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麦克,情况怎么样?”第二天,我一进麦克的办公室就问。
麦克朝着电话转了一下眼球——话筒夹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之间,然后用那只空手招呼我进去。
“他们到底砍了多少价?”
麦克阿瑟·肯德尔三世,是我那部《欢庆芝加哥》的导演,在诺斯布鲁克拥有一间影视制作工作室;他以拍摄花季少女青春留影、犹太少年受戒礼仪式和婚礼庆典起家,不久便进军企业宣传片;经过多年的打拼,已建立起质优价廉的牢固信誉。不过,到了现在,他的价格显然也算不上低廉了。
“包括所有的后期——?”停了一下,“也包括图形设计?”他开始拿着铅笔无意识地画着。
“我没法与那种价格竞争,弗雷德。我只能给你说,你要弄清楚,苹果与苹果才有可比性。”又一阵停顿。
我从裤兜里掏出那个打火机。
“我理解。好啦,如果最后没成的话,记得再来找我。”他挂上电话,摇了摇头。
“什么情况?”我坐下来,端详着他的脸。圆领毛衣,排扣领子,妄自尊大的名字——这一切使他像极了讽刺漫画中的人物;但左脸上一道丑陋的疤痕却让这幅漫画泡了汤。最初见到他时,他说是在墨西哥贩运毒品时留下的纪念;直到拍第一部片子时,才承认那是十几岁时遭遇的一场严重车祸留下的伤疤。只要他烦躁不安,那一条伤疤就涨得通红——此刻正红似火烧。
“我们成了恐龙,这时代变化太快,艾利,”他用铅笔指着我。
“被淘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周,我去竞标康威公司的一个大工程——你知道的,他们是搞网络和调制解调器的——”
我点了点头。
“本以为是囊中之物——因为他们是老客户了;哪知道刚才来了个电话,他们说四季青出价比我们少1.5万美元!”
“四季青?就是传说中用他老爸的钱开店的那孩子,是不是?”
麦克扔下铅笔,铅笔跳着滚过了桌面。
“大家还以为这帮人都是他妈的斯皮尔伯格呢。”
我手里摆弄着打火机。现在视频设备越来越先进,价格不断下降,结果凡是有摄像机和剪辑室的人都以为自己能干这行,尤其是那些喜爱音乐视频者。可悲的是,有些企业客户并不知道那些业余爱好者与专业制作团队的区别。
“就没别的办法了?”
“只能面对现实,可又不能降价那么多。”
“好啦,等他们搞砸了,你还可以出来收拾残局,肯定感觉不错。”
他扫视了我一眼。
“对呀,这就是我——专门给别人擦屁股的老家伙。”
“还不算太糟。”
“这话还是说给陪审团听吧”他揉了揉眼睛。
“很抱歉,艾利。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生就这个命,”我耸了耸肩。
这使他露出了微笑。
“绝妙的笑话。”他看着我,身子前倾。
“看来,发生了什么意外,我的小山雀?你一脸的疲倦。”
“我想去费城。”
他摇摇头:“这个就不好笑了。”
“你说对了。我今天状态不佳。”
“怎么回事儿?”
我就说了昨天的事。
“天哪,艾利!你撞见了死尸——糟糕透顶!”
“我提都不想提了。”手里的打火机又翻了个面。
“不过听着,我正在为中西部互惠公司做另一个节目;他们打算拍摄后离线在公司内部播放,我就想请你来做网络传播。”
“遵命。何时开始?”
“还有四到五周吧。把汉克给我做剪辑,行吗?”汉克·切洛维斯基是与我合作过的最佳编辑。他不仅才华出众,而且温和沉静,服从安排,要和我这种A型人格顺利合作,这是先决条件。
“当然可以。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做。”
“别装可怜了,麦克。你不是那种人。”
“一针见血!”他笑出了声来,然后指着打火机:“你又开始抽烟了?”
“昨天在弗莱希曼太太家里拿到的。”然后我告诉他本·辛克莱的多数遗物是怎样到了我家地下室的。
“给我看看,”麦克说道。
“好吧。”我递过去。
“你两口子都是收藏发烧友。”
只要到他家里一看,便知这话不假:客厅里唯一的家具就是一个木制框边的玻璃大立柜,从地面直抵天花板,里面放满袖珍娃娃屋收藏品,全都由他妻子莎伦打理。
麦克把打火机翻来覆去地审视。
“这东西了不起呀,我的朋友。”
“有什么特别的?”
“这是一款芝宝。还挺有历史了。”
“这表示有价值吗?”
上帝分发爱好古玩的基因时漏掉了我,对这个疏忽我深表感激;要不然,我家里也会除了一堆旧玩意儿别无他物。
他点点头。
“三十年代的产品。二战中美军随身之物。现在成了热门收藏品。”他“啪”地一声转动了齿轮。随即火星飞溅。
“好家伙!六十多年了,一打就着。那时的东西真耐用。”
“你看值钱吗?”
“不清楚,不过可以帮你问问。想知道吗?”
我耸耸肩。
“能值多少?”
“几百美元吧。”
“我想送给我老爸。”
“好礼物呀。”他笑了。
“跟你说,我想复制这上面的图像,今晚上网查一下,然后才说得清到底值多少。”
我现在每月的可支配收入还不到几百美元呢。
“没问题。”
“噢,对了,我搞到了盗版的斯科塞斯,要不要借去看看?”
“呃,废话。”
趁着他复制打火机上那男子与灯柱的图像,我闲逛到影像编辑室。汉克正弯着腰,俯瞰着两个显示器。他身材细长,头发凌乱,面色苍白,表明长年累月不见阳光,只是处于电脑屏幕的微光之中。此刻他不断移动光标,调整着一台显示器上的一连串数字,另一台屏幕上高亮度地显示着一系列菜单;然后双击鼠标,把座椅向后滑动几步,双手扣在脑后。
画面继续播放。广阔的背景中,一个男子走来,形成了一个中景特写镜头。该男子停在了镜头前面。
“天衣无缝。”我说。
他扭过头来,看见是我,然后摇了摇头。
“再看一遍。”
他重播这段。这次我看清楚了。第一个画面中,那人右手打着手势,左手靠近腰部;第二个画面中左手却出现于胸部。
“你是对的,还需要画面来衔接。”
“可我没有那些画面。”
“不能早一点切镜吗?”
“不行。音频配不起。”
我点点头。无论事先考虑得多么周到,后期制作时总会冒出意想不到的问题。好影片与杰出影片的区别取决于编辑的剪辑能力。
汉克突然两眼发光。
“有办法了。”
他俯身于键盘上,调整、点击、预览——折腾了差不多五分钟。然后再次重播。这一次,男子的左手从腰部自然地升到了胸前。
“难以置信。怎么做到的?”
“插入。把一些画面这儿加一点,那儿加一点。”
“可你没有那些画面呀。”
“我创造的。”
“怎么创造的?”
“我的底牌不能都暴露吧,艾利。那你就会以为我只是凡人一个了。”
麦克走了进来。
“别信他那套。都在软件的功能里。老实说,我正考虑要把汉克折价换一个程序员外加季后赛首轮选秀的门票呢。”
“管住你的嘴,麦克!”汉克说。麦克把打火机扔给我。
“我得冒这个险。”接着递给我一盒套着白卡纸的录像带,“好好享受吧。”
我把这两样都装进了我的黑色皮包。
“我真是个幸福的女人。”边说边往外走。
“这就让你觉得幸福,那你也太好打发啦”麦克说。
我回眸一笑——一个维罗妮卡·莱克式的微笑——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