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安的雪连绵不歇,反复无常的天气教人捉摸不定。
朝堂上隐隐有指责大司马专权跋扈的声音响起,虽然王氏如日中天,但忠于皇室的人不是没有,近来皇帝着手亲政,从前不敢发声的人现在渐渐敢发声了,局势随之微妙变化起来。
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并不奇怪,王蔻知道她爹有些气不顺,然而她现在没心思在意这个,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皇陵,每日一早必要听到那边传来的消息才放心,然而一直没有等到她所期望的病愈的消息。
大雪连续下到第三天的时候,连消息都没有了,王蔻兀自不安,到了下午信使才姗姗出现,带来的讯息让她心底愈发沉重。
韦姬病情恶化,江太医匆匆遣人来告,路上积雪已深车马难行,故而传信的人迟了许久才至栖梧殿。
王蔻愣愣失神,自从上次从皇陵探病回来她就寝食难安,却还是等来了如此噩耗,她心中抵触,不愿相信。
“江太医具体如何说的,你再说一遍。”
“回禀皇后,江太医的原话,韦太后病情突然恶化,恐撑不了多久,特来告知皇后早做准备。”
江太医的从医经验在太医院首屈一指,不会轻易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
上次去皇陵与韦姬交谈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不过几天病情就突然恶化,王蔻一阵发晕,不明白为什么韦姬会是这样的命运,胸口拥堵滞涩,难以疏解,片刻后,她从榻上站起身。
紫萸担忧地看向她,“皇后?”
王蔻冷静下来,“去清晏殿。”顿了下,低头瞧见自己一身繁复华裳,转而说,“等等,先更衣。”
紫萸正准备唤小宫女取衣裳,又听王蔻吩咐,“速将左都侯请来。”
王启十分茫然,皇后还是第一次如此急切地召见自己,怀着疑惑走进栖梧殿,见王蔻坐在榻上低眉沉思,直到他唤了声才蓦地抬起眸子,目光落下时有短暂的恍惚,而后很快回过神来。
“兄长,我想出宫。”
王启愈发疑惑,如此事由还不至于专程召见他,“皇后想去哪儿?”
王蔻顾不得踌躇,直言道:“我想带陛下出宫。”
王启愕然,确认她并不是随意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为难起来。
王蔻清楚上元那次就险些让他遭受无妄之灾,再来一次她爹不知要怎么迁怒,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且不说她压根没把握说动她爹松口,就算说得动,她爹在宫外,传递消息便颇费周折,不如就近找王启。
她从榻上起身,恳切请求道:“请兄长帮我。”
尽管早已转换了身份,少女和从前在家中的模样别无二致,眉眼依旧清透如琉璃,不见阴霾晦暗,没有朝堂上见惯的心机与算计,仿佛在他面前的并非皇后,而始终只是喜欢黏在那个故去少年身后的小姑娘。
“好。”王启沉默片刻,答应下来,“只是今日仓促,不好安排,明日可好。”
“不行。”王蔻焦急摇头,“韦姬那边等不了,现在就得出发。”
王启再度愕然,“你想带陛下去皇陵?”
“韦姬病重,情况危急,必须让陛下见上一面。”王蔻忧心不已,唯恐迟了赶不上。
王启面色瞬息变了几遍,去皇陵见韦姬跟上元那次不同。
王贺为避免重蹈覆辙,陛下与韦姬九年前一入盛安即被隔绝,还令韦氏阖族不得入朝堂,就是不想让陛下跟母家有联系,若是打破这道命令,无异于踩踏王贺的底线。
王蔻愧疚难安,却不得不劝说:“我知道此事实在为难兄长,可除了兄长没有别人能帮我了。”
如今宫禁依旧掌握在王氏子弟手中,若是别的途径一定会惊动她爹,只能在王启这里寻求可能。
理智告诉王启应该拒绝,可面对王蔻的恳切面孔,拒绝的话像是有千钧重,无法诉之于口。
同一时刻的清晏殿里,明煦躺在榻上阖目养神。
从早上开始他就无端胸闷,以为没休息好所致,并未放在心上,到了下午依旧未能缓解,他干脆放下手中策论休息,试图平复这股莫名的不适,然而没过多久,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闯入殿内。
能如此随意进出清晏殿的没有旁人,他正奇怪这凌乱的步伐缘自何故,很快就看到一身骑装的王蔻出现在面前。
“陛下。”王蔻风风火火迈进殿来,连礼都省了。
明煦不解地看向她,“皇后这是怎么了?”
王蔻顾不得斟酌词句,言简意赅道:“陛下听我说,韦太后如今病重,若是与陛下见上一面,或许能缓解病情。”
她心底仍旧未放弃希望,或许病情没那么严重,尚有转机呢。
明煦见她神色,又听闻此话,想起今日无端而起的胸闷,转瞬明白过来,面色刹那煞白,气涌如喘,呈现犯病的征兆。
王蔻慌忙扶住他,伸手在背部轻抚,“陛下,韦太后还等着见你。”
明煦有些迷茫地看着她,纯黑的眸子半明半暗,沉浮起落,闪烁不定。
王蔻心中沉甸甸地难受,他一直清醒而冷静,何时有过这样的神色。
事已至此,即便结果无法改变,她能够做的还是会竭尽全力去做。
“我带你去见她。”
字句清晰沉稳,犹如磐石落定。
这一刻她没有去想倘若韦姬不在了会怎样,只是单纯地想将他带到韦姬面前。
世间已有那么多别离,至少这一次,她是可以做些什么的,不在乎后果,不计较得失。
明煦眸中的迷茫褪去,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神志清明过来。
一行人轻装简行,很快出了宫。
马车上,王蔻只觉心跳声一下一下,跟起落的马蹄一样,敲打得她不得安宁。
担心明煦发病,她一直紧张地看着他,等他紊乱的气息平复下来,才让他跟随出宫。
她没想到韦姬病情恶化如此之快,后悔没能早点做出决定。
马车一路颠簸,车厢内一片沉默。
明煦虽没有明显发病的症状,气息却不太平稳,王蔻感觉到他呼吸时断时续,面色也比平时苍白。
她伸手扶着他,轻声说道:“韦太后吉人天相,见到陛下或许就能转危为安了,陛下若因为担忧而伤及自身,定不是韦太后所乐见的。”
甘甜的暖香萦绕中,明煦感到胸口处急促的喘息稍稍平稳下来,然而并不够,他像是陷入了迷障,迫切地想要更多,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腰,将身体倾靠在少女肩上,近乎环抱地将她圈在怀中,那股暖香更加浓郁了,源源不断地从浓密的发间弥漫而来,丝丝缕缕钻进肺腑,缓解了胸腔里压抑到极致的窒息感。
王蔻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在他背部一下一下轻抚,他一贯清冷自持,似乎万事万物漠不关心,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在意的东西,没有谁能够例外。
她从前嫌弃他喜怒哀乐都那样吝啬,活像是要得道升仙,现在她能够强烈感受到他的恐惧忧切,却又觉得当初不染凡尘的样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不用担心他会因为情绪失控而发病。
奔驰的马车内,相拥的两人心跳声仿佛融为了一体,忧惧的情绪仿佛也融为了一体,密切得分不清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放个预收《换了六个未婚夫之后》
身为皇族第一美人,明鸾的出生没赶上好时候。
亲爹荒诞无耻,昏庸好色,宠信奸佞,将国土作得四分五裂。
亲娘刻薄善妒,暴虐无德,大肆戕害后宫嫔妃及子嗣,终致孽力回馈,被关入冷宫不得翻身。
明鸾从冷宫出来的那一年,皇室倾颓,民怨沸腾,四方割据,狼烟纷起,放眼天下,无一安生之所,几辈子都凑不齐的烂摊子全赶上了。
谁都未曾想到,一个自幼在冷宫长大,被至亲踩进泥泞里磋磨的皇室弃女,却机缘巧合一步步走向权力巅峰。
先后换过六任未婚夫,无一人成功摘取这朵倾城名花,世人都道她以美貌为武器,沉浸红尘战场,所向披靡,却无心无情,只逐权力。
唯她自己清楚,她始终无法忘记雨幕中,少年为她撑起的那把伞,以及离去前的那句,好好照顾自己。
这句不经意的话,让她步履坚定地迈过无数晦暗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