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来传出来的消息也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周时意的脾气在京城之中,一贯就以古怪著称,许多人都知道这位周家的大娘子从小就是家人捧在手心里头长大的,最是脾气娇纵,从前她就喜欢明家三郎君,如今就算与明棠成了义兄妹,也难保她心中还不会存着那样的意念。
不过这一次,她显然是动了真格的了。
周时意不容拒绝的见到了郡主的面,因为她背后的周家是有这个实力让她威逼静海王府的郡主出来见她,且能够全身而退的。
郡主一来,与她好言好语的说话,也招待她吃茶吃果,周时意都客客气气的吃了,但是她可没有半分的好脸色。
周时意从头到尾的态度都不过如此,意思摆的很明朗,以她的身份,是绝对不容许她和明家三郎君成婚的。
“不论外头的那些言论是真也好,是假也罢,至少我如今还是在明家族谱上的妹妹,那对于我兄长的婚事,我想我也应当有一定的意见。
郡主与我那位兄长脾性上并不搭配,身份上也并不同调,就算成了亲,也必是一对怨偶,更何况我兄长如今背后毫无实力,也不能叫郡主在这获得什么幸福,郡主又何必逼着自己跳火坑呢?”
周时意很少有这样灼灼逼人的时候。
她面上看着沉静柔和,话语却说的咄咄逼人,偏偏她确实出身顶级氏族,一举一动上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礼节上毫无瑕疵,只是这些话说的确实叫人伤心。
郡主并不是个泥捏的脾气。
周时意从小是在家里头,金尊玉贵养着长大的没错,郡主也同样如此。
她母亲是尊贵的王妃,父亲是为了母亲空设后宅的王爷,她从小就锦衣玉食的长大,受尽父母的疼宠,可从来没见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对她如此说话。
也许她的脾气特别好,却没有想到,碰上周家大娘子这般一个粘手的人物,周时意天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与她言谈几乎话语,郡主句句都被怼了回来,如此这番下来,郡主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一开始话也许说的委婉些,到了后来彼此压根说不到一块去,郡主也着实是冷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左拐右拐的说了这许多话,究竟是哪句意思?”
周时意起身。
她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还跪坐在一边郡主,神情明明瞧上去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可目光之中,却好似压着几分不屑:“既然郡主问得这样详细了,那我也不想多绕弯子,若要说的直白些,我的意思便是,郡主一辈子也不可能与我兄长成婚,休想。”
说着,她便直接转身就走。
此等行为十分无礼,可是她偏偏又没有什么礼节上的错处,也不知道是谁大嘴将这消息一下子就传到了外头去,外头的人很快就知道了二人是如何争论的,甚至那些说书的人将这二女争一夫的场面描绘的如何惟妙惟肖,不需要片刻就传满了整个上京城,比当初的《捉人记》还要广。
而且这故事之中,因为将彼时的场面描述的太过详尽,人人都知道周时意是如何一下子说得小郡主毫无反驳之力,而且她一个氏族女郎,将王爷之女在自己的地盘上说的反驳不了。
这故事传扬的越广,就越多人知道郡主如何败在了周家大娘子口中,于是那些人都在下头传言,郡主如何风华俊茂,却连争个郎君都争不过。
消息传的到处都是,人尽皆知。
*
“母妃,那周家的女郎为何突然上门如此?难不成她当真看上那明家三郎君?”
静海王妃的寝宫中。
郡主正坐在王妃的床边,满是不满的抱怨——她毕竟年纪还小,就算有如何多的心思与城府,到底也不过还是个有争强好胜心的小姑娘,在上京城之中,又一贯风评向来好,如今还是头一回被人传扬的这么不堪。
那外头的消息传回来,小郡主忍了又忍,终于是忍无可忍,忍不住跑到王妃娘娘这边来诉苦抱怨。
原本不说也就罢了,但是一说开了这个口,于是后头的话就越来越刹不住车,一句接着一句的往外蹦。
“明三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黄口小儿,倒也不知周家的女郎看上她哪一点。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却毫无半点男子气概,也值得她为了这么一个人上门来将我说的那般没脸?这么多年的世俗修养,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是就算那人不过是个如此没用的烂人,我既想要,即便是传言出来的假的,也该乖乖的送到我的手里,怎么还轮到她到旁人的手中去?周家大娘子但凡心中有些数,也不至于同我争抢同一个人
他二人都已经认了义兄妹了,难不成还能有什么浪花翻出来?这般气势汹汹的上门来质问我,多番言语,堪称羞辱,就是亲生的嫡亲的妹妹,也不该如此。
她不过一个半路回来的,还有些私情夹杂其中,怎敢这样大言不辞的上门来斥责我?”
郡主心里真是越想越气,口中说着,脸上也气得通红。
“好了,母妃知道了。犯不着为了那样的人生气。你想做什么你就尽管去做就是了,没得为了这些人气着了自己,心里头不痛快也罢了,到头来惹得这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上生出皱纹来。”
王妃娘娘是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更何况她从头至尾都不觉得明棠不过一个小小的角色,能翻出什么浪花?
“母妃,我只是心中不服气。”
郡主的心里着实是觉得不甘心。
*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
外头都传闻明棠善妒恶毒,惯常喜欢折腾姜思绵,如今一见姜思绵这默然垂泪的样子,虽不见委屈,却更暗示她平日里对明棠惧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况人往往排斥异族,明棠虽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几千年前,还不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杂毛小妖。
如此异族,竟骑在姜思绵这等下凡神女的头上作威作福,更叫众人心头都好似憋了一口气。
姜思绵不过三言两句,就叫众人看她的目光带上许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觉。
她已经与姜思绵打过一辈子交道了,怎会不知姜思绵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还甚会表演,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一丝作伪。
但明棠最不耐烦与人演来演去,更何况姜思绵种种言语,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和她争抢封无霁——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无霁一眼,还和她争抢这垃圾狗男人?姜思绵愿意当垃圾回收站,她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故而姜思绵那等工于心计的本领在她这儿毫无用处,明棠直接说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这心中要当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见我从来只喊我帝姬。”
她一针见血,说得很是犀利锐利。
一口一个“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谈,全无一丝对封无霁的留恋。
封无霁下意识去看她双眼,果然见她眼中再无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头,忽然灼灼一笑:“更何况,姜思绵,我在青丘长大,什么狐狸精我没见过,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还更清楚几分。
我从嫁给封无霁伊始,便被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这才好取而代之,却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着我,喝我的心头血养身,我说的可对?”
明棠巧笑嫣然,却又扔出来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将那些往日里要她痛得呼吸不过来的事情,如此轻描淡写地往众人眼前一放。
这取心头血养姜思绵的事情,封无霁门中都没几人知晓,更罔论那些前来赴宴的宾客。
明棠观周围众人脸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无霁敢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却不敢叫这些事情流传到外头去。
那些人整日说是她不要脸,横叉在他们二人中间,却不知她被关在祖祠之中,日日做个给人取血的机器。
姜思绵的脸有那么一瞬变得僵硬空白——她着实没有想到,明棠竟当真豁出去到了这个地步。
这话说出口,必定会惹得封无霁不悦,她若是争风吃醋,此举就甚是愚蠢。
而且她原以为,以明棠那不可一世的骄傲脾气,向来是不愿将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说到外头去,甚至连自己的至亲父母都未曾透露过一星半点,她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话摆得如此之开?
而明棠这时候已经不再和姜思绵对话了。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又轻笑了一声,明棠只觉得耳熟,似乎与自己先前在祖祠之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但四下环顾一圈,又分明没有人脸带笑容。
她也没太在乎是谁在轻笑,只不过看着面色黑沉阴鸷的封无霁,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全收了回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封无霁,将当年的大婚信物取来,我要同你和离。”
封无霁却几乎想都不想,当即回绝:“不准。”
他那态度之坚决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来:“封无霁,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余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视溢于言表,当初那个痴恋于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当被话本强加的爱意消失之后,明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恋爱脑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却绝不是封无霁身后随叫随到的影子夫人。
封无霁身上的怒气宛如风雪酝酿,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实力,发起怒来,威压顿时叫周围宾客感到胆寒。
但明棠却丝毫不怕,她双手一合,碧瞳骤然亮起,身上属于她的青丘法力顿时膨胀开来,与封无霁的威压撞在一起,竟毫不势弱,反倒还有压他一头之意。
封无霁从没对明棠动过手,不知明棠实力——或者说他如今动怒放出威压,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威慑,想叫明棠知难而退,她失了内丹,修为尽散,还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为尽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绝非俗类,且看她脸上容色轻轻松松,这等力量恐怕也并非是她的极限。
封无霁不知她有这等实力,却下意识地收了自己的威压。
他一言不发,只听得明棠说道:“我与你成婚三载,没有一日觉得痛快。你将我锁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养姜思绵,如今更是取我的内丹去养姜思绵,你和姜思绵算什么东西?”
“小帝姬所言,言之有理。”就在明棠身后,另有一个清朗的嗓音传来。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未见其人,便能从声中听出其人何等气度开阔。
但明棠听了三遍,这声音她总算是听出来了,这不就是先前在笑的那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