欺瞒了多少,她其实早就不在意了,只是事到如今,不免唏嘘,这人呵,这人
赵元冲却似未闻
而谢玿后来也才知道,那时所谓“失踪”的另一个师兄,不过是被恭城伯下了杀手扔在了城外义庄的真正的邱子明。
她一直以为邱子明早就死了,所以她从没怀疑过
两年前,贺连在城外废弃的义庄找到了还剩一口气堪堪等死的邱子明,而彼时,太医院也有个“邱子明”,他们尚不知是哪方人动的手,于是赵元冲便将计就计,叫人紧盯“邱子明”的一举一动,而让痊愈后的邱子明藏在暗处,随时准备。
而这一盯,便是两年。
直到前些日子,邱子叶每回从紫宸殿出来都行色有异,赵元冲心中不安,便在此时换下了邱子明,而代替了“邱子叶”的邱子明得知的真相,却瞬间撕裂他沉入温柔乡的美梦。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不知从何算起,是算当时他如坠冰窖的心?还是算开始感觉到她的隔阂疏远?
他从逆光处走来,俯下身,不是预想中的雷霆之怒,而是满目的悲恸欲绝。他凝视她的眼睛,“阿玿,你一定要这样才罢手么?”
阿玿坦然看他,唇边还是浅笑蜜意,眼中甚至有和他一样痛苦的颜色,说出的话却像刀刃,刀刀扎入他心里,“我不是说过么,天于不取必受其咎,我只要有一口气在,深仇要报,血海要平。”
赵元冲浑身僵硬冰凉,他想抱抱她,却不知道怎样跨过这中间隔着山与海的深渊。
而在此时,殿外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喧闹。
赵元冲大怒,喝道,“怎么回事!?”
良公公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神色慌张,“陛下,不好了,朝臣都往紫宸殿这边过来了。”
赵元冲一怔,心念急转,“出了什么事?”
“早朝陛下迟迟未出现,有人说陛下在紫宸殿遇刺,太后便带着几个肱骨老臣往“
赵元冲打断他,心中一凛,“太后?”
然而未及多想,殿门大开,脚步杂沓,只见太后景氏和丞相刘义臣等几个老臣站在门口,脸上仍是惊魂未定之态。
刘丞相方一看见赵元冲安然无恙,心中大定,正要跪叩请闯宫之罪,然而一错眼看到殿内的谢玿,眯眼辨认片刻,竟认出了她来,随即大惊失色,当场高声叫道,“陛陛下,这这逆贼怎会在此?”
随着他声起,其余人也都往这处看来。
其实男装女装,于不施浓妆之人来讲,差别委实不大,何况众臣之中,本就有不少暗里知晓谢玿身世之人,于是众人一时之间认出了谢玿,却并未太过惊诧于她男扮女装或者女扮男装,而是惊于这分明已经被枭首示众之人竟仍活于世间,还是在这紫宸殿中。
短暂的惊诧过后,众臣眼见此情此景,再看看皇帝神色,不难猜出,十有八九正是皇帝偷梁换柱李代桃僵之计,当即又是失望,又是悲愤,纷纷跪倒涕泗哀嚎。
“陛下,谋反是十恶不赦之罪,不能恕啊!”
“是啊,若此子可恕,我朝中浴血赴死的将士死不瞑目!”
“陛下行这不仁不孝背德之举,就不怕太祖太宗九泉之下寒心吗?”
“不可恕啊!陛下!”
景后情状险些晕厥过去,此时也痛心疾首道,“陛下,谢玿时至今日仍然贼心不死,竟行弑君之事,断断不能留!”
赵元冲心内震惊愤怒,虽知被人算计,然而眼下既成的局面,实在不好轻易收场。
他看了看太后妆容冰冷精致的面孔,按耐下心口跌宕冲撞的怒气,好言相语,摒退了群臣,并无任何承诺。
然而他是皇帝,君臣之别,圣命难违,血流成河亦可。
众人面面相觑,皆摇头退下。
苏合被喧哗声引来,起初不明状况,却见太后重臣都在,话语中更有“逆贼”“谋反”之语,竟是指向阿玿,不由愕然呆住。
此时众人退去,她怔怔凝神,顾不得御前失仪,讷讷道,“阿玿”
阿玿转向她,笑起来。
“苏合姐姐,我姓谢。”
苏合一愣,阿玿谢谢谢玿!?
她忽然卸力倚住房门,泪已滚滚而下。
她知道,这个已经被御笔划去、早该封敛入土的名字而方才情形来看,今后有些事,想瞒也瞒不住了。
她嗫嚅着还想开口,却听阿玿道,“姐姐,我想喝你做的莲子百合汤,你去做给我好不好?”
看看皇帝,她深知自己留下无用,一时思绪翻搅,只能寄希望于皇帝。
于是咬着唇点头,转身合上门。
赵元冲回身,触及她白皙的手指,两只手俱是冰凉入骨。
他想拉她起来,却被她牵住了衣角。
谢玿眼眸清亮如水,笑看着他,“真的,赵元冲,算了吧。”
赵元冲浑身一震,甩开她的手,不去听她胡言乱语,只语无伦次答非所问道,“我知道她对你好,你放心,她绝不会像怜音,朕会给她个好前程”。
谢玿点点头,“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赵元冲忽然蹲下身,钳住她双臂,迫她抬眼,却只能用暗哑的声音说,“你好好休息,天还早,再睡会儿。”
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逃出门。
谢玿痴痴的看他走远,噙着眼泪,将落未落。
她忽然笑起来,唇角弧度温柔缠绵,幽幽一叹,“元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