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皇与众臣子商议数日,还是允诺了岐夏出兵的条件,毕竟恭诚伯之事已经迫在眉睫,失两郡而得解燃眉之急,何乐不为。
如此大事既定,岐夏使臣一走,成周宫之中又恢复往日宁静。
数月调养下来,皇帝精神也稍好了些,身子轻快时,便去玉华宫坐坐,见赵元珵问答间应对自如神气自若,也不觉欣慰。父子两一处便是一整日,言笑不断,和气融融。
凤仪公主近日不爱出门,总在一侧踱步。芷歆有时也过来凑个趣,却也不多言,只在一旁看着三人笑谈下棋。
赵怡晟看了赵芷华一眼,笑向赵元珵道,“芷华最近倒是沉静了许多,越发像个姑娘家了。”
赵元珵一怔,回过神来转头看到赵芷华神色,低眉道,“大约女儿家大了就安静了。”
赵怡晟呵呵一笑,“说来芷华也十七了”
赵芷华一听皇帝这话,便知接下来如何,于是赶忙起身,片刻咬牙道,“父皇,只是秋来多伤怀,女儿一时想到母后,触动心绪罢了,哪里是三哥说的那般了?”
皇帝听她提到先皇后,一时没说话。
片刻后,将赵芷华拉近身旁坐下,道,“转眼芷华都十七了,想你母后走的那年你才两岁,站起来只到父皇膝盖上,现在都这么高了”
赵芷华见皇帝如此,心中也以为他四年李后,一时间万般的酸楚不忍,“父皇莫要伤心,那父皇就不要把芷华嫁出去了,一辈子呆在玉华宫陪着父皇就很好了。”
皇帝抚了抚她微乱的鬓角,叹气笑道,“芷华说的什么傻话,就算出嫁了,以后常进宫来陪陪父皇便好,哪能”
赵芷华抬头看向皇帝,眼神闪动,笑意却很甜,“不不不,绝不!宫外哪里比得上宫里好,永远和哥哥姐姐父皇在一起不好么?为什么父皇总想把我嫁出去,我还这么年轻,父皇替我愁嫁么?”
她跟皇帝说话一向随意惯了,皇帝不觉得有什么,只认为是她小女孩家娇憨作怪,便无奈拍拍她肩膀,又与她玩笑几句,对此事便不再言语。
赵元珵却听得心头一跳,瞧着赵芷华神色,心沉沉坠了下去。
如此,又是清闲且暗潮汹涌的一天。
自从芷歆回来后,皇帝似乎是想尽力弥补这个女儿,又似乎是在与元珵芷歆芷华的相处中寻得了一点天伦之乐的味道,总之闲暇之时,他更乐意常来往于芷歆的毓庆宫与玉华宫之间,对后宫各人的意思也就更淡了许多。
然而,虽是这样,往刘妃那儿去的却并不见少,毕竟承宠多年刘妃深知皇帝脾性,又有赵元珞在一旁卧坐膝下说笑解闷,这份恩情是怎么也薄不下来的。
时日就这样一天天流过去,到了白露秋分刚退,天也明显冷了。一日,一直相持不下的战局有了转机,岐夏发兵在即,眼看大战一触即发,赵元冲进宫奏皇帝,内侍却说皇帝不在奉天殿,从昨日宿在衍庆宫起便未回来。
赵元冲眉宇微蹙,硬了头皮去了衍庆宫。
结果还未进门,只听到宫内笑语晏晏,其乐融融。抬头一看,只见刘妃、赵元珞与皇帝正在一桌吃饭,桌上,赵元珞正说着什么有趣的话儿,逗得刘妃和皇帝齐齐发笑。
在赵怡晟的诸皇子中,唯有赵元珞倒像个娇惯皇子的样子。
虽然此人在外狂妄跋扈惯了,与一帮纨绔子弟逐犬撩花整日无恶不作,但因其母妃的缘故,在周皇面前,从小便得疼惜,而赵元珞又偏会做得一副乖巧孝顺模样,因此这些皇子中虽有不少皇子皇女很得周皇心意,但终究是赵元珞得到的父慈母爱更多些。
无论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只要皇帝疼惜这个儿子,其他人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是无用的。
赵怡晟转头看见赵元冲进门,停下笑语,淡淡道,“哦?冲儿来了?”
赵元冲递上手中折子,回话道,“父皇,今日兵部的折子,岐夏”
“好了,岐夏出兵之事朕已知道,若战事仍无进展,就不必再报了。”
“是,儿臣知道了。”
正当此时,只听赵元珞嘻嘻一笑,语气天真轻快,“父皇,二皇兄近来劳心费神煞是辛苦,这几日气色果真好多了,父皇果然偏心的厉害。”
赵元冲不明就里,心中疑惑,却是预感大大不妙。
皇帝也是听得一愣,催促他道,“怎么?父皇如何偏心了?”
赵元珞眼中明亮净透,撒娇道,“前几日儿臣遇着毓庆宫芷歆皇姐身边的云笙,说是皇姐亲自炖了补汤,正要给二皇兄送去呢,云笙还说她有次半夜悄悄跟随,竟瞧见皇姐在秋岚殿外徘徊叹息呢,想来也是牵挂皇兄牵挂的紧。皇姐才刚进宫,连宫内诸人都还没认熟络呢,我都没说上过几句话,父皇就让皇姐这样偏心照顾皇兄,真叫儿臣嫉妒。”
此言一出,室中顿时一片死静。
赵元珞唇角微微翘起半分。
不动声色趁机发难,暗藏锋芒,却正中成周皇软肋。
或私通内宫!或兄妹相奸!或另有盘根错节!都是忤逆大罪!
隋时炀帝,乃至本朝初始,便也发生过这种兄妹相亲合谋皇位之事。
更甚者,若往深处追究细想,就连芷歆的来历,怕都与赵元冲有关。
赵元冲心中猛地一坠,沉入深渊。他咬咬牙,抬头看了周皇一眼,神色坦然,眼神清朗。
皇帝将目光转向赵元冲,声音却不觉冷淡了下来。
“你退下吧。”
一句话,却坐实了此番罪名,堵住了赵元冲的辩驳。
赵元冲胸内狠狠一揪,心下越发寒凉,欠身退出衍庆宫。
出宫时遇着柳容辞,才知道岐夏已然发兵,带兵之人果真是步落景卓。
柳容辞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亦是一沉,问道,“殿下,出了何事?”
赵元冲苦笑一声,步子踏在深秋积厚的落叶上,嘎嘎作响。
“父皇已经疑心芷歆与我。”
恐怕不止是疑心了
柳容辞一怔之下久久不言,两人都是明白,若此番倒下,怕是再翻身就是难上加难了。
赵元冲淡淡道,“此番兵部我怕是无力插手了,诸事你多多费心些,你与吕需、叔临都堪得大用,我倒不怕军中有变,只是宫里”
柳容辞左右看得无人,此时忽然压低声音道,“若是实在无法,贺连”
“不到无路可走,贺连还是先放着吧,他此时正得父皇信任,若让父皇知道他是我的人,怕是”说到此处不觉低叹一声,父子猜忌防备到如此地步,已是无话可说。
然而,等到子时,仍不见有内侍传来圣旨,赵元冲心道,莫非是宫里又出变故?
此事非同小可,柳容辞、陈叔临两人一同在兵部呆到了天亮,却终于等来皇帝派春福送来的一盅羹汤,只道二殿下近日颇为劳心,朕忧心之余亦深感欣慰,故赐御品乌茸雪芝汤以示重之。
赵元冲谢了恩,心中却是疑虑重重。随即向柳容辞使个眼色,不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