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元旦刚过,日本人就向汪精卫提出过,一定要在五月三十一日之前成立清乡委员会,以便配合日军进行“清乡运动”,消灭活跃在华中地区的两支军事武装——国民党的忠义救国军和共产党的新四军,共建大东亚共荣圈。军事方面由日军负责,和平建国军配合,在政治方面则均由南京政府负责。
总而言之,三分军事,七分政治。
什么是政治?钱就是政治!
只要战火一起,征粮、被服、军械等等,以及战后的重建,桩桩件件都要与钱打交道,这不就是财源滚滚而来的大好时机吗?成立这样会,那样委,跟钱比都是虚的。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日本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委员长一职,天然属于汪精卫,重庆有个蒋委员长,南京有个汪委员长,两个国民政府,就该有两个委员长,这样的对台戏才有唱头。委员长之下设两个副委员长,周明海当仁不让地占了一席。这是个均衡的权力架构,南京国民政府的三大派系,公馆派(汪精卫)、CC(周明海)、改组派(陈公博),各出一个头面人物,谁都有份,谁都不用嫉妒眼红谁。
上层的权力架构,无论是在预案中还是实际实施中,那是雷打不动的。台面上有了挑大梁的主角,下面还少不得几个跑龙套的。只要跑龙套的一选定,清乡委员会就可以正式挂牌,他亦可以粉墨登场唱大戏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事实上,清乡委员会却甚是难产!
原因就出在跑龙套的人选上,在一出戏中,跑龙套的必须要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凡事照规矩行动,恪守个人本分,才能配合主角演出一场好戏。怕就怕什么呢?怕的是,跑龙套的不守本分,喧宾夺主,抢了主角的风头,一出好戏就难成戏了。
这位潜在的,可能会抢风头的主,是李逸群,别看明面上,这人是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主,私下里,却是个香饽饽,谁都想笼络,谁都想拉拢。否则,周明海就不会放着好好警政部部长自己不当,主动让给李逸群了。谁知,拉拢不成,反成仇人,真真做了一回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所以,当汪精卫提案让表决是否让李逸群任秘书长时,他想都不想就亮了反对票,就连一向与他意见不合的陈公博,这次也同仇敌忾,站到了他这边,亮了反对票。如此二对一,就生生地挡了李逸群加官进爵的路。
这么横插一杠子,痛快是痛快了,但麻烦也随之而来,秘书长一职,不能虚位以待,必须要有个屁股占住那茅坑,清乡委员会才能挂牌开张。因此,三派各自推出了备选之人,俱是刘阿斗类的人物,虽烂泥扶不上墙,作傀儡、木偶却是很合适。
各派都有各自的如意算盘,各派都想获得最大的政治利益,自然会吵个不可开交,争个你死我活。一来二去,让谁作秘书长一事就被迫搁置了下来。
好在要到五月底才会最后敲定,不着急!
没曾想,他周明海不着急,李逸群倒着急了,上蹿下跳,甚至不惜拉下颜面,主动与夏正帆修好关系。把工作都做到他身边人身上来了。夏正帆即便不是他的小集团成员,但他也没说夏正帆不算是他这派的人啊!
若不是今日夏正帆坦承相告,只怕他还一直蒙在鼓里。
总之,周明海该有危机感了,再不采取行之有效的措施,让李逸群的阴谋得逞,他就该后悔莫及了。到那时候,就别提什么发财美梦了,做春秋大梦还差不多!
当然,不想让李逸群的如意盘算得逞,这就要取决于采取的措施是否得当了。
在对付李逸群这局棋中,夏正帆是个关键人物:夏正帆与岩井是何种关系,周明海是心知肚明,但周明海不能说破,他只需要知道夏正帆对李逸群的态度即可。顺带,他还得摸一摸钱蕴盛的底。
周明海旁敲侧击:你觉得岩井先生会帮李逸群的忙吗?
夏正帆避重就轻:我还未与岩井先生谈过,怎知岩井先生会作何打算?
钱蕴盛直截了当:你能否把此事压下不说?若是非说不可,你能否设法坏其好事?
毫无疑问,钱蕴盛站在周明海的立场发言,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他不喜欢李逸群,所以他支持周明海。
周明海为钱蕴盛急他所急,想他所想,由衷感叹,“知我者,孟澧也!”
感喟一出,周明海的心思昭然若揭。
“不妥,这件事,我们非但不能坏他的事,还要想方设法助他美梦成真!”夏正帆高唱反调。
周明海气得手直打哆嗦:你……
钱蕴盛作态义愤填膺,怒目圆睁:浑蛋,你想吃里扒外?
夏正帆笑骂由人,不疾不徐:别急,别急,且听我说完,再作计较!
周明海愤愤然:你说!
钱蕴盛恨恨然:你说!!(表情比周明海还气愤,声音比周明海还大!)
夏正帆淡淡然:说就说罢,二位老哥听好了,理由有三。其一,我不出面斡旋,李逸群难道就不会找别人吗?肯定会!与其让他找别人,还不如让我出面,从中撩拨岩井的胃口,让岩井狮子大开口,使得他蚀大本。有一必有二,他急于升官在前,跑官所要用的钱,又从何处而来?他家那母老虎能允许他把家里的钱向外掏吗,那是不可能的事。从他的小金库里支取,也不可能,对吧?咱们都知道,替他管小金库的黄松鹤,不但死于非命,还把他从前偷攒的那些钱也带进了坟墓。(周明海和钱蕴盛不由得拊掌会心一笑,李逸群自把钱交给黄松鹤起,就从来不过问钱的去向。这是圈内公开的秘密,否则,李逸群不会对黄松鹤死因那么上心了!)所以,我们要急他所急,设法向他指点一些生财之道。此事,老大哥可要不余遗力,全力以赴哦!
周明海连连点头不止:那是自然!嘻!我就只拨付那六十两黄金给他,别的,我一毛钱都不会多付!至于所谓的生财途径嘛,我就让他去抢。
三言两语,就引得夏正帆翘起大拇指赞叹不已,到底是搞阴谋诡计的行家里手,一点就透!
“还有其三呢?”钱蕴盛不着痕迹地提醒说。
“对,对,还有三呢!快说说看!”周明海应声不迭。
盛情难却,夏正帆也不卖关子,平铺直叙,“这其三呢,老大哥可能要付出点牺牲。是这样的,李逸群抢来的东西,不见得都是钱,物资可能居多,老大哥能不能让人出面全盘接手?不但要收,还要以高于市价一倍的钱去收购,不然,他哪来的胆量与动力?”
平白无故要花上一大笔钱,周明海很是不理解,“这样做的好处是?我怎么感觉好处全让他得了?”
夏正帆一笑,“老兄此言差矣!你收物资也得有选择性才是,要收就收战略物资,轮胎、汽油之类,这样才不至赔本。”
听夏正帆这么一说,周明海眼睛亮了——战略物资全部都控制在日本人的手里,假如李逸群真打算去偷去抢,就算是在铤而走险了,如此一来,犹撩虎须!环环相扣,这哪里是在帮人忙,压根就是在算计着要人的命呐!连惯于算计他人的周明海,都自叹弗如。
妙!真是妙不可言!
因预期带来的快乐总是很短暂,周明海的疑虑也随之而来,整体设想是很不错,那李逸群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会那么轻易就入彀吗?
夏正帆给出了理由:李逸群已经在这么做了!
“证据呢?”周明海疑虑未消,反加重了,跟特务打交道,还是防备点好,搞不好就把自个给绕进去了。
夏正帆说:“派人去查查乌二在法租界租的那几个仓库,把他们寄存在那里的东西,列出一份清单,你就知道,他们还做了些什么!”
查!马上查!
问了详细地址后,周明海当着夏正帆的面,就给人打了电话,交办了调查一事。
放下电话,正好是饭口,周夫人亲自来催的。
在周府小饭厅用罢晚饭,三人正欲下饭桌,周夫人拦住了他们,她有话要讲。
话引子是一封家书,口述人是周明海那中风已久的老丈人,捉刀人是周夫人的妹婿。
信中,老丈人几次提到家内外常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滋扰,搅得他这样深居后堂,卧病在床都不得安宁,为具体说明他老人家是如何不得清静,还附举了几个例子,述了一阵苦,才转到了正题,盼女儿女婿早日安排人相接,云云……
落款日期为四月十日。
滋扰之人,不用说,肯定是军统特务。所为何事,周明海更是心知肚明,为中储券而起,早前的家书,老丈人从未提到过有什么滋扰之人。也就是最近,自打中储券进入流通领域开始,这类流氓才会有的行径就来了!
老丈人且如此,由此及彼,自家老母那里,同样不会少了这类骚扰,老太太有心脏病,哪禁得起任何惊吓?他是个孝子,当即就痛拗大哭,捶胸顿足不止。
老大哥如此哀伤,做小老弟的周、夏二人,怎可不表出沉痛之色劝慰一番。安慰的话说了一箩筐,周明海才渐渐地停了哭泣,可怜巴巴地请求夏正帆给想一辙。夏正帆给出的建议是:为免夜长梦多,应速作安排。这不废话么,他还知道要速作安排呢,他想问的是具体的接人方案。
要问夏正帆怎么整人,那还对题,信手拈来,才思如泉涌!
要问夏正帆怎么接人,不好意思,文不对题,一问三不知!
指望夏正帆是指望不上了,那就换钱蕴盛,谁料,钱蕴盛说的废话,比夏正帆更绝:在战场上,不了解战场情况,光靠沙盘推演,这样打仗的将军,是赵括纸上谈兵,必败无疑。
扯淡,接几个人,又不是带兵打仗,这题跑得也太远了点吧!
商量来,讨论去,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在举棋不定中给空耗了过去。末了,在夏正帆与钱蕴盛给出诸多参考意见的情况下,周明海还是没拿定主意。接人出来,他是顾虑重重;不接人出来,他又忧心忡忡。实在是左右为难呐!
心情自然就好不了,本该在这个晚上谈的紧要事,周明海也不想谈了。
既如此,那就散了吧!
主人心情不好,不能送客出门,礼数上确实是不周,但两位客人并不介意,谁没有遇到烦心事的时候呢,当理解则理解。
出得门来,夏正帆本欲护送钱蕴盛归家,却因钱蕴盛婉言相拒而作了罢。
夏正帆将钱蕴盛送上车,才转身,相距几米远的地方,一辆雪弗莱车就开了大灯,将他所立之处照了个雪亮,倏尔,大灯灭了,小灯闪烁了两次——有人打出了安全信号。
夏正帆信步走向雪弗莱车,刚近车身,前座的车窗开了,谢振华探出了头低呼,“老……”
“别说话,”夏正帆低声说,“一直向前开,去前面第三条弄堂口等我。”
一阵错愕之后,谢振华赶紧缩回了头,驱车绝尘而去。
这边厢,谢振华才走,那头钱蕴盛就命司机将车调了头,朝夏正帆站立的地方开了过来。车未停稳,钱蕴盛就打开车门,身子向另一侧靠了靠,让夏正帆上车。夏正帆扶着车门,一闪身,就跳上了车,顺势关上了车门。
夏正帆刚直身子,司机就下了车。
表兄弟俩侧着身子面对面而坐,各自替对方看着身后,这才开始了交谈。
夏正帆:你怎么看?
钱蕴盛:不好说,就我个人的看法而言,他不像是在做戏。
夏正帆:那你打算帮忙吗?
钱蕴盛:你这么问,可就幼稚了,我以为,我今天晚上的态度够明确了……(自嘲一笑)
夏正帆:我知道了,那个人呢,最近有没有来打扰你?
钱蕴盛:呵呵,魑魅魍魉,能成什么气候。
夏正帆:他那样的人,不得不防,要小心为上才是。
钱蕴盛:千小心万小心,还不如坦然面对来得好,你就不必太过担心了,我自有办法应付他。
夏正帆:好吧,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钱蕴盛:把这份电文,交给你的人,让他连夜发出。
夏正帆接过写在烟盒上的电文,瞟了一眼内容,随即皱起了眉,“很急?”马上就收电文入怀。
“非常急!绝不要过夜。”钱蕴盛郑重其事。
夏正帆下了车,招呼了钱蕴盛的司机一声,朝与谢振华相约之处相反的方向紧走几步,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目送钱蕴盛的座车离开,夏正帆才从黑暗之中显了身,赴约去了。一段只需花十分钟就可到达的路,夏正帆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停靠,足足磨了半个多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诡的是,谢振华却不在地头,这让夏正帆心头一颤,掉头就欲离开,才迈开脚步,身后就有了响动,明显是汽车引擎声。
猛一回头,谢振华已驱车抵近,停了下来。
夏正帆奇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谢振华催促说,“先上车!一会再跟你解释。”焦急溢于言表。
夏正帆依言拉开后门上了车,还未拉上门,谢振华就发动了车。车一动,夏正帆注意到,一辆三菱轿车,一直紧紧地咬在雪弗莱屁股后面。
有人在跟踪。这个发现,夏正帆顿觉非同小可。不过这种事见多了,就有了经验,想慌乱也慌乱不了。但凡遇上这类事,不能慌要镇静。他不慌,谢振华慌,那可能是因谢振华的责任心所致吧,这就是关心则乱。于是,他拍了拍谢振华的肩,“不要慌,稳住阵脚,把车朝七十六号开,到了那,你就停车,我倒要看看他们敢做个甚?”
夏正帆的镇静,十分适时地传递给了谢振华——紧张的情绪渐渐地缓和了下来,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不觉间,连车速也放慢了下来。
这就对了,遇事从容以对,才能解决问题。
开了一段路程后,谢振华完全平静下来后,问了句连自己都感觉轻松的话,“去七十六号的路该怎么走?我迷路了。”
“现在我们在愚园路,你一直向西开,到路口,你向右转,沿着忆定盘路一直向前开,在经过前方的三岔路口时,你转向朝东而行,一直开到路口,再向左转,直至看到那块标有极司非而路76号门牌,你才停车。”
车抵七十六号大门前,还未停稳,夏正帆就打开了车门,下了车,径直朝一直跟在他们车后的那辆车走了过去。这一路上,那辆车始终与他们的车保持着五到六米的距离,他们的车停,那辆车也停;他们加速,那辆车亦同加速。
后面的车,跟得如此反常、不专业且明目张胆,这引起了夏正帆的好奇心,以至于他不顾谢振华的阻拦,大摇大摆地去会那辆车上的人去了。
随着夏正帆走近,坐在后面那辆车上的人,不闪不避,主动打开了车窗,跟夏正帆打起了招呼,“夏老弟,你受惊了,是我!”
是李逸群。
“哦,原来是李部长啊,”夏正帆故作讶然状,夸张地大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确实受惊了,所以我专程登你这衙门寻求保护来了。”
李逸群闻声开门下车,走到夏正帆面前,讪讪一笑,“实在是不好意思!”一笑过后,他看向了载夏正帆来的那辆雪弗莱,疑虑顿起,“那位小兄弟是……”
“小段,快过来见过李部长!”夏正帆朝谢振华喊了一嗓子。
谢振华依言下车,双手抄在裤兜里,缓缓地踱步到夏正帆身旁站定。
谢振华个子高高瘦瘦的,长手长脚的,走起路来腰板挺直,颇有点异形异态,引得李逸群放肆地将目光停留在了他身上良久才挪开——对谢振华,李逸群并不太在意,看看而已,没作多想。
待李逸群的目光挪开,谢振华主动跟李逸群打了招呼,“李部长好!”
“好!”李逸群傲慢地哼了一声,端起架子,以训斥的口吻训谢振华,“你刚才那么慌张干什么?好似做了亏心事般。”
谢振华作委屈状,解释说,“我那哪是慌张啊,我得替我们大队长的安危作想嘛,这沪西实在是不够太平,他若有任何闪失,我岂不是失职了。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把你的车当作了……”
李逸群老脸一红,恼了,挥手打断谢振华的话,“好了,好了,你别说了!”顿了一顿,李逸群向夏正帆发出了邀请,“都来这里了,进去谈谈?”
话音刚落,谢振华就抢先作了答,“李部长,你看这天色已晚,改日吧!明天我们大队长还要去苏州呢。”他在暗示夏正帆,那份电文,他必须连夜发出。
一接到暗示,夏正帆不由在心中暗赞谢振华机灵,面上却不假声色地喝斥道,“我让你说话了吗?赶紧给我滚,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滚就滚,谢振华气呼呼地掉头,回到车上,开车走了。
谢振华一走,夏正帆就随李逸群踏进了七十六号。
故地重游,即使是在晚上,夏正帆也受到了空前而热烈的欢迎。
虽说正值半夜,但待在七十六号之内,尚未归家的人,并不见得比白日少。看得出来,这些人在他到来之前,正处于莫名的兴奋之中,一个二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正摩拳擦掌,准备为某事大干一场。
通常出现这种情形,就是要杀人见血的前奏了。
忽然间,夏正帆内心打了个突,莫非这么快就要行动了!?
是要行动了。
行动的领头人是乌二,正背对着他和李逸群,给其他参与行动的小特务逐一分派枪支弹药。
夏正帆问乌二:“这么晚了,你们还有行动?”
乍一听到夏正帆的声音,乌二惊得手一颤,拿在手中的子弹,差点儿就脱了手。转过身,乌二低眉低眼,态度好不恭顺,“是啊,今天上午……”当他目光扫过李逸群,心头剧震,马上就闭了嘴。任谁处在他的立场,都会这样想:莫非是东窗事发了。
仅几秒,乌二就镇静了下来,他完全可以确认:那件事一直都是秘而不宣的。
那,夏正帆怎会现身于此?最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这夏正帆不是和李逸群,前一阵闹得不可开交了吗,几时又冰释前嫌了?
李逸群哪谙夏、乌二人之间的牵扯,只当乌二出于保密的需要,在提防着夏正帆,心下颇不以为然,半嗔半怒说,“乌二,夏大队长一直都是咱们的自己人,他这才去财政部高就几天呐,你就跟他生分了?!”
岂敢!
乌二定了定神,丢掉先前的拘谨,兴奋莫名地说,“军统那位代号为‘鹞子’的高级特务,与军统上海区、忠救军(忠义救国军)等部门的负责人,将于今晨九时左右在锦江饭店……”乌二兴奋归兴奋,却是一字都不敢再多说了,就在刚才,他分明看到黑云在李逸群脸上若隐若现。
夏正帆一听,乌二等人不是因中储券而行动,心内顿时一松,跟着是一紧。乌二所说的那个代号为“鹞子”的人,还真令他牵肠挂肚。夏正帆很想鼓励乌二讲完未尽之言,但一看李逸群板着个脸,便知恐怕不能如愿了。
于是,他立刻放弃了原有的盘算,以半是玩笑半是正经的口吻说,“可别打草惊蛇,闹个鸡飞蛋打哦!”不能详问,探听下乌二所言的虚实,还是可以的。
“这你就过虑了,哈哈!”乌二有些得意,“放心吧,有罗处长和余处长的鼎力相助,出不了什么事!”
罗处长,罗之江,夏正帆认识,从前是行动处副处长,自任秋明下狱后,就被李逸群扶了正,接管了行动处,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余处长,夏正帆就不认识了,他不知何时又冒出这么个人物了。
夏正帆把疑惑,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给李逸群看,他期待着李逸群能替他释疑解惑。不经意间,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乌二一提到余处长,李逸群的面部肌肉就不停地在抽搐——如是看来,那个余处长是个见不得光的人物哩!
李逸群拉了拉夏正帆的衣摆,“借一步说话,”言毕,李逸群朝二楼努了努嘴,“顺便喝杯茶,解解乏罢。”
一听到李逸群发出的邀请,夏正帆便知道李逸群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爽性一笑,“好!”抬脚就走。李逸群紧随其后。
两人这一走,就走到了二楼,进了电监室(电讯监听室)。
久未来电监室,夏正帆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在他的印象中,七十六号的电监室,是个摆设,可有可无。内中的三名电讯员,两台老旧收发报机(一台运转良好,另一台时好时坏)。一到上班时间,不是人玩机器(收听、录音),就是机器玩人(修理),他就没见电监室名副其实发挥过作用。
而现在,电监室是名副其实了,不大的房间,四周不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电讯器材,还多了好几个人。最突出的人,恐怕就要数那个脑袋硕大、个子矮小、骨瘦如柴的中年人了。打夏正帆一进办公室起,“大脑袋”就一直在绕着斗室打转。
旁人见了李、夏二人,都会马上起身主动打招呼问好,唯独“大脑袋”始终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对夏正帆如斯,对李逸群亦是如斯。
夏正帆不禁对此人产生了兴趣,贴着李逸群的耳畔,窃窃私语,“这活宝,你打哪弄来的啊?”
李逸群狡黠一笑,卖起了关子,“此人的来历,颇有些曲折,现在我暂且不说,以后再向你详细介绍。”顿了顿,李逸群继续说,“不过,我得慎重提醒你,不要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他的耳力好着呢!”
李逸群所言不虚,大脑袋竖起耳朵,动了一动,指着自个儿的鼻子,“你们是在说我吗?更正一下,我可不是什么活宝,我是刚上任的电监室主任!”显然,他对方才夏正帆之言,有些耿耿于怀。
真他妈的见鬼了,哪有这么聪敏的耳朵?
夏正帆暗忖,刚才自己不过是用耳语般的音量与李逸群说话,距那个“大脑袋”至少有七八米远——那家伙怎会听到他说话的?
哼,恐怕绝不是听到的,定是看口型看来的。
于是,夏正帆抬手遮住嘴,照旧用与先前的音量,跟李逸群说悄悄话,“这个‘大脑袋’,还真会装神弄鬼,他能有那么好的耳力?我才不信!”
话音一落,大脑袋马上接了腔,“你说我在装神弄鬼?!那好,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我让你站在二十米远的地方,用同样大的声音说几句话,完了,我若能把你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给重述出来,你给我一千元。反之,我给你一千元!”
“赌就赌!不过一千不够刺激,一万吧!”夏正帆笑了。
“你输定了!”李逸群好心地提醒夏正帆说。
“未必!”
李逸群一语成谶,夏正帆输了。
输了一万元,夏正帆一点都不心疼,当场就兑现了赌金。赌金是管李逸群借的——这钱,他借了也不用还,李逸群正有求于他呢,就权当他预支好处吧。
赌账一了清,夏正帆提出,还要再赌一把,“大脑袋”嘻嘻一笑,二话不说应了邀。
再赌,就要行新规则,夏正帆提出,必须要有李逸群参与,即李逸群与他对话一完,“大脑袋”能一字不漏地把二人交谈的内容给复述出来,他就再给大脑袋一万元。“大脑袋”不知夏正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恃听力了得,想都不想,点头就同意了夏正帆定的规矩。
于是,夏正帆重新站回了原处,李逸群站在了他对面,而“大脑袋”背对他二人而立,为了让夏正帆输得心服口服,“大脑袋”主动掏出手绢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李逸群莫名其妙面向夏正帆而立,他闹不懂夏正帆在打什么哑谜。当交谈开始时,他马上就知道夏正帆凭什么在跟“大脑袋”赌了,照夏正帆的谈话法,“大脑袋”若能听见,那就是神仙了——“大脑袋”输定了!
夏正帆从头到尾,都与他李逸群在用口型交谈。
毫无悬念地输了,“大脑袋”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还未捂热乎的钱,又还了回去。
接下来,沮丧的“大脑袋”,好几次都欲张口向李逸群问个究竟,都让李逸群支吾虚应了过去。李逸群压根就不愿为其揭开谜底:此人太过恃才放旷,让其受点挫折也好。
刚赢回来的钱,夏正帆未马上还给李逸群,翻腕就给了大脑袋,说,交个朋友,这笔钱权作见面礼吧。大脑袋先还哭丧着个脸,马上就笑逐颜开,十分主动地作了自我介绍,他叫余玠。
夏正帆先是一怔,跟着就笑容满面,热情地抓住余玠的手,紧握住不放,口中表过久仰大名之类的套话,就开始向外掏起了溢美之词,直把余玠吹捧得心里热乎乎、暖洋洋的,连必要的谦逊之词都不会说了。
余玠这般不禁夸,惹得李逸群心中暗自腹诽不止,而夏正帆对余玠的过分热情更令李逸群心里很是吃味儿。
夏、余二人虚情假意的表演,李逸群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背过了身,自顾自抬头望向漆黑一团的夜空,发起了怔,以至于那二人背着他低声说起了悄悄话,他都全然没注意去听个只言片语。待他埋头转身,将目光转回那二人身上时,谈话已是尾声。
毋庸置疑,二人定是谈了些见不得的事,看那笑——贼兮兮的。笑就笑罢,至于笑那么夸张吗?可是那样诡秘的笑,并不避讳他,令他脊背上有种凉飕飕的感觉,瘆得他心里直发慌。
这让他疑神疑鬼了起来,别不是又在算计他了吧。上次给夏正帆算计了一次,整得他灰头土脸,至今还心有余悸——只是不知这次又是什么了?
“你们在笑什么?”李逸群忍不住问道。
夏正帆爆笑一声,向余玠伸开手掌,“给钱!”
余玠嘻嘻一笑,大大方方地数出一千元给了夏正帆,“你可真是李部长肚子里的蛔虫,连他将要说什么话,你都一清二楚!我服了!”
夏正帆接过钱,对余玠的夸奖坦然受之,“那是!”
李逸群恍然间就懂了,敢情这二人以他设赌呢,徒惹他好一阵担惊受怕,这俩浑蛋。心里想是这么想,但他未动怒,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