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水边浣洗东西的少女动作十分熟练,想必也是经常在此。
即便是这样旁人做起来十分不美观的动作,她做起来也十分赏心悦目。
明棠看了一会儿,心想,若是郡主,恐怕也不应当会在这亲自浣洗东西,想必是那郡主或是王妃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故意耍自己罢了,便想转身离去。
不知是不是明棠的走动有些声响,那在水中不知道在洗什么的少女一下子就听见了她的声音,猛然站了起来。
待她看清了是谁之后,她的面上还有一些惊讶:“我还以为很有些时候才来,却不想你确实很快。”
这样说话?
但见这少女面上没有半分扭捏之色,大大方方的,瞧不见奴仆身上的怯弱之气,难不成,这就是那位郡主了?
看上去,她生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瞧上去年龄小,甚至比她方才外头的那几个妹妹都要小上不少。
只是人果然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她生得这样幼嫩可爱,后头能做出以身份截胡姐姐这般事情来。
更何况这前后都不见人,瞧见一个娃娃一般的少女,多多少少有些瘆人。
“见过郡主。不知郡主这个时候请我到芙蓉园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商谈?”
明棠心中想转身便走的念头极大,只若是走了,便瞧不见这些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硬生生地将自己停在原地,勒令自己不能转身就走。
“……没有什么要事要商谈,只是你在下头,日日都吃着那些又甜又腻的东西,我想着,三郎君用些别的心中可能会好受用些。”
她面上瞧不见什么其他的神色,只是弯着眉眼看着明棠,就在微微笑。
她这话还当真说的没错。
那两个女郎一门心思就想着要夺得她的喜爱,什么法子也掏出来了,如今用的是一项比一项奇怪,也不知她们从哪里打听来的主意,一会儿给她拿出一盒子不知从哪儿来的点心,一会儿又是哪来的干果蜜酱,甜腻腻的,确实腻的慌。
明棠点点头。
那一位小郡主就站了起来,手里头提着个小篮子,正是在水中洗的东西。
她从水边朝着明棠走过来,真是哥千娇百媚,金尊玉贵的小郡主,今日打扮一新。
而这些却吸引不到她,明棠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静海王妃这样曲曲折折地将她请过来,究竟是想说什么?
正想着如何开口,却不想郡主却忽然说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明棠有些不懂郡主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还不等她回答,旁边就露出另外一个声音:“两位女郎有求亲之意,自然想尽办法与这位郎君处好关系,想瞧瞧究竟是谁能够获得这位郎君的青睐。”
这个声音传出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躲在暗处说话。
不过会这样躲在暗处说话的,除了暗卫没有其他人。
明棠心想,果真是静海王妃心爱的女儿,竟然连自己的女儿也舍得配几个暗卫。
而芝兰郡主听了这话,娇嫩可爱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恍然大悟的神色:“是了,我日日都在这芙蓉园之中,不曾走到外头去,忘了原来我的这些妹妹们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只是她们也太心急了些,母妃又怎么不会为她们寻一桩好亲事?这样着急的将自己推到旁人的面前去,没得叫旁人见了不少喜欢,便是着急出嫁,也要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要嫁何等的人。”
这话说的,娇俏可人,可是却又有些旁若无人,但她的度偏偏把握的极好,一时之间让人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嘲讽,还是当真真情实意的如此说话。
而她很快又转过来,看着面前的明棠:“此话与郎君无关,只是瞧着妹妹们着急,我这做姐姐的心中也有一些恨铁不成钢,她们这些时日总是纠缠于郎君,叫郎君困扰,我在这儿替妹妹们道歉了。”
说着,芝兰郡主就将自己手中方才提着在水中洗的那个竹篮递了过来。
那竹篮之中还有些重量,方才洗的时候,水还淅淅沥沥的都落了下来,竹篮上盖着盖子,不知里头究竟是什么。
明棠伸手要接过竹篮,却不想芝兰郡主一下子又收了回来:“是我忘了,还不曾到时候呢,且烦郎君再等一等。”
她又提着那小篮子回到了水边,嘴中还哼着歌,瞧上去心情很有几分高兴。
她不疾不徐的,什么也不说,没有提到半句正事,好像是当真为了将她从她妹妹的纠缠里头解脱出来,才将她叫到这芙蓉园之中来。
但是很显然不是。
明棠绝不相信她会有这样好心。
她早在这个局之前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和沈小世子了解过,静海王府之中,虽然看上去人丁简单,不过只有一位王妃和若干女郎,但是这些女郎的生母各不相同,其中最尊贵的自然是嫡出的那些,剩下的不过都是庶出。
可是她们的母妃受宠与否,以及她们的出生身份上总有差异,所以她们虽然是姐妹,但是彼此之间又十分不对付。
而这些这些不对付的庶出子女头上还凌驾着那些嫡出的子女,她们瞧不起府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从来不与她们交好,就算他们是至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这位郡主也一样。
她虽然没有被重点提及,但是沈小世子却也提了她两句,说她是个假惺惺的笑面虎,从小的时候就很有些深不可测,整天端着一副笑脸,看上去笑盈盈的,实则背地里阴人极狠,最看不起的就是府中那些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庶出姐妹,口中向来都是说那些庶出的姊妹,不过只是如同猪猡一般。
她对庶出的蔑视与讨厌,这么多年也不曾变过,明棠才不会相信她口中说的那些话——她在她的面前玩什么聊斋?
一个最看不起庶出子女的人,绝对不会想法子去为她的所作所为赎罪,甚至只会落井下石,栽赃陷害。
更何况,她对庶出的蔑视已然是刻在骨子里头的,她绝不会为了争风吃醋,或者是为了叫那些自己从来就看不起的庶出姐妹吃瘪,就故意将她们如今看好的对象给抢走。
明棠更倾向于的,还是她不过只是做了王妃手里的一步探路棋子。
静海王妃是在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试探她,试探她究竟是一个如何心性的人。
而明棠想,在这样极为自傲自负,又自认为自己很有些能力的人眼中,他们向来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甚至觉得自己能力超群,能够将世上所有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他们不喜欢和那些会让他们觉得威胁的比他们更聪明的人打交道,只喜欢和那些在他们眼里最蠢笨的人交际,将每个人都当成他们的工具。
很显然,静海王妃是在试探她能不能看出些端倪——看不出端倪最好,她需要的就是蠢笨的刀,而不是聪明的刽子手。
刀可以随便的捅向任何一个自己想要伤害的人,不想要的时候随时丢了就是;
但是刽子手却不行,刽子手知道每一个主人让自己做的事,也知道每一个自己奉主子之命要杀的人,他若是不服反水,随时就可能反叛,变成一把捅向自己的刀。
静海王妃这样满身秘密的人,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聪明的刽子手在自己的手下,她只喜欢玩刀的感觉,不喜欢整日都沉浸在被自己的刽子手反水的恐惧中。
虽说面前如今只有芝兰郡主,但是那位王妃一定在暗中悄悄观察,只要现在明棠展露出一丝一毫的聪明,恐怕她就不会出现。
更何况静海王妃自己就名不正言不顺,她的身子站不正,所以绝对不敢轻易的露于人前,只怕自己一露面,就暴露在陷阱之中。
更别说,她的心中还有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阴谋诡计,她会通过芝兰郡主来找明棠,一定是有所诉求的,还是最见不得人的那一种。
如果明棠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回沈鹤然忽然将她的女儿给打了,不仅打了,还打的极狠,口中说是要将她和明家的人全杀了,便惹得静海王妃终于动了杀心。
自然了,这位王妃娘娘动的杀心,当然不是因为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被打了,而是因为她能够察觉到,那位至少一直算是明面上在她的掌握之中的小世子,如今终于不再害怕她的掌握,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暗中悄悄的丰满了羽翼,如今到了要反噬她的时候了。
这位王妃娘娘这样的人,越多的秘密,就越怕死,越担忧,所以她为了保住自己的这些秘密,当然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她如今动了杀心,想要在这位发了疯的小世子将一切抖落出来之前,就想个方法解决他。
但是这位王妃娘娘自然很聪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由自己的手来动手,她已经算是动了两次手了,一次手是在沈鹤然幼年的时候将他送入狼群雪堆之中,却没能够成功将他害死,后来竟然被狼养大,还活着回来了;二就是这一回安排人叫他跌落山崖,人受了伤害,一头埋进了雪中,原本是板上钉钉的要死了,却没想到竟然被明棠给救了回来。
两件事情都算得上是极为铤而走险,却没有一件事成功。
毕竟随着时日的增长,静海王的年纪越来越大,他越来越知道自己生不出新的继承人,就会越来越重视沈鹤然这位继承人的安危与生命危险。
而她动过手,就会留下痕迹,她动的手越多,留下的痕迹就越多,就越有可能会暴露自己,所以她如今最好是不动为妙,一动手,就很有可能就会暴露自己——不仅仅是这一次,连带以前做的事情,也可能被连根拔起。BiquPai.
可是这种杀心,静海王妃也已经再也按耐不住了,因为这位小世子如今露出来的问题,不仅仅是威胁到她的地位,甚至很有可能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
一旦秘密暴露,她面临的就是愚弄皇室的罪名,就连静海王自己都自身难保,就算是王爷爱她爱的死去活来,这回也没法保住她了,她绝对活不下来。
杀心在前,怕暴露在后,思前想后,她只能找一把足够蠢笨又足够听话好用的刀,为她捅出那一剑。
而那一位很显然,如今被那位世子恨得不行,甚至挂在嘴边要杀了的明家人,这位当年将他救了回来的明世子,就是那一把最为合理的刀。
这位明世子如今反复的上门来,不就是为了想要和缓他二人之间的矛盾,可是矛盾总是难以解决的,和缓矛盾,不如主动出击,消除矛盾。
明棠其实在自己的心里想的非常的清楚,这位王妃早就将一切都计算好了,她的心里没有半点退缩和畏惧。
她的心智很狠,且十分坚定,是个能成大事之人,却将心思都用在了这些事上。
不知道说是可悲还是可笑。
不过她心中想着这些,脸上却没有分毫,还在同那一位郡主你来我往的说些没用的话题。
明棠想,若是一个聪明,但是却又不是聪明绝顶的人,看到这副情形,想必早就猜到是王妃指引郡主而来,这会儿就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所以她只想做一个看上去最为蠢笨直接之人,郡主说是什么,她就做什么,郡主说要给她洗些东西尝尝,她就只在岸边等着。
那芝兰郡主动作优美地将篮子里头的东西又洗了好久才提了上来,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来,粘在她雪白细腻的指尖,有些也打湿了她的裙摆,隐隐约约可见裙摆下温柔的白皙肌肤。
无疑,这位郡主确实是个美人。
聪明的人心里装着的都是正事,不会去关注美人什么模样。
那么明棠就想做个色中恶鬼。
色鬼,往往都与愚蠢,笨,联系在一起。
色鬼,有期待有软肋有欲望,是最好掌控的人,也正是静海王妃最想要的那一类蠢蛋。
所以她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这位刚刚从水边站起来的郡主,看她上上下下的模样,目光放肆的没有一丝阻拦。
芝兰郡主也显然是个人精,她兴许知道她的母妃是为何安排这一局的,甚至也是其中的半个出谋划策者,即便被这样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也毫无半点局促,一路提着竹篮子重新回到了明棠面前,挑了挑眉,温柔又很有些俏皮的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方才才提回去处理了下,你拿去尝尝看喜不喜欢?”
明棠不知道她这一句心急吃不了肉豆腐是不是什么话的一语双关。
当然,是或不是,其实已经并不重要,静海王妃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那么她只需要表现的像是一个直头直脑,什么也没有想法的人,就能够引得一直藏在背后的静海王妃出现。
所以明棠笑了笑,面上有些痴迷之色的看了芝兰郡主一眼,说道:“有郡主陪着,自然不觉得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