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兰察还没有审问,就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浑身血迹狼藉,奄奄一息的人。他记得这个赵国禁卫军的脸,因为云帅在去御药房之前特意问过他话,那时,他远没有这般狼狈。他这一身伤——会兰察巡视着这些对他怒目而视的禁卫军——大约就是他同袍的功劳。
想这人于云帅有些重要,会兰察着人将这人的情况告知云河,他自己则拉开架势审问。
御药房内,赵琰的躺在光影不佳的小榻上,发髻凌乱,面上一片衰败之色,脖子上裹着厚重的纱布,衣襟上血迹斑驳。
云树背着手从门外跨进来。
云璨忙从榻边站起来,恭敬道:“云爷。”
“他醒过没?”
“没有。”
“药都用了?”
“药已用过两次。”
不应该……云树在榻边坐下,将手指搭在他的脉上,过了会儿缓缓道:“你欲将赵国的烂摊子交给我,可知你的皇后欲自尽,大皇子深受刺激,眼下,也难堪大用……”
赵琰的眼皮微动。
“贵为一代帝王,这半生也有许多不顺心的事吧?难道因为不顺心,因为难,就彻底放弃了?放弃祖宗基业,放弃这条命,来世就能投个好胎,顺遂一生吗?痴心妄想了!”
赵琰眼皮又动。
“依我看,你在这一胎就投的很不错。半壁江山犹在手,做什么寻死觅活?想想你祖宗是怎样赤手空拳打天下的!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全都出在了别人家!”
赵琰眼皮动的更甚。
“不过每年拿了你几十万两银子,我当初给你的,和因你拖累而毁掉的家产,都够抵这好几年了!富甲天下的皇帝,怎么这般小家子气?都不如云爷豪气?”
赵琰想睁开眼睛,奈何眼皮太重。
“小时候,我就跟我父亲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我想炒菜。而今虽没在位治国,确也理解其中诸多不易。醒来吧,看在我云家列祖列宗向你赵家称臣的份儿上,我不为难你。”
赵琰的眼角湿了。他的辛苦无人可诉,云树今日替他诉了。
“你要是不醒,我做事可就不看你面子了!那皇陵,该刨还是要刨的!”
赵琰的眼睛在眼皮底下转的更甚。
云树俯下身子在赵琰耳边轻声道:“我知道沈潜去哪了……”
赵琰终于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
云树面色缓缓松动,微微勾起唇角。
赵琰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但喉部剧痛让他没能发出声。
云树道:“脖子上的血口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这条命,确实也留的不容易,就别说话了。”
赵琰齿间执着的“嗤嗤”有声,却无人能听懂,然云树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为了给赵国换取点时间,赔上他自己的一条命,值吗?
“你建的宫殿,我不喜欢。等你好了,我就把它还给你,如何?”
赵琰暗淡的目光亮了亮。
“在那之前,千头万绪的事,就由云爷来做吧。”
赵琰欲说话,云树抬指轻“嘘”,淡淡笑了一下,将云璨招过来,自己起身走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云爷做事干净利落!
赵琰的皇子皇后不闹了。
除了不能出城外,城里的百姓恢复了正常营生,而云树控制了商人操作粮价,安抚了民心。
从城中调医、调药,医治城外的两万赵国残军,又划出大块皇家田产安置这批残军。
私下,云树做的更多……
赵琰的伤势逐渐恢复,宋均的眼神也由木讷渐渐焕发出神采。
这日晚饭后,他与云树在院中散步,天边妖艳的火烧云将院子镀上了一层光辉无比的金光。
宋均缓缓道:“宏武元年,彼时的赵都京郊,我在乱坟岗上,曾见过这样热烈的火烧云……”记忆幽折,经历难提。
云树一面心喜他想起来了,一面又担心过去的那些事再刺激到他,握住宋均的手,深情道:“希望那时,我便在修仪身边~”
宋均抚住她的手,苦涩道:“我以为我忘了。不知今天怎么想起来了~”
云树倚上他的削瘦的肩头。“我在~”
宋均眸色复杂的看着赵琰所在的那间屋子。赵琰是他的仇人,也曾是一个有野心、有作为的帝王,如今竟被云树给圈在小屋里,政事皆出云树之手……宋均不知该作何感想。
一身红衣的云昭撒着欢嘻嘻哈哈跑过来,“来呀!来抓我啊!”
云昭这些日子都被圈在小院子里,虽然功课繁忙,还是与一个屋檐下的小家伙有许多交集。小孩子没有太深的执念,奶气嘴甜的小家伙就成了云昭的小跟班,颠颠悠悠满院子跟着他唤“哥哥”。就像现在这样。
云昭顿住脚吓唬道:“我才不是你哥哥!”他想试试母亲的反应。
小不点儿执着的自证身份,“哥哥!”扭头向云树求支持,“母亲~”
云昭不甘示弱,直接跑过去抱着云树的腿晃,撒娇更甚,“母亲~”他想要的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是想趁机在母亲面前撒娇——证明他才是母亲的心肝宝贝!
小不点也跑过去抱住云树的另一只腿晃。
云昭咋呼道:“不许你学我!”
“知远喜欢哥哥!”小家伙在这深宫之中看人脸色长大,小小年纪就会哄人,嘴甜得一批,哄得云昭扭头就又亲亲热热跟他玩了起来。
云树被两个小崽子抱着腿晃,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立不稳。
宋均收回满腹心思,握住云树的手,扫了眼小崽子。“为什么给他起名‘知远’?”
“日后,他要撑起柳家门楣,任重道远。”云树弯腰揉揉两个毛绒绒的小脑袋。“虽然任重道远,但也不要太辛苦。这一生不止有远方,每一寸时光都很美,不可辜负。待他结发,你不要忘了告诉他。”
宋均满心不理解,所以没能听出云树话中的异样。“你……”
云树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他一步向两个小的道:“母亲要被你俩晃晕了,昭儿,带弟弟到那边耍去~”
“好!”云昭“蹭”的窜起来,蹦蹦跳跳跑开了,清脆的童声如甜脆的青瓜,慰藉心田。
“哥哥等我~”柳知远笨拙的在后面追,娇憨的奶声惹人怜惜。
云树的微笑不达眼底。宋均神思清醒过来,是时候谈一谈这些私事了。“知远是我的儿子。你若同意,他叫柳知远;你若不同意,他叫云知远。”
“你真心要,养他?”
“昭儿需要一个兄弟,柳家需要一个承继门楣之人。我养得起,也能像养昭儿一样,养好他。”
“姝儿,我们,还可以有……”宋均忆起知远是怎么来的后,他有些不想面对。
云树怀着歉疚望向宋均。“生昭儿时,我伤了身子~”她现在撒谎不眨眼的。
宋均拥住她歉疚道:“对不起,我没能陪在你身边……我……”
云树试探道:“你……可记起知远的母亲?”
宋均将眸子转到别处又收回来,不自然道:“不记得了!”
云树抿唇没说话。
“我真不记得了!”宋均再一次强调。
“你别急。以后,我不问了。”
这话猛一听有些负气的样子,宋均心更急。“你不相信我?”
“是我的问题。是我私心不想记得她的存在,却又忍不住想问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问她了。知远是我的儿子。”
一别数年,山水迢迢,人烟渺渺,物是人非,心不如昨。
“我,对不起你,姝儿……”
“我也有难对你提及之事……”
这话有多少信息宋均听懂了。他重新构建起的认知与复苏出生机被现实打压得低了头。她的兵权是怎么来的,他想问,却一直没敢问……终于收回眸子,将云树拉入怀中,“你若不想说,我绝不问。”
“好~”云树的心沉重且将要干涸,拥住他,手臂抚在他腰间,却惹来一声痛吟。忙松开手,“怎么了?”
宋均撑住腰。“腰不舒服,困得像是要断了。姝儿,我还有救吗?”
宋均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云树配合的抿笑,“又说傻话!怎么会没救呢?”
宋式撒娇,“神医,救我~”
这回云树真是忍俊不禁了。“嗯,救你。”
“抱我进去,好不好?”他的厚脸皮跟着脑子一起清醒了,完全不在乎满院护卫与俩孩子了。
云昭拉住柳知远立在廊檐下,不敢上前闹腾了——要是打扰了父亲与母亲的相处,回头父亲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俩!!
前天,他俩冒失的冲进父亲屋里,正好母亲也在,还陪他俩玩了一会儿,父亲也在旁边积极参与,两个小家伙当时别提多开心了。
然而父亲就像后爹似的!母亲去忙公务后,父亲让他在墙角倒立,还随手丢了本《黄帝内经》给他。《黄帝内经》他早就会背了,而这次,父亲让他倒着背!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下来!
知远那个小笨蛋年纪太小,不会倒立,也不会读书,就在他身边罚站。那医书,他读一句,小笨蛋跟着学一句,鬼知道小笨蛋都读出些啥奇怪的句子!父亲听不过了,不仅罚他倒背,还他罚教小笨蛋认全书中的字!
想起今天还要教小笨蛋继续认字,云昭头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