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玛—容波恩之旅
1912年6月28日至7月29日
〈1912年6月〉5月28日星期五
由国家火车站启程。在一起相处得很好。索科尔恩把列车启程的时间给推迟了。脱去外衣,整个身子直躺在长椅上。易北河河岸。这个地区的居民点和别墅都很美观,犹中湖岸的风光一样。德累斯顿。到处都是一堆堆新鲜的货物。服务员衣着干净,举止适度。话语平静妥帖。建筑物坚实的外观,这是由于使用了混凝土技术,可是这种技术举例说在美国其效果却不是这样的。一般来说,易北河河水是平静的,经过千回百转的漩涡形成了如同大理石般的花纹。——莱比锡。与我们的搬行李工人交谈。[马克斯问他有关女朋友的情况,虽然他看上去就像我们的祖父一样。]奥佩尔斯旅馆。半新的火车站。旧火车站的美丽的遗址。公用的房间。从4点钟起就被“活埋”了,因为马克斯由于外面的喧闹声不得不将窗户都关上了。好大的噪音。凭听觉好像是一辆车跟着一辆车,不绝于耳。因为路面上铺了沥青的缘故,马跑起来听上去犹如奔驰的赛马一样。渐渐远去的电车铃声通过它的间歇指明了街巷和广场的所在。晚上在莱比锡。马克斯对地形地貌的直觉,我在这方面毫无能耐。然而我认定那是侯爵府上建筑物的一座美丽的凸肚窗,后来从导游那里得到证实。建筑工地上夜间还在工作,可能就是奥尔巴赫酒家的所在地。对莱比锡无法消除的不满。[下不了决心去妓院云集的小巷看看。]诱人的东方咖啡馆。“鸽子笼”啤酒馆。行动困难的长胡子啤酒馆父亲。他的妻子给倒酒。两个高大健壮的女儿做招待。桌子都有抽屉,木桶里装有利希滕海因出产的啤酒。如果有人打开盖子就会冒出一股味道来。一位瘦弱的老顾客,红而瘦削的面颊,起皱纹的鼻子,与一大群人坐在一起,后来又独自一人留了下来,那位姑娘端着啤酒杯坐到他的身边。一幅十二年前死去的老顾客的画像,这位老顾客光顾这里达十四年之久。他举起杯子,在杯子后是一副骨架。莱比锡有许多抱成团的大学生。许多人戴单片眼镜。[以很短的时间造访了一家妓院。一位胸前带有装饰品的姑娘用小排骨招待吃晚饭。我们用不甚清楚的回答说明我们很快就离去的原因。]
〈1912年6月〉29日(星期六)星期五早餐。[对旅馆老板和他的女儿的一次接触,但判断错误。]在星期六的汇款单收据上没有签字的先生。散步。马克斯去罗沃尔特处。图书行业博物馆。在那么多书籍面前我不能自制。出版社所在的地区古色古香的街道,尽管道路笔直,还有较新的、没有雕饰的房屋。公共阅览大厅。在“玛娜”餐厅吃午饭。吃得不好。[在那里碰到勃兰戴斯。与马克斯约好下午2点在歌德纪念碑前见面,和勃兰戴斯告别。]威廉酒馆,位于一个院子里的朦胧的小酒店。罗沃尔特。年轻,红脸颊,在鼻子与脸颊之间有一些静止的汗珠,从臀部开始才有动感。巴塞维茨伯爵,《犹大》的作者,身材高大,神经质,干巴巴的脸孔,做着腰部活动,经过良好保养,十分强壮的身体。哈森克莱弗,[犹太人,说话声音很大。]在小小的脸上有许多阴影和光亮,也呈现出淡青色。所有这三个人都挥动着手杖和手臂。在酒馆里尽是千篇一律的日常午餐。大而宽的酒杯放有柠檬片。品图斯,《柏林日报》记者,胖胖的身材,平平的脸,后来在法兰西咖啡馆里校改那篇打字机上打下来的评论剧本《那不勒斯的约翰娜》的文章(昨天晚上首次公演)。[哈森克莱弗建议在一家妓院里喝下午咖啡。没有允许进入,因为那些女士们要睡到4点钟。昏暗中小酒店的女人们汇聚在一起。]法兰西咖啡馆。罗沃尔特相当认真地要我写一本书。出版者们本人的义务以及他们对德国文学的通常平均面的影响。在出版社。——5点钟启程去魏玛。车厢里那位年岁较大的小姐,黝黑的皮肤。下巴和面颊有着美丽的曲线。长筒袜的接缝处是怎样围着她的腿转动的,她用报纸盖着脸,我们看着她的腿。魏玛到了。她戴上一顶大而旧的帽子后,也在这里下车。我后来又看见过她一次,那是我从集市广场出来去参观歌德故居的时候。去克姆尼蒂乌斯旅馆的路很长。几乎失去了勇气。寻找公共浴室,人们指定我们住的是三间一套的寓所。马克斯应该睡在一个有老虎窗的洞穴里。基尔希贝格山旁边的露天游泳池。天鹅湖。夜间去歌德故居。很快便认出来了。通体都是黄褐色。感觉到我们以前的整个经历都在这一瞬间的印象中得到了分享。没有住人的房间的窗户是黑暗的。明亮的朱诺半身塑像。摸摸墙壁。每个房间里的白色的帘子都稍稍往下放了一点儿。十四扇临街窗户。垂着的链条。没有任何图画能把这全部再现出来。不平整的场地,水井,随着这逐渐向上的场地坡度房屋形成了断断续续的建筑线条。昏暗的略呈长方形的窗户嵌在黄褐色之中。从本身来说这是魏玛最令人瞩目的市民住宅。
〈1912年6月〉30日星期日
上午。席勒故居。驼背女人,她走上前来说了几句话,主要是通过带有歉意的语调说明那些纪念品放在这里的原因。在台阶上克利欧作为书写日记的女子形象出现。1859年11月10日诗人诞辰一百周年纪念塑像,经过装修、拓宽了的房子。意大利的风景画,画的是贝拉吉奥,歌德赠送的礼物。一点儿不像人的鬈发,又黄又干像毛皮兽类的鬃毛。玛丽亚·巴甫洛夫娜,柔美的脖颈,脸并不宽,一双大眼睛。各种各样的席勒头像。布局合理的作家住处。等候室,接待室,书房,凹进去的卧室。他的女儿尤诺特夫人,长得像他。《小小经验育成参天大树》,他父亲的书。
歌德故居。供参观的房间。匆匆看了一眼书房和卧室。看着这些总会使人悲哀地想起死去的先祖们的景象。这个花园自歌德去世后树木花草仍不断生长。这棵山毛榉树把他的工作室都遮暗了。当我们已经坐在下面楼梯间里时,她带着她的小妹妹从我们身边跑过。站在楼梯间下面的一只灵石膏像,在我的记忆中是和善于奔跑联系在一起的。后来我们又在朱诺室里见到她,再后来是在面向花园的房间里向外观望时看到她。我相信我还常常听到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两株丁香穿过了阳台的栏杆。走进花园已经太迟了。马克斯看到她站在上面的一个阳台上。她后来才走下来,与一位年轻的男子在一起。在走过身边时我感谢她,她使我们注意到花园。可我们并未就此离开。她的母亲来了,花园里出现了交际场面。她站在一丛玫瑰花旁,我在马克斯的推动下走了过去,得知去蒂福尔特郊游的事。我也要去。她与她的父母走了。她提到一家饭店,从这里可以看到歌德故居的门。天鹅饭店。我们坐在常春藤架之间。她从门口走出来。我跑了过去,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绍,得到允许与他们一起去,我又跑了回来。之后这一家子来了,可是父亲没来。我想参加进去,不行,他们先要去喝咖啡,我该与她父亲随后前去。她说,我应该在4点钟进屋。我与马克斯告别后去接她父亲。在大门口同马车夫说了几句话。与她父亲一起离去。谈到西里西亚、大公爵、歌德、国家博物馆、照相和绘画,以及这个敏感的时代。在一间他们正在喝咖啡的屋子前面停住了。他跑过去,把大家叫到凸肚窗前,因为他将要给他们照相。由于神经紧张,与一个小姑娘玩了一会儿球。同几个男子一起出发,走在我们前面的是两位太太,在她们前面的是三位姑娘。一条小狗在我们之间跑来跑去。蒂福尔特的宫殿。与三位姑娘一起参观。在歌德故居中的许多东西这里也有,而且更好些。对维特的各种画像的解释。冯·格希豪森小姐的房间。用砖砌死了的门。仿制的毛线帽子。然后同父母一起上路。在公园里照了两次相。一次是在一座桥上,看来没有照好。归途中终于完全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但没有深入的关系。下雨。在档案馆中关于布莱斯劳的狂欢节的趣事。在房屋前的告别。我在赛芬街的徘徊。在这时候马克斯已经睡了。晚上三次不可思议的见面。她与她的女友。第一次我们陪着她。我总是可以在晚上6点钟后来到花园。现在她必须回家了。随后又在为决斗而准备的圆形广场上见一次面。她们同一位年轻的男子谈话,与其说是友好的,不如说是敌意的。可是她们为什么不留在家中呢,这时我们一直将她们送到歌德广场。她们应该赶快回家去呀。她们显然根本没有回过家,是被那个年轻的男子追逐着或是为了与他相遇,可是现在她们为什么从席勒大街跑了出来,奔下小台阶,跑到旁边的广场上去呢?她们在隔着十步的距离同那个年轻的男子说了几句话后,看来是拒绝了他的陪伴,她们为什么又在那儿转过身来,单独跑了回来?我们只是以寻常的问候从她们身旁走过,难道是我们打扰了她们吗?后来我们慢慢地往回走;当我们走到歌德广场时,她们又从另一条街巷里跑出来,显然非常惊恐,几乎撞到我们怀里。出于小心我们转了一下身子。但她们还是绕道走了。
〈1912年〉7月1日星期一
放射形路口有小花园的房子。在房前草地上画画。在休息的椅子上背诵了这首诗。折叠床。睡觉。院子里的鹦鹉在叫着“格蕾特”。徒劳地走了一趟埃尔富特大街,她在那里学习缝纫。洗澡。
〈1912年7月〉2日星期二
歌德故居。阁楼。在房东那里看到照片。围站着的孩子们。有关照片的谈话。始终留意着与她谈话的机会。她同一个女友去学缝纫。我们留下来了。——下午,李斯特故居。技艺高超。年迈的保莉妮。李斯特从5点工作到8点,然后去教堂,再后来睡第二觉,从11点起访客。马克斯在浴场游泳,我去取照片,先遇上了她,与她一起走到大门口。父亲指给我看照片,我拿起了照片架子,我终于必须走了。她毫无意义地徒劳地在她父亲背后向我微笑。可悲。突然想起,将这些照片拿去放大。走进药房。为底片的缘故又回到歌德故居。她从窗户里看到我,并打开了窗子。——多次遇见格蕾特。在吃草莓时;在维特花园前,那儿正举行一场音乐会。在她那宽松的衣服里是灵敏的身体。从“俄罗斯大院”里走出来的身材魁梧的军官。各种各样的制服。瘦长的人、强壮的人都穿着这些深色的衣服。——在偏僻的街巷里打架斗殴。“你肯定是个最不要脸的下流坯!”人们站在窗户旁边。离去的一家人,一个醉汉,一个背着背篓的老太太和两个跟着她的男孩。——我嗓子堵得慌,得赶快离开。发现“梯沃利”。墙边的那些桌子叫“侧阳台”。年迈的柔体杂技女演员,她的丈夫是位魔术师。那些女性的德语大师。
〈1912年〉7月3日星期三
歌德故居。应该在花园里摄影留念。没有看到她,我过一会儿可以去接她。她的举动总是微微颤抖,但只是当有人跟她说话时,她才颤动。要照相了。我们两人坐在长凳上。马克斯指点那个男子如何拍照。她与我约定第二天幽会一次。——奥廷根透过窗户看到我们,不许马克斯和我拍照,当时我们正站在照相机旁,四周无人。我们最终没有拍成!——当时那位母亲还是十分友好的。除了学校组织和免费的人外一年内有三万人来此参观。——游泳。孩子们认真地、平心静气地进行摔跤比赛。——下午参观大公爵图书馆。特里佩尔半身塑像。对领导人的赞誉。总是一眼就认出来的大公爵。结实的下巴和坚定的嘴唇。手插在扣得紧紧的上衣里。大卫创作的歌德半身塑像,向后竖起的头发和紧绷的大脸。由歌德促成的将一座宫殿改造成为一座图书馆。帕索夫的几座半身塑像(漂亮的鬈发青年),扎哈里亚斯·维尔纳,瘦削的、很会打量人的、向前逼近的脸孔。格鲁克。“根据在世时的脸浇铸而成”。嘴里的那些洞孔是他曾经呼吸时用来插管子的。歌德的工作室。穿过一道门,人们便进入冯·施泰因夫人的花园。由一个罪犯用一棵巨大的橡树做成的楼梯没有一根钉子。——在公园里与这位木匠的儿子弗里茨·文斯基一起散步。他认真严肃的谈话。在这时候他一边谈话一边用一根树枝向灌木丛抽打。他也将成为木匠,并要到各地漫游。现在人们漫游不必再像他父亲那个时代一样,而是可以享用铁路交通了。要想成为导游,也许必须学会几种语言,他们不是在学校里学,就是买这方面的书。他对这个公园的了解,不是从学校里学来的,就是从导游那儿听来的。令人感兴趣的导游的说法与一般的情况不一定符合,例如关于这罗马式的房子无非就是:这门是为供货商而定做的。树皮做成的小屋。莎士比亚纪念碑。——卡尔广场上我周围的孩子们。关于海事的谈话。孩子们的严肃神情。谈论有关船只的沉没。孩子们的优越性。允诺给买个球。分饼干。花园音乐会演奏《卡门》。整个身心都投入在这音乐里。
〈1912年〉7月4日星期四
歌德故居。用响亮的声音来确证约好的幽会。她从大门口往外看。这是错误的解释,因为我们在场时她也向外看。我又问了一次:“风雨无阻?”“是的。”马克斯去耶拿拜访迪德里希斯。我去公爵陵墓。与军官们在一起。歌德的棺木上放着金色的桂冠花环,是布拉格的德国妇女于1882年捐赠的。在墓地上找到了所有的人。歌德一家的墓地。瓦尔特·冯·歌德1818年4月9日生于魏玛,1885年4月15日死于莱比锡,“歌德家族随着他的去世血脉断绝了,但歌德的名字却永垂不朽”。卡萝莉内·法尔克夫人的墓碑上写着:“当上帝收走她自己的七个孩子时,她成了不相识的孩子们的一位母亲。上帝将抹去她眼睛里的所有泪水。”夏洛特·冯·施泰因:1742—1827。——游泳——下午没有睡觉,两眼一直盯着这不稳定的天气。她没有来赴约。——只见马克斯穿着衣服躺在床上。两个人都不幸。要是人们能将苦恼从窗口泼出去该有多好。——晚上希勒尔与他母亲在一起。——我离开桌子跑过去,因为我相信可以看见她。错了。然后大家都在歌德故居前,向她问候。
〈1912年〉7月5日星期五
徒劳地去歌德故居。——歌德——席勒档案馆。棱茨的信件。——1830年8月28日法兰克福市民致歌德的信:“古老的美因城的一些市民,长期以来就习惯于在这里手握酒杯向8月28日致意,他们若能有幸在这座自由城市的市区亲自欢迎这一天带来的这位非凡的法兰克福人,他们将赞美上天的恩惠。
然而一年又一年,希望、期待和心愿都未能实现,他们于是在此期间端起闪光的酒杯越过森林和原野、边界和关口,向着幸福的伊尔姆城,请求他们的尊敬的同乡惠予他们在思想中与他碰杯,允许他们歌唱:
如果你愿意给予
你忠诚的追随者宽恕,
我们愿持续不断地
追求你的指示,
把一知半解从我们身边剔除
而在完整、善良、美好中
果敢地生活。”
1757年“崇高的祖母!……”
耶路撒冷致凯斯特纳:“我是否可以敬请阁下为了一次即将进行的旅行把您的手枪借我一用?”
迷娘之歌,没有一点儿删改之处。
取来了照片。送去。十分无聊地闲立着,六张照片只给了三张。而且恰好是其中较差的,意在希望那房东为证明自己的能力给重拍一下。可是毫无这种迹象。——游泳——直接从那里来到埃尔富特大街。马克斯去用午餐。她与两个女友一起来。我把她叫了出来。原来她昨天有事不得不提前10分钟离开了,直至现在她才从她的女友那里获知我昨天的等待。她对舞蹈课也很生气。她肯定不爱我,但对我有几分尊敬。我给了她一盒有一颗小心并用一根彩带扎住的巧克力,随后陪她走了一段路。她说了几句关于约会的话。明天11点在歌德故居前约会。这可能只是一个借口,她必须要做饭,之后才会出现在歌德故居前面,但我还是接受了。可悲的接受。我回到旅馆。马克斯躺在床上,我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下午去百乐宫郊游。希勒尔和母亲。车子一直在一条独一无二的林荫大道上行驶,真是美极了。宫殿的布局令人惊异,它由一个主体部分和四座旁边的整齐小屋组成,所有的建筑都显得低矮,色调柔和。中间是个水柱不高的喷泉。向前方可眺望魏玛。大公爵已有好多年不到这里来了。他是位猎手,可这儿没有猎场。近面走过来的那位安详的仆人有着一张刮得干干净净有棱有角的脸,透出的悲哀也许像所有在别人统治下活动的民众一样。这是家畜的悲哀。玛丽亚·巴甫洛夫娜,卡尔·奥古斯特大公爵的儿媳妇,玛丽亚·弗多洛夫娜和被绞死的皇帝保罗的女儿。许多东西具有俄罗斯的特点。景泰蓝,铜制的容器上镶有金属丝,在金属丝之间上了搪瓷釉彩。饰有天圆穹顶的卧室。在那些还可住人的房间里的照片显现出唯一的现代气息。好像它们令人觉察不到就能适应似的!歌德的房间,位于下面的一个角上。奥塞尔的几幅天花板绘画,重新整修后已面目全非。有许多中国式的东西。“昏暗的侍女房间”。有两排观众席的露天剧场。互相连接着的有扶手长凳的马车,座位挨着座位,女士们坐在里面,温文尔雅的男士们陪在她们旁边策马随行。在那辆重型车上,玛丽亚·巴甫洛夫娜与她的丈夫一起在三匹马的拖拽下,以二十六天时间完成了从彼得堡到魏玛的结婚旅行。露天剧场和公园是由歌德设计的。——晚上去保尔·恩斯特家。在街上向两个姑娘询问作家保尔·恩斯特的住处。她们先是沉思地看着我们,然后一位捅了捅另一位,她好像想要记起一个突然想不起来的名字。您说的是维尔登布鲁赫吗?那另一位姑娘问我们。——保尔·恩斯特。嘴巴上留着髭须,下巴有山羊胡子。总是待在沙发椅里或者跪着,即使在激动时(由他的批评者引起的)也不离开。——住在霍尔恩。在一座别墅里好像住满了他的家人。一碗香味扑鼻的鱼被人从楼下端到楼上来,在我们的注视下又被送回到厨房里去了。——埃克斯佩迪图斯·施密特教士走了进来,我在旅馆的楼梯上已经碰见过他一次。他在档案馆里为研究奥托·路德维希的版本而工作。想带土耳其的水烟管进档案馆。他咒骂一家报纸为“虔诚的毒蛤蟆”,因为它攻击了由他出版的《圣贤传奇》一书。
〈1912年〉7月6日星期六——去施拉夫家。年迈的、与他长得很相像的姐姐接待了我们。他不在家。我们将在晚上再来。——与格蕾特一起散步一小时,看来她是得到她母亲允许的,她走到街上还通过窗户与她母亲说话。粉红色的衣服,我的心肝宝贝。晚上盛大的舞会不得安宁。这似乎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中断了的又总是从头开始的谈话。一会儿走得特别快,一会儿又走得特别慢。千方百计、不惜任何代价要挑明此事,好像我们之间没有一丝一毫联系似的。是什么力量推动我们一起穿过公园的呢?难道仅仅是我的固执吗?——傍晚时分来到施拉夫家。在这之前去看了格蕾特。她站在稍稍打开的厨房门前,穿着一身在很久以前备受称赞的舞会礼服,可一点儿也不如她平时穿的衣服那么好看。两眼哭得红肿了,显然是由于她的主要舞伴的缘故,他已经给她带来了许多烦恼。我向她做了永久性的告别。她并不知道我要走了,但即使她知道了这点,她也不会在乎的。一个手拿玫瑰花的女子还打扰了这简短的告别。——街道上到处都是来上舞蹈课的男男女女。——施拉夫。他并不住在像和他闹翻了的恩斯特说的那样,是住在一个阁楼间里。他是个十分活跃的人,强壮的身体被一件扣得严严实实的上衣紧裹着。只有两只眼睛神经质地、病态地闪动。主要谈的是天文学和他的地球中心说体系。所有其他一切,文学、评论、绘画艺术他还是那样地留恋,因为他摆脱不掉。到圣诞节时一切将见分晓。他对他的胜利一点儿也不怀疑。马克斯说,他面对天文学家的处境“类似于歌德面对光学家的处境”。“类似,”他回答道,手始终紧握着放在桌子上,“但有利得多,因为我拥有无可争辩的事实。”他的小望远镜价值400马克。他根本不需要用它来发现什么,也不需要数学。他的生活充满了幸福。他的工作领域广阔无边,因为他的发现一旦得到承认,会在所有领域中(宗教、伦理学、美学,等等)产生巨大的影响,他理所当然地首先要去进行这些方面的探索。——当我们来到时,他正在把庆祝他五十岁寿辰之际发表的评论剪贴在一本大书里。“在这种时候他们是很温和的。”——在这之前与保尔·恩斯特在韦比希散步。他鄙视我们这个时代,鄙视豪普特曼、瓦塞尔曼、托马斯·曼。不管我们可能有什么意见,他在说了好长时间之后才能让人理解的一个短小从句中称豪普特曼为一个涂鸦者。再就是关于犹太人、犹太复国主义、种族等模糊不清的观点,总的说来只有一点是值得注意的,他是一位竭尽全力充分利用自己的时间的人。——当别人说话时,他每隔一小会儿就枯燥地、机械地说上一声“是的,是的”。有一次我简直无法相信他的话了。
〈1912年〉7月7日
27日,哈勒的行李搬运夫的号码。现在是6点半,在格莱姆纪念碑附近一屁股坐倒在已寻找好长时间的长椅上。如果我是个孩子,我肯定会让人背着走,因为我的腿是那样的疼痛。——同你告别之后,我还一直没有感觉到孤单。虽然后来变得如此沉闷,但还谈不上孤独。——哈勒,小莱比锡,那里和哈勒的一对教堂塔楼,都由小木桥在高高的空中连接起来。——我已经感觉到,这些东西你不会马上而是以后才会读到,这使我那样的不安。——自行车俱乐部正在哈勒的市场上集合,准备去郊游。单独一人参观一座城市或者哪怕只是一条街道有不少困难。——味美可口的素食午餐。同其他开饭店的老板的区别是,素食对吃素的老板们来说并不可口。忧心忡忡的人们从一边向一个人走近过来。
与四个布拉格犹太人同车离开哈勒:两个是可爱有趣年纪较大身体强壮的男子,一个像克[勒门斯]博士,一个像我的父亲,只是矮小得多;再就是一个身体瘦弱、被炎热打蔫的年轻丈夫和他那令人讨厌但身材不错的年轻妻子,她的脸出自某个[贝格]家族[熏制]的家庭。她在读伊达·鲍-埃德著的三马克一本的乌尔斯坦的长篇小说,这本书的题目倒很卓绝:《天堂里的一瞬间》,可能是乌尔施坦创造出来的。她的丈夫问她是否喜欢这本书。可是她刚开始读,“到现在我还说不上什么”。一位有着干燥的皮肤、面颊和下巴上美丽地分布着浅黄色胡子的很不错的德国人,好奇地对这四个人的举动表示出令人注意的友好态度。——
铁路旅馆,楼下临街的房间,前面有个小小的花园。[谁愿意或可能顺便在房间里关照我的一切事务呢。]进城去。一座地地道道的古城。桁架结构看来是比较能保持久远的建筑式样。所有的横梁都弯曲了,镶板凹陷下去或凸了起来,但房屋的整体依然完好,至多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点破败,并且由此反而变得更牢固了。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人们如此优雅地倚靠在窗户旁边。窗子的中间框条大多数也都是固定的。人们的肩膀靠在框条上,孩子们围着转。在一条深深的走廊里有几个穿着节日服装的健壮姑娘,坐在最下面的几级阶梯上舒展身体。
泼妇路。斗嘴街。
在公园里与小姑娘们同坐在一条长凳上,我们称之为姑娘凳,不许小伙子们来侵占。波兰犹太人。孩子们向他们呼喊着犹太佬,而且在他们离开后不愿立即坐到他们坐过的长凳上去。犹太人开的旅馆[纳坦·艾泽斯贝格]是用希伯来文写的招牌。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宫殿式建筑,有着庞大的阶梯结构伸展到狭窄的街道上。我跟在一个从旅馆里出来的犹太人的后面,与他搭话。已经过了9点。我想要知道一些有关教区的情况。但什么也没有获悉。在他眼里我是很可疑的。他不停地看着我的双脚。可我毕竟也是犹太人呀。接着我可以在[艾泽斯贝格]住下来了。——不,我已经有一个住处了。——是这样的。——他突然向我走近过来,问我是不是在一星期前去过舍本施占特。在他的家门口我们互相告别,他因摆脱了我而感到高兴,我并没有发问,他就告诉了我,去犹太教堂如何走法。——人们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的阶梯上。陈旧的、没有意义的题词。想到在这些街道上、广场上、花园的长凳上、小溪的岸上从充满幸福的生活中变得不幸的种种可能性。谁要是哭的话,那星期天就到这里来。闲逛了五个小时后晚上回到我的旅馆,站在面向一个小花园的平台上。邻近的那张桌子旁坐着旅馆主人与一位年轻的、看上去像寡妇似的、活泼的女人。面颊过分瘦削。头发分向两边而且蓬松。
〈1912年〉7月8日
我住的房子叫“露特”。布置得很实用。四扇气窗,四扇大窗,一扇门。相当安静。只是远处有人在踢足球,鸟儿的鸣叫声很响亮,几个裸体的人静静地躺在我的门前。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未穿游泳裤。多美妙的自由。在公园、阅览室等地方都可看到漂亮的、胖胖的小脚丫子。
〈1912年〉7月9日
在三面敞开的茅屋里美美地睡了一觉。我可以像个房主一样倚在我的门旁。在夜间的各个不同的时间里起来,总能听到老鼠或鸟儿在茅屋四周的草地里吱吱啾啾或振翅扑打的声响。有位先生身上长有豹子似的斑点。昨天晚上关于服装的报告。中国女子把脚裹得很小,她们为的是获得一个大臀部。
[〈1912年〉7月9日]这医生,早先是位军官,大笑时看上去矫揉造作、疯疯癫癫、带着哭腔、粗俗无忌。走起路来生气勃勃富有活力。是马兹达兹南教派的信徒。生就一副严肃的脸孔。胡子刮得光光的,嘴唇上下抿得紧紧的。他从他的门诊室里走出来,有人经过他身旁走进去。“请往里走。”他在那个人的后面笑着说。他禁止我吃水果,但仍有余地,我不一定听他的。我是个有文化教养的人,应该听听他的报告,这些报告也都印出来了,应该研究一下,形成我自己的看法,然后再照此行事。摘自他昨天的报告:“如果有谁的脚趾完全畸形,但只是他拉住其中的一个脚趾,同时进行深呼吸,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脚趾就会变直。”进行一定的锻炼之后性器官就会增强。根据这些行为准则:“夜间的空气浴是非常值得推荐的(如果这对我合适的话,我就干脆滑下床来,走到茅屋前的草地里),只是人们不应过多地受到月光的照射,这是有害的。”人们可以根本不去洗涤我们现存穿的衣服!今天早晨:洗漱,按摩,一起做操(我的名字叫穿游泳裤的人),唱几首赞美诗,围成一大圈玩球,两个漂亮的瑞典小伙子有着长长的腿,[他们造型优美很吸引人,别人面对他们只能咋舌。]从戈斯拉尔来的一个军乐队举行的音乐会。下午翻动干草。晚上我的胃是如此糟糕,由于烦恼我一步也不想走动。一个上了年纪的瑞典人与几个小姑娘一起玩捉迷藏游戏,而且是那样投入,有一次他边跑边叫:“等着吧,我要给你们把达达尼尔海峡封锁起来。”他指的是两处灌木丛之间的通道。当一个年纪较大并不漂亮的保姆走过去时他说道:“这可是能够敲打的东西。”(其背部裹在黑色白点的衣服里。)始终存在着毫无理由的需求,总想吐露真情。因此要观察每一个人,看是否有可能与他待在一起,他是否能为自己获得一个机会。
〈1912年7月〉10日
脚扭伤了,很痛。装运青饲料。下午与一个来自瑙海姆的非常年轻的中学教师[卢茨]一起去伊尔森堡散步;明年也许会去维克尔斯多夫。男女同校,自然疗法,科恩,弗洛伊德,关于由他带领的姑娘们和男孩子们郊游的故事。雷阵雨,所有的人都淋得湿透,不得不在临近的旅店里找个房间把衣服全都脱下来。——夜里由于肿胀的脚引发高烧。跑过去的小兔子发出噪声。当我在夜间起床时,在我门前的草地上坐着三只这样的兔子。我做梦了,听见歌德在朗诵,非常自由自在,任意发挥。
〈1912年7月〉11日
与一位名叫弗里德里希·席[勒]的博士交谈,布雷斯劳的市政官员,他曾长期住在巴黎,学习城市规划建设。那时他住在一家旅馆里,可以眺望王宫的庭院。在此之前住在天文台附近的一家旅馆里。一天夜里隔壁房间住进了一对情侣。那姑娘高兴得不顾羞耻大声叫嚷。直到他隔着墙壁表示愿意效劳请个医生来,她才安静下来,这样他才得以入睡。——我的两个朋友常打扰我,他们出去要经过我的茅屋,这时他们总要在我的门口站一会儿,聊上几句或邀我去散步。但我也为此而感谢他们。——在1912年7月的《福音新教传教报》里谈到了在爪哇传教:“尽管有许多人反对传教士在很大范围内从事半瓶醋的行医活动,这种指责是有道理的,但另一方面这种行医活动却又是他们的传教活动的主要辅助手段,是不可缺少的。”
当我,大多数情况下当然是隔着一定距离,看着这些全身赤裸的人慢慢地在树木之间穿过时,我有时会产生轻微的、肤浅的厌恶感觉。如果他们奔跑,情况也不会更好。——现在我的门口有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裸体者站住了,缓慢地、友好地问我,这里是不是我的住处,对此本来是毋庸置疑的。——他们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走来的。突然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你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些赤裸着身体跳越干草堆的老先生们,我也不喜欢。——晚上去施塔佩尔堡散步。同这两个我给他们互相介绍认识的人一起去。废墟。10点钟回来。在我茅屋前的草地上的干草堆之间有几个赤裸的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他们消失在远处。夜间,当我穿过草地去上厕所时,有三个人睡在草丛里。
〈1912年7月〉12日
席勒博士的叙述。一年都在旅游。随后是在草地里对基督教问题进行长时间的争论。那个年纪大的蓝眼睛的阿道夫·尤斯特,他用泥土治疗所有的疾病,并告诫我要警惕那个禁止我吃水果的医生。“基督教联盟”的一个成员捍卫上帝和《圣经》的言论;朗读一首《旧约》中的诗篇以证明他刚才所讲的内容。我的席勒博士因他的无神论而丢脸。错觉(Illusion)、自我暗示(Autosuggestion)这些外来词帮不了他的忙。一个不认识的人问路,尽管美国人每两句话里总有诅咒,为什么他们活得那么好。——在大多数情况下虽然他们活跃地参加辩论,但他们真正的观点却无法确认。这个人急急忙忙地谈起花节,而那些基督教卫理公会教徒却克制住自己。那个“基督教联盟”的成员与他漂亮的小男孩一起,从一只小纸袋里取出樱桃和干面包作为午餐,要不就整天躺在草地上,翻阅着放在面前的三本《圣经》,做着笔记。他在这三年来才走上这正确的道路。来自荷兰的席博士在画油画草图。那是新桥。——装运干草。——在埃卡尔广场旁。——两姐妹。矮小的姑娘。一个有着瘦削的脸庞,举止随便,上下嘴唇灵活动人,鼻子柔媚地耸成尖锥,一双眼睛不完全坦率但十分清澈。从这张脸上闪出智慧的光辉,我已经激动地看了她好几分钟。当我看她的时候,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向我吹拂。她的更女性化的妹妹转移了我的目光。——一个新来乍到、拘谨呆板的小姐,其外貌有些淡青色。——这位金发女郎有着短短的、扯乱了的头发。她的形态柔软、细长犹如一条皮带。裙子、胸衣和衬衫,其他就什么也没有。那走路的姿态!——晚上与席博士(四十三岁)在草地上。散步,伸展身体,按摩,敲打和抓挠。完全赤裸着。没有羞耻。——当我晚上从写字室出来时,闻到芳香。
〈1912年7月〉13日
摘樱桃。卢茨给我朗读金克尔的《灵魂》。——饭后我总是要读一章《圣经》,这里的每个房间里都有这书。晚上,孩子们在玩耍。那位小苏珊·冯·普特卡默尔。九岁,穿着粉红色的短裤。
〈1912年7月〉14日
站在梯子上带着小篮子摘樱桃。往上爬站在树木的高处。上午埃卡尔广场旁的礼拜仪式。安布罗西乌斯创作的赞美歌。下午把两个朋友打发到伊尔森堡去。——我躺在草地里,这时那个“基督教联盟”成员(高个子,漂亮的体型,皮肤晒得黝黑,尖尖的胡须,幸福的外表)从他学习的地方走进更衣间,或悄悄地用目光跟随着他,但当他走出来时,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而是向我走来,我闭上了双眼,而他却已经进行自我介绍:希[策尔],土地测量员,并给了我四篇小文章作为星期天读物。在离去时他还说到“珍珠”和“谴责”,他想以此暗示,我不要把这些文章拿给席勒博士看。这些文章是《失去的儿子》《买下了或不再属于我(卖给了不信教的信仰者)》附带一些小故事,《有文化教养的人为什么不相信〈圣经〉?》和《自由万岁!但是:什么是真正的自由?》。我稍微读了一点儿,然后走回去找他,并试图向他说明,由于我对他的尊敬而感到惴惴不安,为什么眼前看不到慈悲会降临到我的头上。为此他对我讲了一个半小时(将近结束,一个年纪较大的、瘦削的、满头白发的红鼻子先生加入了进来,他身披一条床单,说了一些不清楚的意见),每一句话都运用得那么美妙,这只有出自真诚才可能办到。那位不幸的歌德,把许多存在弄得不幸。这里有许多故事。当说到他父亲在他家里亵渎上帝的时候,他,希[策尔],如何不许父亲讲话。“父亲,你可能会对此感到震惊,并由于恐惧而说不下去,但我觉得理应如此。”说到父亲垂危时在床上如何听到上帝的声音。——他看出我已经接近了慈悲。——我自己打断了他所有的引证,让他去就教于那内在的声音。效果真好。——
〈1912年7月〉15日
读库纳曼的《席勒》。——这位先生,他总是把一张给他太太的明信片放在口袋里,以防遇到不幸。——路得记。——我读《席勒》。不远处一位老先生赤裸着躺在草地上,一把雨伞撑开在他的头上,[把屁股转向我,并有好几次大声地冲着我的茅屋方向喊话。——]起先穿着白色衣服的拘谨呆板的小姐现在穿着褐色和蓝色的服装,在这些色彩的影响下她的脸上皮肤发生了如此清晰的、有条理的变化。
[〈1912年7月〉15日]柏拉图的《理想国》——给席勒博士树立了样板。[没有游泳裤。男性露出阴茎的经历。]——福楼拜书中关于卖淫的内容。——参与裸体活动对具体人产生的总印象。——一个梦:空气浴协会用一场殴斗毁灭了自己。该协会分裂的两派先是互相讥嘲了一番,然后一派中有一个人跳出来向另外的人呼叫道:“路斯特隆和卡斯特隆!”另一派的人说:“什么?路斯特隆和卡斯特隆?”那一个人说:“当然。”于是殴斗就开始了。
〈1912年7月〉16日
库纳曼。——古伊多·冯·吉尔豪森先生,退役上尉,曾为《致我的剑》等作词和谱曲。一位英俊的男子。出于对他贵族称号的尊敬,我不敢抬头看他,我浑身冒汗(我们都赤身裸体),说话很轻。他的印章戒指。——那位瑞典青年鞠躬致意。那位年纪较大的、红色头发的中年人由习惯造成的带着沉重呼吸的讲话方式。——在公园里我穿上了衣服,与一个已经穿好了衣服的人谈话。[他叽里咕噜说了许多,声音也很大,可是他说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能够听懂。——]错过了去哈尔茨堡的集体旅游。——晚上。在施塔佩尔堡举行民间射击比赛。与席勒博士和一个柏林的理发师在一起。一片宽阔的、缓缓向施塔佩尔堡的城堡山上升的平原,这儿长着一些古老的菩提树,但被一条铁路路基切割得不成样子。射击小屋,从这间屋子里向外射击。老农们在射击簿里进行登录。三个吹哨者披着女人的头巾,头巾从他们后面搭落下来。古老的说不清楚的习俗。有些人穿着旧的简单的蓝色的传统长罩衣,是由最纯良的亚麻布做的,价值15马克。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支猎枪。一种前膛枪。人们有这样的印象,好像他们全都由于干地里活而累弯了腰,尤其是当他们排列成两行时。几个年长的领队头戴圆柱形礼帽,腰佩军刀。人们捧来了马尾巴和其他一些古老的象征物,引起一阵激动,然后乐队奏乐,一阵更大的激动,接着是沉寂,再后是鼓声和口哨声,人们情绪更加激动,终于在最后一阵鼓声和口哨声中迎来了三面旗帜,人们的情绪达到了狂热。命令,出发。那位老人身穿黑色西服,头戴黑色帽子,有些心情沉重的脸,不太长的、长满了脸孔周围的、浓密的、有丝一般光泽的、白得无以复加的胡须。上一届射击冠军也戴着圆柱形礼帽,身上绕着一条像看门人打扮的绶带,这绶带完全是用小金属片缝制而成的,在每块金属上都刻着每一年的射击冠军的名字以及相应的手工艺标记。(如射击冠军是面包师就刻上一块面包,如此等等。)队列伴随着音乐在尘土中行进,从浓云密布的空中照射出变幻莫测的光线。一个与其他人共同行进的士兵长着木偶似的脸(一个正在服役的射击手),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人民军队和农民战争。我们跟着他们穿街过巷。他们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因为他们要在各位射击师傅面前停下,表演一番,并接受一些招待。在队伍的末尾尘埃均匀地消散。最后那一对是看得很清楚的。有时他们的踪影会在我们眼中完全消失。那高个子农民胸脯稍微有些凹陷,脸部表情死板,穿着翻口靴子,衣服好像是皮制的,似乎费了很大的劲他才在大门的门柱处被替换下来。三个女人站在他的面前,一个挨着一个。中间那个皮肤深色,很美。另有两个女人站在对面的农家院子的大门旁边。两棵巨大的树长在两家的院落里,在宽阔的街道上方连成了一片。早先的那些射击冠军的住房墙上挂着巨大的射击靶子。舞场被分为两个部分,从中间隔开,在一间有两排座位的棚屋里是乐队。暂时还空荡荡的,小姑娘们在光滑的地板上滑来滑去。(正在休息的、说着话的下棋者干扰我继续写下去。)我给小姑娘们提供我的“柠檬汽水”,她们喝了,年纪最大的姑娘第一个喝。缺少一种真正能交流的语言。我问她们是否已经用过了晚餐,完全没有听懂,席博士问她们是否已经吃过了晚饭,开始有点明白,(他说得不清楚,有太多的喘息声),直到那理发师问她们是否已经喂饱了,她们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为她们订的第二杯柠檬汽水,她们不想喝了,但她们愿意去玩旋转木马,我与六个围绕着我的小姑娘(六岁到十三岁)一起飞奔到旋转木马那儿去。在路上那个建议去坐旋转木马的姑娘夸耀地说,那旋转木马属于她父母所有。我们坐在一辆旋转木马里打转。这些女友们围绕着我,有一个坐在我的膝上。还有些小姑娘挤了过来,想要共享我的钞票,但我身边的姑娘违背我的意愿,把她们推开了。旋转木马老板的女儿支配着款项,不让我为陌生人付钱。如果她们乐意,我已经准备好再转一次,可是那木马老板的女儿自己却说玩够了,然而她想到甜食品的货棚去。我怀着愚蠢和好奇的心理将她们领往抽彩轮盘。她们尽可能非常客气地用我的钱。随后去甜食品货棚。这是一个有着大量物品的帐篷,商品陈列得干净又整齐,就像一个城市的主要街道上一样。这里有许多便宜的货物,也像我们的市场上一样。最后我们回到舞场。我感到同小姑娘在一起的经历使我产生的感觉比我的赠予更为强烈。现在她们又喝起柠檬汽水来了,并深表谢意,年纪最大的那个代表大家、每人又代表自己表示感谢。舞会开始时我们不得不离开了,这时已经九点三刻。那位口若悬河的理发师。三十岁,留着尖角胡子,髭须被拔掉了。很会讨好姑娘们,但很爱他的妻子,他妻子在家经营业务,不能外出旅行,因为她很胖,忍受不了旅途的辛劳。即使有一次他们去里克斯多夫,她都不得不两次下电车,为的是稍稍步行一段,恢复一下。她不需要假期,如果她能睡上几次较长的觉,她就心满意足了。他对她忠诚,在她那里他能得到所需要的一切。一个理发师面临着种种诱惑。那个年轻的饭店老板的妻子。那个瑞典女人,她对所有的一切都愿意花更多的钱。他从一个波希米亚的犹太人那里买头发,那人名叫普德博特尔。曾经有一个社会民主党委派的代表找到他,要求他发行《前进报》,他说:“如果您们提出这样的要求,那我就跟您们不相干。”但最终还是让步了。他作为“年轻人”(助手)时,曾在戈尔利茨待过。他是有组织的九柱戏俱乐部的成员。一星期前还去不伦瑞克参加盛大的玩九柱戏者大会。有近两万名德国的玩九柱戏者成员。在四条光滑的九柱戏球道上,三天的大会从早晨一直比赛到深夜。但人们无法说出,哪一位是德国最好的玩九柱戏能手。——当我晚上回到我的茅屋时,没有找到火柴,我从隔壁茅屋里借来了火柴,划亮了,照照桌子底下,看它是否掉下去了。那里也没有,却发现了那只水杯。后来慢慢地寻找,发现凉鞋在墙边的镜子后面,火柴在一个窗台上,小镜子挂在一个凸出的墙角上。夜壶放在橱架上,《情感教育》在枕头下,一个衣架在床单下,我的旅行墨水瓶和一块弄湿了的抹布放在床上,如此等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去哈尔茨堡的惩罚。
〈1912年7月〉19日
下雨天。躺在床上,雨点在屋顶上发出很响的敲击声,犹如敲击在自己的胸口上。在突出的屋顶边缘上的水珠不由自主地闪着光,仿佛沿着街边点燃的一串灯光。然后它们掉落了下来。突然有一个白发老人像一头野兽似的冲到草地上,在进行雨中淋浴。夜里雨点的敲击声。人们好像坐在一个小提琴共鸣箱里。早晨跑步,脚下是柔软的土地。
〈1912年7月〉20日
上午与席勒博士一起在树林里。红色的土壤和由它散发开来的亮光。树干向上挺拔生长。山毛榉树摇动着长有宽阔平整叶子的树枝。——下午从施塔佩尔堡来了一支化装游行队伍。有装扮成熊的手舞足蹈的巨人。他摇动着他的大腿和脊背。游行队伍在乐队后面穿过花园。观众们跑着越过草地,穿过灌木丛。那小个子汉斯·埃佩,他是怎样看到他们的呀。瓦尔特·埃佩站在邮筒上。那些全身用窗帘遮盖起来装扮成女子的男人们。当他们与厨房女佣跳舞,而这位厨娘投身于这些看来并不认识的化装者的怀抱时,这是有伤风化的景象。
上午席博士朗读了《情感教育》第一章。下午与他一起散步。讲述他的女朋友。他是莫根施特恩、巴卢舍克、勃兰登堡、波彭贝克的朋友。他晚上在茅屋里和衣躺在床上,发出可怕的悲叹声。第一次与波林格尔小姐交谈,她已经知道了关于我的值得知道的一切情况。她是从《来自施蒂利亚的十二人》中认识布拉格的。淡黄色的头发,二十二岁,看上去像十七岁,总是关心她那患重听的母亲;已经订婚,爱卖弄风情。——中午那位像皮带似的瑞典寡妇瓦斯曼太太离开这里。她通常的服装外面仅套了一件灰色的短上衣,戴一顶有小面纱的灰色小帽。在这个框架里她那棕色的脸孔显得非常柔和,对多面体的脸的印象其决定性的因素无非是距离和装饰。她的行李是一个小型的旅行背包,看来除了一件睡衣外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她就是这样不停地旅游,从埃及来,到慕尼黑去。——今天下午当我躺在床上时,这里的人使我激动起来,其中有些人使我产生兴趣。——冯·吉尔豪森先生的一首歌中唱道:“你知道吗,好妈妈,你是多么的可爱。”——晚上在施塔佩尔堡跳舞。这个节日持续了四天,几乎都不工作。我们看见那位新的射击冠军,在他的背上写着19世纪初以来历届射击冠军的名字。两个舞场都挤满了人。在大厅的四周站着一对对舞伴。每一对隔一刻钟才能进场跳一次短舞。大多数人沉默不语,不是由于尴尬或出于一种特殊的原因,而只是简单的不说话罢了。一个醉汉站在边上,他认识所有的姑娘,他抓住她们或者至少是伸出手臂想要拥抱她们。被抓的跳舞姑娘都不动声色。喧闹声够强烈的了,这来自音乐和下面坐在桌子旁边的人们以及站在柜台旁边的人们的叫喊声。我们长时间地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我和席博士)。我后来与一位姑娘搭上了话。她在外面时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时她正和两个女友在吃着哈尔伯施塔特的涂上芥末的小香肠。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上面绣有延伸到肩膀和手臂的花卉图样。她的脸蛋既可爱又忧郁,微微前倾,因此她的上身有些下压,使得上衣鼓了起来。在这种倾斜的姿态中那只小翘鼻子更增加了她的忧郁感。整个脸孔布满了无从选择的红棕色。我同她搭话时,她正从舞场的两级台阶上走下来。我们胸对胸地站着,她又回到舞场。我们一起跳舞。她叫奥古斯特,是从沃尔芬比特尔来的,一年半以来在阿彭罗达一个名叫克芬德的人开的饮食店里干活。我有个特点,那些专有人名说了好几遍总是听不明白,后来当然也就记不住。她是个孤儿,10月1日将进一座修道院。她还没有把这情况告诉她的女友们。她原本在4月就要去的,但她的东家没有让她去。她进修道院是因为她有过辛酸的经历。但她不愿详细谈这些事情。我们在舞厅前的月光下走来走去,我刚结识的那些小女友们跟着我和我的“新娘”。她虽然很忧伤,但是很愿意跳舞,当我后来让她同席博士跳时,这一点表现得特别明显。她是做外勤的。10点钟时必须回家。
〈1912年7月〉22日
格[洛夫]小姐,女教师,有着类似猫头鹰的年轻的生气勃勃的脸,充满了活泼的、紧张的表情。体态却比较随便。——埃佩先生是来自不伦瑞克的私立学校的校长。他是一个比我强的人。说起话来自我控制,必要时如火一般热烈,思考周密,富有音乐性,从内在到外表都滴水不漏。柔和的脸庞,但更为柔和的是布满整个脸庞的络腮胡子和山羊胡子。矜持的走路姿态。当他与我同时第一次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时,我坐在他的斜对面。一种静静地咀嚼的聚会。他不时地与人搭话。如果对方保持沉默,那么他也同样沉默。但是如果一位距离较远的人说了一句话,他便抓住他,但并不过分紧张,而是自言自语,仿佛他是在跟人家说话,而人家也正在听他讲似的,与此同时他正在看着他那剥了皮的西红柿。除了那些感到受了侮辱的人以及像我这样的人外,所有的人都集中了注意力。他并不取笑任何人,而是让每个人发表的意见围着他的话题转。如果没有人搭理,他就一边夹核桃或动手处理吃生的蔬菜、水果时必须处理的东西,一边轻声哼唱起来。(桌上放满了盘子,人们可以随便取用。)最终他让所有的人都参与他的事情,比如他声称必须把所有的菜名都记录下来,因为他要把菜单寄给他的太太。在他使我们对他的太太着迷了几天之后,关于他太太的新的故事又开始了。据说她患有忧郁症,必须进戈斯拉尔的一家疗养院,但她必须订八个星期的合同,并且要带一个女护理人去,等等,她才能被接受,正如他已经算出来的,后来他坐在饭桌旁又算给大家听,整个费用将超过1800马克。但他说这些话时一点儿不使人感到有引起别人同情的意图。但一笔如此昂贵的费用总得考虑吧,所有的人都在考虑。几天以后我们听说,这位太太要来了,也许这家疗养院使她很满意。在吃饭的时候,他得到消息,太太带着两个男孩刚刚抵达,正等着他呢。他感到高兴,但还是从容不迫地把饭吃完,虽然这种吃饭的方式本来无所谓始终,因为所有的食物都同时放好在桌上。那位太太年轻、肥胖,只是在衣服里才显示出腰身,有一双聪慧的蓝眼睛,梳理得高高的金黄色头发,对烹饪、市场情况等了解得非常清楚。在吃早饭时——他的家人还没有来到桌边——他一边夹核桃,一边对格洛夫小姐和我说:他的太太患有忧郁症,并且伤了肾,她的消化功能也很差,她有广场恐怖症,夜里快5点时才睡着,当早晨8点她被人叫醒时,“她自然就气得发疯”,“变得十分狂躁”。她的心脏陷于极大的紊乱,她还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她的父亲死在精神病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