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开着车穿过仙台市,往某个小镇前进。那天虽然是平日,不过我不用上班,正好越此机会去参观润也工作的地方。
通过海岸旁的隧道,走过连续过弯的小路,便看见一座小山。沿着山麓前进,一片水田在眼前延展开来。我把车停在一旁的空地上,旁边停了一部厢型车,应该是润也开来的吧,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的车。
走过一段水田上的小径,来到一片空地,同时也看到了润也。他坐在一把携带型的小椅子上,前面放着一副架在脚架上的望远镜,脖子上还挂着另外一副望远镜。
看见我向前走近,润也说:“你真的来了啊?”
“刚好经过。”
“刚好经过这种深山里的小镇?”
“你在这里做什么?”
“猛禽类的定点调查。”润也指着山的那一头。“如果之后要在那附近开通一条大马路,或是拓宽道路之类的时候,不是必须削掉那边的山吗?”
“嗯。”
“这种时候,就必须评估这么做会对栖息在此的野生动物带来的影响。如果知道鸟类的生活区域,开路的时候可以避开这些区域。”
我一知半解地望向天空。天空非常晴朗,呈现清澈的水蓝色。眼前所见的,只有仿佛布满肌肉的朵朵白雪。除此之外,别无一物。真是空荡荡的天空。我环视整个天空。
“没有鸟呀。”
“当然没有啰。”润也笑了出来。“有时候待上七、八个小时,也看不到半只鸟。”
“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这个问题好像很愚蠢,润也充满疑惑。“做什么?你很没礼貌耶。就说我现在在工作呀。”真是什么也不懂耶。润也说:“如果鸟类出现在山林里,我会观察它的行动,记录飞行路径。只要都记录下来,就能知道这一带有哪些猛禽类、生活形态又是如何了呀。不过这也得等到它们出现才行。”
“感觉好奇怪喔。”
“实际上做了之后才发现,现代社会里从事这种整天盯着天空看的工作,真的是很奇怪。”润也听起来有点自嘲,又带着一丝骄傲。他把手上的望眼镜拿给我,“你用这个观察看看。”
我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用双手握着,听润也讲解一遍使用方法后,便拿着望远镜四处乱看。我看见了远处山上的杉树,还看见小橡树的叶子,真是新鲜极了。我又看到了天空的颜色、白云和山。润也告诉我,只要仔细、耐心地观察天空和山的交界处,鸟类便不会消失于风景之中,比较容易发现,但是我仍然抓不到要领。
我连续看了三十分钟,还是没看见鸟的踪迹。这时听见背后的山里传来了鸟鸣声,我转过头去,问润也说:“这是什么鸟?”润也说是银喉长尾山雀,长得很像麻雀,很可爱。
“怎么都没有老鹰呀。”我坐在椅子上。像这样身处在完全听不见车水马龙声、可以悠闲自处的场所。真的很舒服。就在这个时候,润也突然站了起来,大叫:“有苍鹰。”我连忙站起来望向四周,望着天空:“在哪里?在哪里?”。润也指着北方,边拿着望远镜观察。我也学润也,但却抓不到位置,除了无垠天空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我焦急地动来动去,过了一会见,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我看见了。镜头内有一只咖啡色的鸟,正展开双翅,滑翔似地飞翔在远方天空。后方是一片水蓝,完全抓不到远近的距离。
“捕捉到了吗?”润也间。他好像也正拿着望远镜在看。“捕捉?嗯,看到了,看到了。”
苍鹰优雅地在空中盘腿。一会见以顺时针方向描绘出圆弧线条,接着又缓缓地逆时针回旋。我看得入神。虽然是隔着镜头,不过却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仔细地观察老鹰。我配合着老鹰的飞翔,转动着头的角度,慢慢地觉得脖子有一点痛,但却无法将视线移闻。
“这里是三号。”我听见润也的声音。拿闻望远镜一看,他正在一旁对着无线电通报。他以无线电说明观察到的老鹰位置、回龙飞翔的方向。接着在老鹰飞进深山之后,说:“LOST了。”这应该是失去踪影的意思吧。不久之后,无线电传来了:“这边看见了。”的回答。
“这附近一共有四处地方,调查员进行着相同的工作,追踪着老鹰的行迹。我刚才不是观察到老鹰消失在山的那一边吗?接下来就换在男一边的同事继续追踪了。”润也一边说,一边拿铅笔在像是地围的纸张上描起线来。“这就是老鹰刚才飞翔的路径。它不是在这里回旋吗?那是它在找下方水田里的食物。一直这样回旋。”
“从那么高的地方吗?应该有一百公尺以上吧?”
“鸟的视力很棒的。甚至能当下分辨我们的长相,就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喔。”
“鸟的视力不是很差吗?”
“你是说鸟目吗?它们只有晚上看不清楚,而且也只有鸡看不清楚。”润也笑了开来。“鸟的视力是很好的。”他在看似调查纪录单的纸上写下许多记号和数字。我再度拿起望远镜看着天空,自色云朵立刻进入了视野之中。
“啊,润也,你看那边。”我在西侧山边的树木上,发现了一个疑似鸟类的踪影。
透过望远镜仔细观察,我拚命找着它位置。
“喔,怎么样?捕捉到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那也是苍鹰吗?”这只鸟展开双翅,但看起来比较无力,向下低垂乘风飞翔着。
“是鸢。”润也平静地向我说明。“鸢?”
“那不是我们的调查对象,我们只调查稀有的猛禽类。”
“稀有的猛禽类指的是什么?”
“像是苍鹰、鹭或是鱼鹰之类的。其实你倒不如问我哪些是不稀有的猛禽类,这样说不定还比较快。”
“不稀有的有哪些?”
“鸢。”
“啊?只有这个吗?”我拿开望远镜。
“对,就只有鸢。”润也开慢地笑了。笑声非常清亮,仿佛穿过我的胸口,直接上达天听。
“接了这份工作之后,我有一个很深的感触。”
“什么感触?”
“我不是完全不看电视、报纸,只是像这样静静等待鸟类出现吗?等了几个小时,就算发现鸟的踪影,它们可能出现不到三十秒,就又消失不见了。而我只是像这样呆呆的等着。”
“嗯。”
“像这样等着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世界好和平喔。”
“即使事实上一点都不和平?”
“在这地面无尽延伸的那一头,发生了许多意外或事件,再往前延伸,甚至可能还有战争和饥荒。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不去想,只是一直在这里呆望着天空,就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只要不想那么多,不要想那么多。什么都不要想。”润也扬着嘴,有点腼腆地说:“要是告诉别人我在这里连续七个小时看着天空,应该没人会相信吧。不过其实我只是花七个小时在寻找鸟,并呼吸着。”
“只是在呼吸。”我的声音也自然而然地变得悠闲起来。“不管宪法修正或是不修正,都和我们无关了。”
“宪法?那是什么?”润也俏皮地说。
我抬起脖子,倾着头看着上方的天空。天空非常宽广,当我的视线盯着缓缓移动的白云时,突然属受到一股沙漏中的沙慢慢落下的安心。我的双肩逐渐放松,身体也不再紧绷。望向前方,我看见了长满杉树的小山展现出泰然而又庄严的姿态。时间的感觉消失了。政治、社会问题、公民投票等各项争论也理所当然地在这里消失,这里只有我、润也、老鹰,还有水田里的稻子和青蛙。的佛相邻土地上所发生的不幸完全都不存在,
迎面吹来的风也丝毫不带来任何不幸的消息。燕子清爽地飞过眼前,急转弯后又咻地消失。蛙鸣也不绝于耳。
或许这样就够了,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