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明白过来明棠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惊的险些从原地跳起来:“……小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等明棠回答,芮姬就懒洋洋地往旁边一靠,伸手去抓桌案上摆着的果盘吃:“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把我吓一跳。你主子早看出来了,这般一惊一乍的,不是一日两日的,你主子早就知道了,只是把咱们蒙在鼓里呢。”
她说完之后,笑嘻嘻地看向明棠:“小子可以,把我也蒙在鼓里,要不是你刚才没想瞒着我,我还不知道你已经看出来了呢,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这样急匆匆的回来,还做这么一副辛苦打扮。”
说随着她的言语,她的声音渐渐的开始和缓下来,等过了半句之后,就浑然成了另外一种声音——那并不是芮姬的声音。
而她身形也显然开始变化,身上的衣衫还是那样穿在她身上,可是看上去一下子就变得短窄起来,刚才看这芮姬还是瘦削偏中上的身形,如今就俨然成了修长如郎君一般的身形。
她脸还看上去是芮姬的模样,可是那副懒散揶揄劲,还真不是芮姬身上能有的。
明棠昂首一笑道:“飞云先生,还是恢复自己本来样貌吧,我对您的那副面容总是更熟悉些,毕竟与您相处的时日比我与芮姬要长许多。”
而“芮姬”——或不如说一直以来都是由飞云先生假扮的芮姬,也点了点头,手不过是在面上一抹,那五官就像是神奇的在她脸上移了位。
等她重新眨了眨眼睛,那张脸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是飞云先生。
那“死”在外头,到如今都不知道回来的狗男人,在心已有离去之意的那一天送给她的大能。
拾月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了,一时之间想自己演了这样久的戏,明棠都没有戳穿她们,甚至一直配合着她们,但很显然,她如今已经知道了真相。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拾月心中心跳如擂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而这个疑惑,很显然先由飞云先生问出了口:“我觉得,我的伪装在人群之中称第二,应当没有人敢称第一的吧。小郎君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不对劲的?连我如今回想,我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哪儿露出了破绽。”
明棠笑道:“您来的第一回,我就已经知道是您了——芮姬的模样确实模仿的别无二致,甚至连她走路的神态以及姿势都一模一样,不熟悉者确实全然分不出来。
只是很久以前,我与景王世子闲聊的时候就曾提起芮姬,因为她的性子看上去实在是太冷淡了些,如同高山的冰雪一般,无论是谁同她说话,她的主子同她说话,她也不怎么言谈。
景王世子告诉我,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芮姬脱离伏灵宫,必须要将自己身上曾经由教派种下的蛊虫驱离。
那蛊虫是种在所有教徒的脑子之中的,是上头的人用来控制不可能毫无影响的将蛊虫驱离。
但是那个时候,伏灵宫已经大乱,当初负负责种下蛊虫的教徒都已经不知去向何方,并没有人能够替他们解蛊,所以芮姬只能自己强行驱离。
虽然她的医术精妙,但是毕竟不是自己亲手养出来,亲手种下的蛊虫,所以其中有许多细节并不清楚,在强行驱离蛊虫的时候,这蛊虫不那么听话,牵动到了她脑海之中的某一处神经。
兴许是有淤血压住了芮姬的哪条脉络,以至于她除了在医术方面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之外,在言语及行动上受到的影响颇大。她说话说的慢,走路也比寻常人慢几分。
是以如此,芮姬寻常时候鲜少与人说话,不是因为她的性子生性清冷,而是因为她说不成话,所以干脆不说。
所以,芮姬不会如同您如今这般和我的属下如此熟悉——在我的阿姊脱离危险之后,府中的芮姬已经不是原主了,而是先生您假扮的。
毕竟这个天底下恐怕没有旁人能够如同先生您一般,能够将人的模样模仿得如此一模一样,若非是露出了这样小小的破绽,让别人来看,绝对是看不出任何区别的。
您在随我抄检二房的时候,于旁人而言天衣无缝,但是于我而言却破绽太多,一路上说了太多的话,也太过灵敏,这都是真正的芮姬做不来的。
我从那时起便已经知道了,已经能够确定了,只是我始终不曾想明白,为何先生要如此。不过先生似乎并无任何恶意,拾月也配合着您,我便只装没发生过。”
飞云先生恍然大悟:“若我知道您从那个时候发现了,我也不必这样苦苦的强装着,还以为自己装的天衣无缝,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医术也还尚可,不至于露馅,却没有想到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露出了破绽马脚。”
明棠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面前的茶水。
飞云先生也学着明棠的模样,喝了一口茶,然后很快突然说道:“既然小郎君之前都一直没有戳穿我,点名此事,为何如今忽然说出此事来?可是又有了什么牵连?”
明棠抚掌:“是,我找您,虽然是有一桩事要问您。”
飞云先生是有些欣赏这个小辈的,所以她也不觉得冒犯,点了点头说道:“你尽管说,若是我知道,自然回答。”
“我有一件要事,需要芮姬帮忙……”
明棠沉吟片刻。
飞云先生想起来了,自己来的路上拾月和她嘀嘀咕咕说了好多话,她接话道:“我知道,你是不是要为那位周家的大娘子做一枚能够调理身子的药丸,你放心,我虽然没有你找的那位医女那般本领,但是这件事情也不是只有她能做成的,你若交给我来做,我只会做的比她更好,不会更差。
事到如今我才想明白,原来小郎君两次寻我都是为了从此事上找出我的马脚,不过想必小郎君并没有想到,我的医术尚可,若不是如此坦白说明,我悄悄的,也能做出一枚像样的药丸呢。”
飞云先生这般说着,话语听上去有几分自傲,但是在场的诸位都知道,这位先生定然是有这样的本领的,此话绝非自吹自擂。
拾月听到这里的时候,才勉强跟上她们二人的思绪。
小郎君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芮姬”不是芮姬,是她那位性子如同老顽童一般的好师傅,飞云先生,只是小郎君从一开始并未戳穿她们,甚至那么多次,她们两人联合起来,在小郎君的面前演戏,小郎君也并未戳穿。
而如今小郎君对原本的“芮姬”有事相求,需要这位圣手为周大娘子制作一枚能够调理身子,挽救性命的药丸,所以自然不再陪他们演下去,而是需要飞云先生告知真正的芮姬究竟身在何方。
但是小郎君也并没有想到,这位假扮成芮姬的圣手飞云先生,实则自己也是一位了不得的医者。
而且飞云先生说话习惯委婉些,她的话太过自谦,所谓的颇有一些本事,实则说出来绝对不会比那位真正的芮姬逊色,甚至很有可能超出其不少。
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了一切,恍然大悟的时候,没想到明棠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是。”
不是?
拾月又开始觉得自己跟不上他二人的思绪了。
倒是飞云先生听说此话,先是有几分震惊地挑了挑眉,随后脸上就露出些感兴趣的神色:“不是,既然不是的话,又为何这样着急的要寻那一位人呢?”
明棠道:“先生能够扮演的如此天衣无缝,我自然早在心中知道先生的医术登峰造极,绝对不会比芮姬差劲。所谓的要给周大娘子做一枚药丸,我早就知道您能够胜任,所以这不过是我想要叫您叫来的一个由头——毕竟若不是这样要紧的事情,恐怕拾月也难以将您叫过来,您说是不是?”
飞云先生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几日我在京城之中新发现了一处温柔乡,那地方的郎君一个比一个俊俏,可比那些世家大族的臭脸小子们看起来好看多了。
我只在里头纸醉金迷,一掷千金,半刻也不想离开,若非是我这好徒弟厚着脸皮巴巴跑过来,千求万求,要留着我一定要过去,有一桩十万火急关于性命的大事,我可不愿意离开。”
明棠点点头:“虽然不是为了做救周大娘子性命的药丸,但是此事确实非同小可,事关人命,所以还望前辈一定要告诉我。”
“可否先容我听一听究竟是什么事?若是我能解答的,便也懒得去寻她,毕竟如今要寻她,可是很有些难的。”
飞云先生面上的神情有些不动声色。
而见她脸上的神情这般平静,可是一边的拾月面上瞧上去就五味杂陈,十分焦灼,明棠心中隐隐约约的有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想。
虽然很早的时候明棠就在心中想过是一种可能性,可是她前思后想,也想不出原因,只觉得可能是自己想的太多,但如今看她两人的反应,明棠就反应过来,自己当初心中想的那个最不可能的结果,很有可能是真的。
她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如果真的如同她想的那样,那这个问题恐怕在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出答案了。
——为何说想要寻她,寻到有些难呢?
自然是因为此人已经不在世上,早赴黄泉路去也,又去哪里寻她?活人可追不到阴曹地府。
是以明棠心中有几分消极,也并不直说究竟要芮姬所谓何事,只叹息道:“芮姬死了。”
拾月几乎是下意识的抽了一口凉气:“小郎君怎么知道的?”
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所有人都可以断定,当时做下的时候,明棠因为别的事情分身乏术,绝对不曾在此事上多留精神,她如今怎么会知道这些?
明棠看她样子,知道自己果然猜的对了——若拾月不知道此事究竟同什么相关,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芮姬之死,与她们定然是有些联系的。
明棠垂下眼来,心中忽然觉得有一些无力感。
她穿针引线,加快步伐,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到了一起。如今只需要一根最最紧急关键的定海神针,那就是芮姬。
可是若是缺了芮姬,恐怕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将这些连局纵横在一起。..
明棠心中不免觉得有些无力。
她叹息了片刻,抬起眼来问道:“既然如此,我可否知道,她是犯了什么错,又或者说是她如何罪该致死?”
拾月在一旁都已经震惊得有些麻木了。
她根本就想不明白,小郎君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一切的?
她所知道的消息最多也不过就是这些,怎么能够仅凭着她们说话间的三言两语,甚至连是她们动的手便已确定,连问都问得这样笃定。
倒是飞云先生没什么纠结的,她只是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明棠,道:“我们自然不会轻易下手,当然是因为上头的人吩咐的。”
“我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明棠的心中堪称五味杂陈。
芮姬死了。
明棠所做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为了加快步伐,想要早一点去找谢不倾;而如今这拦住她步伐最关键的一环,竟然是当初谢不倾自己下的令。
真是叫人觉得啼笑皆非,造化弄人。
而且,抛开芮姬如今的重要作用不谈,从客观角度上来看,芮姬确实缓解了很多次她身上汹涌发作的情毒,也为她调制了很多有用的丹药。
她吃到现在,情毒发作的次数已经一次比一次少,期间间隔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少,芮姬于自己而言是有再造之恩的。
而在明宜宓中毒的那件事里,芮姬也着实是出了大力气的,一直在府中跟着调理明宜宓体内的余毒,甚至是有救命之恩。
为何这样的一个人,却要被处死?
明棠有些茫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拾月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口说起,也就只有飞云先生一个人,还是如同从头到尾一样云淡风轻:“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已经想到了是谁下的令,但是我想说的是,你不要怪他,他做的这一切全部都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