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明棠当然知道这位郡主为什么问起她的婚事。
那个王妃娘娘抛出来钩直饵咸的诱饵,就是面前的这位芝兰郡主。
问起明棠的婚事,其实只是在反复地暗示明棠,明棠如今需要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妻子。只要有了身份尊贵的妻子,她就拥有新的助力,在角逐世子之位之中有更大的优势。
而很显然,面前就有一个现成的答案。
芝兰郡主。
王妃之女,嫡出高贵,又是王妃和王爷极为宠爱的几个女儿之一,如果她能嫁给明棠,就相当于整个王府都站在了她的身后支持。
于亲,谁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夫婿还屈居他人之下?
于利,若是王府能够推她上位,那么就有了一份“潜邸从龙”之功,于未来的镇国公也有了恩情。
这是一个听上去双赢的买卖,但区别在于明棠这个半路回来的人,看起来没有任何选择,而王府自然有更多的选择——毕竟以芝兰郡主的身份和品貌,想要嫁给一个身份高贵的世家郎君,绝对不在话下,根本不必到明棠的镇国公府中来受这个苦。
所以,这个诱饵抛出来,就是为了等明棠亲自请求,等她上钩。
而芝兰郡主似乎也并不意外自己的意图被点明,毕竟这本来就是她一直都在暗示的。
她微微笑了笑,眨眨眼睛:“自然没有女郎无缘无故就问起别的郎君的婚事——三郎君也算是个聪明之人,怎么会不知道本郡主的心中在想什么?”
芝兰郡主靠的更近了一些,几乎是蹭在明棠的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郡主如今已到了适龄之年,自然随时都可以嫁给一位如意好郎君。但是三郎君如今却不能够像本郡主那般随意都能嫁给旁人一样,娶得一位如意的妻子。
三郎君这样的青年才俊,当真甘心娶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吗?或者说,三郎君,对本郡主可有求娶的心意?”
几度周旋,终于逼得芝兰郡主主动说出了这句话——她带着她的诱饵,直接抛到了明棠的面前。
明棠却仍旧不着急,反而推辞:“郡主如同那天上的月一般,皎洁无暇,我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么敢随意染指?便是想也不敢想的,实在冒犯郡主了。”
她甚至还后退了几步,不再与芝兰郡主保持着那样近的距离。
她很明显看到,在自己后退的那一刻,这位小郡主的眼底浮现出些许不耐与惊讶,像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明棠这等在她眼里如此没用的东西,竟然会拒绝自己一样。
芝兰郡主脸上的笑容都微微的有些发僵了。
但她不愧心机深沉,发僵也不过就是一刹那,很快她就调整好了脸上的神情,分明有些气恼,却还是要拿捏着姿态,做出一副欲擒故纵的模样:“原来是这样,想必三郎君对本郡主并没有男女之情。
说的倒是比唱的好听,方才说本郡主比这天上的月亮还要美,恨不得将所有的好词都用在本郡主身上,实际上也不过如此,机会给了,却还是推辞。
本郡主都御尊降贵了,你倒还不知好歹?既然如此,那你只当本郡主这话没说过就是了。”
娇俏的美人,生气起来也别有一番诱人风情。
她作势往后退了两步,看样子竟然像是转身就走一样。
明棠知道,自己已经和她打了好几轮太极了,就是为了将他们的嘴脸钓的更清晰些,若是再拿乔,恐怕要惹得那高傲的王妃动怒了。
欲擒故纵也是他们用的最后一招,如果明棠再不答应,恐怕静海王妃也不会再穷追不舍,毕竟再好的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如果一直契而不舍地掉下来,被扔出去不要了,还拼了命的往你怀里钻,那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而是来催命的鬼咒,这是个傻子也知道的道理。
所以明棠连忙追了上去,点头哈腰的,像个孙子似的,给这高傲的小郡主道歉:“……我怎么可能不会对郡主心动?郡主这样的美人,任是谁见了也会心动的,只是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地位低微,配不上郡主,不想耽误郡主罢了,所以才屡次压着心意推辞,但是郡主如此,我自然也不能再遮掩。”
芝兰郡主听到这话,才终于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背对着明棠,明棠看不见她面上究竟有什么神色,不知道她脸上全是厌烦,没有半点方才面对着明棠的时候,那样言语轻松娇俏可人的模样。
叫她演这样的戏码,实在是太枯燥太乏味了,她也不乐意演这些。
若非母妃承诺此后会分更多的资源给她,她才不来做这等差事,与低贱之人多说一句话,她都觉得自己的心里倒胃口。
更何况,这个人说起聪明,却也不大聪明,暗示都几乎放在她脸上了,她还听不懂;
说是不聪明,却好像还有几分小聪明,有些话她又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知道和他打太极。
和这样的人说话更是最累,芝兰郡主已经厌烦疲倦——在她的心中,这位明家的三郎君虽然也是嫡出,可是她是到如今都不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嫡出,她的身份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物质上的助力;
那这样的嫡出身份有什么作用?和那些地位低贱的庶出,不过是同类物罢了。
她站着,一时之间,并没有着急回头,但是被明棠突如其来的这番自白给惊着了——但实际上,她不过只是在平复自己面上烦躁不已的神情。
如此反复的拉扯,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如今还要耐着性子陪明棠再演完接下来的,她只觉得实在是枯燥无聊至极。
但没办法,为着母妃口中承诺多给她的那些资源,她就是再觉得恶心无聊,也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所以她低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子面上厌烦疲倦的神情,然后转过身来,笑语盈盈的看着明棠,就像是所有温暖的少女一样:“果真吗?”
明棠心中的白眼都不知道翻到哪儿去了,这回也只能点头:“确实如此,字字属实,以郡主的品貌,这世上哪有人不动心?其实我心中想的始终是,我的身份太低,配不上郡主这样高贵,只怕郡主吃亏过苦日子,所以才一直不曾说出口。”
字字句句陪她演这些,每一句话都昧着良心说的。
觉得无聊没意思的,又何止芝兰郡主一个人?明棠也实在是觉得无趣至极。
“说这些好没意思,我一介女流也不在意这些,我只想跟我心上喜欢的人一同过日子。至于那些苦日子,坏日子,只要是和喜欢的人一块过的,就是苦和坏也是甜的,你说是不是?”芝兰郡主转过头去,似乎是因为说了这样的话,有些羞涩不敢见人。
但实际上,她不过是觉得此刻与这样的人说话堪称是玷污了自己,每时每刻都是煎熬,所以并不想看向明棠,故意做出这般羞涩模样。
明棠看上去就足够憨傻,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一样,只道:
“千真万确?是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郡主的意思是,愿与我喜结连理?”
芝兰郡主被明棠这般精湛的演技都惹得有些反感,实在是耐着最后一点性子回答:“千真万确,没有半点虚假。”
“你既然这样说,便说明你,愿意与我成婚了?”明棠就露出一副看上去更加激动的模样
“自然!”芝兰郡主脸上还要足够笑意盈盈,可是这话从口中说出来,多多少少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滋味。
明棠就在旁边,好似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一样似的,还有些不可置信,带着些轻微的茫然,但很快就成了狂喜:“果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够与郡主喜结连理,咱们不过一点这样的缘分,竟也能成最后的好果。”
芝兰郡主便一直点头,想必是没有任何话可说了,只能如此。
“好,你心中既然也是这般想的,那么本郡主就先去寻母妃商讨一二,虽然母妃说了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的夫婿自己挑选,但是许多事情也总要通知母妃一份,那本郡主就先离去了?若是后头没什么错处的话,我再给你传信。”
她甚至不等明棠回答,自己要讲的内容一股脑的说完了,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自己要回去,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明棠的视野内。
芝兰郡主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明棠很显然,已经对他们在背后暗中策划谋划的这一局了如指掌。
明棠知道有时候定然会有人在背后盯着,现下在这里,那样瞧上去好似不过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那些茂密的丛林之中还不知道藏了多少王府的暗卫。
明棠在芝兰郡主离去之后,脸上露出了遗憾之色,但是好像想起来了自己很快就要与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美人结婚,那遗憾之色很快就成了欣喜若狂。
不管这密林之中究竟藏了多少暗卫在盯着明棠的一举一动,她方才的一切表现堪称无懈可击,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她和他们背后的主子一样,都是各自心怀鬼胎的。
*
很快,这个消息渐渐的不知道从哪里放出了风声,就是静海王府的嫡女,竟然对明家的三郎君芳心暗许,有议亲之意。
这个消息传出来,几乎引起了轩然大波。
芝兰郡主原本就有不知多少的追求者,如今一听到这个消息,几乎下意识都觉得不行,自己有什么比不过那个刚从乡下回来的病秧子?
更何况,这样的消息编出来就必然是假的,除非是静海王府昏了头了,否则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件事情狠狠在京城之中发酵了一阵子。
因为双方的府邸都没有传出什么明显的消息来,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众人就都将这个消息暂且当成了谣传。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在府邸之中的各种弯弯绕绕——镇国公府如今的当家人明面上看上去是三夫人,实际上仍旧是三夫人背后的老夫人。她牢牢把控着整个国公府,但凡有一点事情超出他的控制,她就要狠狠的掐死苗头。这样一个人在把持着国公府,想必每日日子都十分快活。
而王府的当家人自然是王妃和王爷,二位瞧上去没有半点联络,看样子果真有些尴尬了。
对方谁也不曾有什么信息,众人自然就将这个消息当成了假消息。
但是唯独只有如今常常在闺中黯然神伤的周时意还会时常想起这个消息,毫无缘由的觉得心头有些发慌——旁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谣传的谣言,但她自己身为女郎,自然知道这样的消息能传出来,当然是有背后的人在推手的。
她担忧,究竟是什么人在操纵着这一局?
又更担忧的是,她换了环境,是否会比从前更痛快些?
这不好说,兴许也会。
不过无论如何,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她都不希望二人的婚事能成。
虽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过明棠,始终因为上回喝茶却惨遭拒绝的事情有些不敢见明棠。
也许心中确实也有一两份不甘心与生气,但如今过了这些时日,听到这个消息,周时意仍旧觉得有些坐不住了,自己必须得上门去见见她。新笔趣阁
周时意如今已经选了个日子记入了明棠那一族的族谱之中,其实自然是要开祠堂的,不过那一日开祠堂的时候明棠有意避开了她,她原本怀着那些兴致勃勃而来,只为了等着见她一面,后来却不再见过她。
从那些事情以后,这兴许是她第一次去见明棠。
她在自己的院落里修养了这些时日,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了,在自己的院落之中的时候,也不像从前一样必须拘留自己,不许动弹;
只是她若说要出去逛逛,家中的兄长和父母最是担忧,在她身后不知配多少些个使女与仆役,后头看起来暗中不知道多少人在跟着,唯恐他又出了什么毛病,受了什么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