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树收了笑意,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这样对我。你觉得,我不生气?”
卓渊咬咬牙,垂下眸子。
要是以前,他必然跟云树斗嘴。现在,他的所作所为,让他没了那个底气。
云树的眼泪,确实对他产生了影响。沉默的这一路,卓渊在心里,认真的琢磨了云树的前路。
他不得不承认,之前是自己骗自己的。真到要把云树交出去了,他开始为她担忧了。
陛下确实在他跟前,隐晦的暗示过对云树的心思,也仅仅是暗示而已。将云树带回赵国的目的,他与陛下都心知肚明。
以他对云树的了解,在经历之前那些仇怨后,又将云树作为人质,去威胁完颜沧月,她怎么可能会乖乖配合?
虽然不知道她与完颜沧月闹的什么别扭,硬是跟了完颜沧月他爹,但在济阳,在尧关的那历历往事,就连云树入宫后,完颜沧月弃军令于不顾,偷偷潜回京城,就说明,那不同寻常的情意依然存在!
如果云树倔着脾气,不服从,江山社稷面前,陛下会待她手软吗?面对帝王之怒,云树上次被逼的跳崖的情景,犹历历在目。
还有云树的那个孩子,若是他的人行动顺利,以后也必将成为逼迫云树的利刃!连带,那个疯子……
云树的不幸际遇,已经让她承受太多痛苦,她竟能哭成那样了。如果继续逼迫她,怕是她,不死,也会被逼疯的。
而他,要亲手把云树送到那样的绝境……他是怎么下的了手的?
云树只是不想他与完颜沧月斗个你死我活。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因为信任他,所以才落入他手中……
卓渊第一次觉得,他可真虚伪!他不配做她的兄弟!
“我这条命,卓大爷若想要去,本也是可以给你的……”
“我不想要!”卓渊脱口而出。他不想听云树说这样的话。
云树继续道:“但是我还有昭儿。他才四岁!我不能让他像我一样,小小年纪便孤苦伶仃。”
“你别说了!没人要你的命!”卓渊握紧拳头,以坚定自己的信念。
云树的手,软软的,覆在了卓渊握紧的拳头上,一双哀婉的眸子重新含满了欲落未落的莹莹泪花。
“求你!”这个抉择,云树想要卓渊来做。
卓渊承受不了这哀求,受惊吓一般的甩掉了云树的手,云树整个人都被带的歪倒,又被卓渊眼疾手快的扶住。
长睫粘湿,清泪挂腮,云树扶住卓渊的手臂,“求你~”
卓渊的心有些抓狂。云树不求他时,他为她担心,云树真的开口求他了,他绝不想面对。
卓渊咬牙道:“你既然来到了青山书院,就要承担后果。云爷不是个担不起后果的人!”
担后果?拼尽所有,让她担后果?她就那么乐于担后果的啊?赔掉她自己,赔掉她的昭儿?
云树的面色凄凉中带着狠劲。
“你我至交一场,如今,真的要割袍断义吗?”
卓渊面上结满阴郁,但不敢接云树的目光。
“如果你已经做了选择,那就来吧!”云树柔弱且决绝的扯起自己的袍脚,逼着卓渊道:“你只需一刀下去,不管是兄弟之谊,还是朋友之谊,我们之间都再无半点!”
卓渊按下云树的手,终于憋出了三个字。“不至于……”
云树倔强的抓着袍脚,勉力又抬起。
卓渊按下她的手,不让她再抬。“陛下不会将你如何,云昭也不会怎样!我保证!”
云树轻嗤一声,不无讽刺道:“你,保,证?”
“我……”
卓渊不愿做这个抉择,云树自己来做,狠绝道:“不管你要把我交给谁,我,都不再有你这个朋友。从今而后,你我……”
“恩断义绝”的话还未能说出口,卓渊急慌的捂住云树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乌圆的眼睛看着云树,里面满是痛苦、挣扎,还有恳求。
云树虽轻议生死,可她还有云昭去惦记,还有宋均,还有她义父,完颜沧月,甚至完颜澈……而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只有云树一个朋友了!
离了尧关后,家国亲人纷纷离他而去,他的心冰封万重。集中所有的心力,努力承袭父亲的意愿,奋力跟上陛下的指令,却只在今日解封了,因为一个懂得他的人——云树懂得他强撑的疲累,懂得他掩藏的软弱!
“如果我不是一个男人,我就有了借口,就会接受了你的建议。云树……不要这样……”承认自己软弱的话都是难以启齿的,如果不是云树这么逼他,他绝不会跟任何一个人承认。
卓渊需要云树的坚强来支撑自己前行,也需要云树的软弱来作为自己脆弱的借口,他却不愿承认女子的能力。
以前的云树会揪扯着自己的心去质问,去怨恨这世界的不公平!不讲理!而多年以后的今天,面对这种不公带来的怨气,她忽然超脱了!90看
云树定定看了卓渊,扯下他的手。
“你……真把我当救赎?”
卓渊目光闪烁,默认了。
云树敛起心绪,抬臂抱住了卓渊。
卓渊很意外,身子僵住,但耳边传来云树的低语:“我愿意救赎你。”
被宽恕了!被救赎了!!卓渊的心难以平静,眼眶也有些热,抱着怀中人,他带着有些雀跃的欣喜保证道:“我一定会护好你和云昭的!”
“好~”
“我……”卓渊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忽然失了声音,也动不了了。
云树用力抱了抱他,抚抚他因削瘦而轮廓分明的脸颊,目光沉稳而坚定。
“既然卓大爷还是这么软弱,那就把一切都交给我!你,放心就好!”
火把将燃尽,卓渊身上并没有带备用的,他却一点不着急,这说明——密道口就在不远处。
一次次与命运抗争,一次次受挫心碎,但她仍不愿意把自己的前路交到别人手上,随波逐流。大局,她要一点点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她才能护想护之人,诛当诛之人!
中了卓渊的迷药,是她大意了,但事情,在去找卓渊之前她就吩咐了。在密道的出口,她要会一会另一个对手了!
云树从卓渊怀里摸出迷药的解药。
待全身的力量恢复过来,云树起身将卓渊的身子扶正,坐好,同时,取过卓渊的弓箭,卓渊的箭壶,卓渊的刀。走之前,云树又拍拍卓渊的肩。
“云爷尽量早些完结这些事,回来接你。”
卓渊眼睁睁的看着云树拿走了那将熄的火把,把无边黑暗留给他。
果然,没走多久,云树就遇到了石门。借着火把最后的微光,云树找到了开关,沉重的石门轰轰然打开。山野的风扑来,灭掉了最后的火影。
与卓渊在密道中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天色已经暗沉下去。云树借着星光向外望去。
这里并不是山下,而是连绵陵川的一个山腰,缥缈的灯火在很远处,摇曳如星子,却让人染上对温暖的憧憬。
云树沉了一息,扫视一下洞口的动静,迈步出去,石门在她身后又缓缓闭上。
刚走出没几步,一个声音道:“是谁?”
密道口有人守着,也不算太意外。云树学着卓渊的声音。“还能有谁?”
云树背着大弓,造型与战斗时的卓渊相仿,只是个头矮了些,但山道本就不平,暗影中一下子也看不出多大差别。
那人的警惕稍稍松懈,熟络道:“怎么才出来?”又向云树身后看一眼,“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云树依旧学卓渊的声音。“人在里面,我抱不动了,你来搭把手。”
那人“啧”了一声,“你还抱着?扛出来不就得了!”说着要进密道将人扛出来,忽然意识到忘了一件事似的,又停下。
“那个,今晚的口令……”
话音未落,云树闪身避开。那人手中的刀落了空。
云树心中暗“呵”了一声,装这么像,这也是个对手了!心里也纳闷:她是怎么露馅的?
其实,从“是谁?”二字就是暗号的开始,云树却用一句“还能是谁?”来反问。
如此熟悉卓渊的声音,不是个善于模仿声音的,就是要绑的那个人!“等候的帮手”以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两人就此在黑暗中展开交锋。
云树刚一出密道,来人就打断她审视周边的环境。她搞不清楚周围的情况,就无法及时将自己人召过来,吹响云家传讯的口哨后,云树下手也偏狠辣。
二十招后,云树刚占了上风,那人就及时后撤,同时叫道:“抓住她!”
那人一声令下后,云树耳闻周边的草丛簌簌作响,立即抽刀回鞘,取下大弓,一箭三矢,循声而去。
那人刚摆脱云树的压制,暗松一口气,草丛中传来箭矢入肉的声,痛呼声让他吃惊。
知道云树身手好,过了二十招后,发现果然不敌,也就认了,立即利落的改用围捕。没想到云树的箭术堪比卓渊!
那人吃惊的一瞬,云树弓上又飞出三支箭羽!
他们埋伏的地方到云树跟前,也就三十步。这么点距离,这会儿却让人觉得他们的速度格外的慢!
那人只好挥刀,再度参战,去砍掉云树手中的弓。他的再次加入,打断云树的连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云树一个飞身跃开,避掉那人砍来的刀,换个方向,弓上三箭又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