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情缓解过后,朝堂上太平不少,流言不攻自破,无人再拿皇帝病弱说事,经此过后原本并不看好皇帝亲政,持观望态度的人,渐渐转变了念头。
连绵的雨雪终于有了停歇的趋势,堵塞的道路疏通后,赈灾物资调动起来,皇帝下令减免各地徭役赋税,与民生息,朝廷上至公卿下至吏民,为帮助百姓脱困,纷纷解囊捐赠,出资安葬死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盛安的天空阴沉了半个多月,如今终于现晴,冬日的阳光稀薄,落在身上缺乏热度,但这份珍贵的好天气依旧让人感到欣喜。
王蔻让人将花盆抱到院子里晒太阳,等到第二天再去看的时候,发现长寿花的种子已经发芽了,小小的一点,从土壤中探出了脑袋。
明煦看了会儿,略显惆怅,“到开花,还要等上许久。”
长寿花虽不畏寒冷,但开花并非易事,往往需要漫长的等待。
王蔻垂眸注视那点小小的绿芽,说道:“人一生不过百年,孕育便要历经十月艰辛,及至成年亦需要数年,更何况草木。”
明煦看着她充满希冀的面容,分明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却喜欢喂养锦鲤,知道如何侍弄花草,他原本疑惑,现在忽而恍然,大概对生命怀有热切渴望的人都是如此模样。
“对待这些皇后耐心十足。”他轻叹道。
王蔻抬起眸子,眼尾翘起月牙般的弧度,“我对陛下最有耐心。”
不管是锦鲤还是花草,可都比他好伺候得多。
这揶揄的话语却让听到的人莫名愉悦起来,王蔻看到那双墨瞳里似乎盈起了笑意,不过也可能是今天阳光太好,浸染其中让人有种温暖的错觉。
想起最初时有摩擦的那阵子,明煦无从反驳,“嗯,皇后操心了。”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两人之间会有如此发展,触动心扉的门扇猝然开启后,似乎就不再受自己控制。
他的反应让王蔻意外地怔了下,长睫轻轻扑闪,心底似也被暖阳浸染得柔软起来。
“也没有太操心。”
虽然最初明煦的确让她煞费苦心,但付出并不是没有回报,他近来变得十分好说话,相处时轻松不少,这么一想也没必要太计较。
雪灾风波得以平稳过去,朝堂表面上恢复了平静,暗地里却悄然涌动着波澜。
这日罢朝后,王贺如往常一样,去往嘉禧殿向太皇太后问安。
叙过寒温,免不了提及朝堂上的事。
待他说完,王贞不急不缓地开口:“皇帝现在长大了,能自己拿主意是好事,孔放德高望重,精通学术,皇帝对他有孺慕之情,不舍他请辞,出言挽留,也属应当,孔放留在朝中辅佐皇帝,你也能轻松些。我活了这一把年岁,没别的念想,只盼着日后到了地下,有颜面去见明氏列祖列宗,便是万幸了。”
当朝重孝道敬长者,王贺自幼失怙,能有如今地位离不开太皇太后的扶持提携,故而对她十分敬重,即便明知这是在隐晦敲打自己,仍旧忙不迭地出言开解:“姑母精神矍铄,犹如松柏常青,年岁还长着,切勿做此等不吉之语。”
王贞摇头叹息,“你也就哄我开心,到了这个年纪,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
王贺好言好语劝慰良久,让王贞放宽心,这才辞出宫去。
待他走后,王贞身边的侍女芄兰感慨地出声:“近来朝堂上甚是热闹。”
皇帝想要掌控实权,朝中势力自然会有番拉扯,即便是身处后宫的王贞也听闻了动静,这才有了刚刚在王贺面前的一番话语。
“热闹起来没什么不好。”王贞颇感欣慰,“尤其是皇帝身边,清净了这么些年,也就近来才有些烟火气,皇帝幼时因陈氏之故,吃了不少苦头,小辈中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
芄兰服侍了王贞半生,知她暗指陈氏使人诬陷元氏将其逼死一事,间接害死燕淄王,导致明煦年幼失怙,后又辗转被接来盛安与至亲分离,虽然御极至尊,却未必是幸事,王贞从前同元婕妤在宫中相处和睦,如今对着故人之后,心中免不了哀怜悯恤。
“当年在立济阳王与燕淄王之间,因看出燕淄王无御极之意,我才偏向了济阳王,谁知后面是这么个结果,反倒害了他们一家。”
回想旧事,王贞忍不住懊悔。
彼时陈氏上下疏通关系,力保济阳王能被选中,而同样有资格竞争这个位置的燕淄王则一心扑在即将临盆的王后韦氏身上,压根不在意旁的,王贞看出他心性淡薄,不关注朝堂,不像济阳王那般面对考校应答有据,于是没有勉强,转而选择了济阳王。
芄兰叹息道:“太皇太后就是过于善良,以为谁都跟自个儿一样,以德报怨,不计前嫌。”
她这个主子或许一直都没有明白,善良的人如果手中没有力量,也不过是他人的俎上鱼肉,连自身都保不住,更何况顾及他人,所幸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如今王氏不再为鱼肉。
回到方才的话题,芄兰笑着说:“依奴婢看,现在最该放心的反倒是陛下了,有皇后在,陛下哪还用得着旁人操心。”
近来宫里人都瞧得明白,帝后关系日渐融洽,少年夫妻能够相互扶持的确让人省心。
想到这里,王贞含笑点头,“倒是这么回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从前想必是时机未到,如今时机到了,自然就无须旁人操心了。”
冬日的好天气并没有持续太久,没晒几日太阳,盛安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尚未褪尽的银白再度蔓延在宫墙内外。
王蔻对着盆栽里的绿芽叹气,转过头瞧见明煦在看文牍,面容端肃,眉心紧蹙,她好奇地走过去,问道:“是发生了什么麻烦事?”
朝中诸事明煦并不避讳她,直言心中疑惑,“有点想不明白,为何像蓟北这样的富庶之地受灾却最为严重,连应急的粮食都吐不出来,常平仓的储粮像是失踪一样不知去向。”
蓟北这两个字让王蔻蓦地想起梦中情形,她爹逼迫幼帝禅位后,揭竿而起的叛军中便有明恪与蓟北王结成的同盟,蓟北兵强马壮,明恪的郁陵军便是得到了蓟北王的大力支持才开始横扫天下的。
此时听他提及蓟北,王蔻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提议道:“陛下既然觉得奇怪,不如派遣绣衣使前往蓟北暗访。”
她突然想起,梦中这个时候流言四起,不少势力蠢蠢欲动,难保蓟北王就不是其中之一。
绣衣使虽然官位不高,但直接听命于天子,奉诏督察各地,这支队伍明煦从前甚少使用,几乎都快被遗忘了,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明煦想了片刻,他上次见蓟北王是在九年前,各地藩王奉太皇太后懿旨前来参加新帝的即位大典,作为雄踞一方的诸侯,蓟北王多少给他留下了点印象,功利,钻营,并不是让人舒服的特点。
他看着案上文牍,点头道:“各地藩王多年未入盛安,的确该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