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这些王府子嗣见过王妃,有可能这些子嗣年纪太小,就算见过了,也兴许忘记了,但是那些在王府之中的老人,不可没有见过王妃的。
静海王的侧室和夫人之中,当然不乏出身高贵的,就算静海王想要糊弄这些人,不让这些人将消息传出去,也不可能像是处理一些没名没份的妾室一样,直接将人一杀,嘴一抹,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
那些身份贵重的夫人和侧室,如今都活在静海王在外置办的小院之中。
这些夫人,以及她们在府邸之中年纪较大的子孙,都是能够揭穿农女和静海王糊弄世人的定时炸弹。
明棠来静海王府,其中有一目的,就是冲着她们来的。
她静静在心中思索着,也并不说话。
二娘子与六娘子她二人吵过了头,也觉得自己有些失了风度,所以彼此不再搭理,只是看着明棠。
“三郎君,可要尝尝荔枝再回去?”
二娘子就算被六娘子揭穿了,说了这许多话,她面上也不见丢人的神色,神态自若地问起明棠要不要再尝一尝荔枝。
明棠见她反复提起荔枝,于是最终还是点头道:“二娘子既如此盛情相邀,我若反复拒绝,倒显得我有些不太识时务。便尝一尝荔枝再走罢,多谢二娘子款待。”
六娘子见这般之后,明棠竟还是打算留下来尝尝荔枝,脸上有些不大服气,努了努嘴也说道:“这样好的东西,不知道妹妹我有没有口福尝一尝?”
可见他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角色,方才还吵得这样不可开交的,这会儿又要留下来吃她的荔枝了。
二娘子看他一眼,眼底深处有些嘲弄的轻笑:“六妹妹想吃,那自然是欢迎的。”
于是三人各归各座,就等着那送荔枝的仆役上前来送。
二娘子全程姿态风雅,神情温和,偶尔问起明棠,也是一些琴棋书画的风雅之事,并不见逾越。
六娘子生得明艳动人,坐在座位上的时候也风情万种,她兴许是觉得跽坐着有些累,所以微微塌了腰,撑着头懒倒在一侧的桌案上,一双眼儿直勾勾地盯着明棠,偶尔出声,说的也是时下京城之中的种种趣事儿。
二人的性情与习惯如此,也可见一斑。
但她二人无论如何,焦点和重心都一直放在中间的明棠身上,虽然不如同之前一样吵得不可开交,却也时常眼神相对一番,如此这般,好似夹在她二人中间的明棠是个何等香饽饽。
等了一会儿,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荔枝终于端上了桌案。
果真是去年从枝头摘下来就镇好的荔枝,从冰窖之中拿出来,还微微散着些凉气。
这荔枝的个头小,皮翠,夹杂着微微的红,确实是从南方来的上乘荔枝。
“三郎君请。”
荔枝是二娘子拿来的,那自然是二娘子做东,先出声请明棠享用。
明棠不大能吃冰镇的东西,见上头还冒着些凉意,便道:“我不大能吃得冰镇的东西,且先再等一会儿。”M..
听得这话,大娘子动作一顿,随后挥退了在自己身边伺候着帮她剥荔枝的使女仆从,亲自从自己面前那一碟荔枝中取出几个个大的荔枝,在旁边的水盆中洗净了手,将那荔枝取到手指尖来,一点一点剥开。
荔枝多汁且丰沛,而二娘子肌肤白皙,指尖更是透着一点粉光,剥荔枝的时候不免有些荔枝的汁水粘在她的指尖,愈发显得她的手指细瘦如削葱根,那一点粉白更是透着莹润的水光。
那着实是个很好看的场面。
刚才明棠还没注意到,如今被这一点水光吸引了注意过去,才发现二娘子的这双手生的真是精致无双,几乎可与那一位如今远离京城的千岁大人相比拟。
这双手着实是一点粗活都不曾做过,不见一点瑕疵,剥着荔枝,瞧上去也像是什么赏心悦目的风雅之事。
六娘子也显然在一边注意到了,察觉到她以此来博人眼球,是以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嘲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却又不曾说出口,像是憋了一肚子的内伤。
大娘子在她二人的视线目光下却也丝毫不受影响,翩然将那一叠雪白莹润的荔枝肉给剥了出来,放在小碟上,然后命自己身边的仆从去端泡茶用的无根水,用无根水将这些荔枝洗过。
洗过的荔枝更是白净的瞧不出一点暗色,二娘子的指尖还粘着点点荔枝的汁水,她洗净了手用手帕子擦过了,一边笑着看向对面的明棠:“三郎君可尝一尝,既是说不喜欢冰镇的,用这无根水冲一冲,更显得干净些,也不如刚拿出来前一样寒凉。”
冰镇的东西,用水冲过之后,便没有先前那样冰冷,也难为她知道这个。
明棠见二娘子已将好意做得如此明显,若是拒绝,难免叫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女郎下不得台来,于是点头说道:“多谢二娘子。”然后从仆从的手中接过了那一碟荔枝肉,尝了半个。
冲过无根水的荔枝,果然没有刚拿出来的时候那样飘着寒气冰冷,也丝毫不损它清甜香脆的口感,这东西确实是好物,二娘子能想到用这样的东西来招待她,可见绝对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确实是好东西,味美甘甜。”
明棠对于好东西向来不吝赞美。
她颇有些隐晦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二娘子,又说道:“也多谢二娘子这般惠质兰心,用此物来招待我。”
二娘子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脸上如沐春风:“三郎君喜欢,便是它的福气。”
二人之间气氛和谐,言笑晏晏。
*
奉祝宫方才还在推杯换盏的种种热闹,似乎都在明棠这一句话砸下来之后戛然而止。
没有人不曾听见明棠在说什么。
谁不知道当年明棠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连倒贴都可以,如今却说要和离——谁信呢?
大约确实是没有几人相信的。
封无霁不信,就连站在封无霁身边的姜思绵也不大相信。
封无霁还未开口,姜思绵却从二人握着的手中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晦涩不悦,她甚至先转过身来,含着两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帝姬……何出此言?又何必和自己怄气呢。”
姜思绵怎会不知明棠有多痴恋封无霁,为了他能对自己和颜悦色,为了他甚至能交出自己的丹来救她,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能踩在脚下——这事儿不过就是这两日发生的,她今日就敢说自己不稀罕封无霁了?
大约是这女人不像从前一样愚笨,如今终于学会些争风吃醋、拿捏男人的手段了。
故而她笔挺的瘦削身躯也显得有些失落却形单影只,甚至松开了自己握着封无霁的手,强颜欢笑道:“帝姬比我先进门,自然更加重要,若是帝姬要无霁相陪,我怎敢多说一个不字。”
神女垂泪,端得是引人心碎。
这话说的藏头藏尾,来往宾客大多不知他们三人之间具体情状如何,只知是明棠横插一脚,拆散封无霁与姜思绵这对青梅竹马,如今封无霁不肯委屈自己的心上人,便再娶姜思绵作二夫人。
外头都传闻明棠善妒恶毒,惯常喜欢折腾姜思绵,如今一见姜思绵这默然垂泪的样子,虽不见委屈,却更暗示她平日里对明棠惧怕不已,定是常常被明棠磋磨。
更何况人往往排斥异族,明棠虽出身青丘,但若是在几千年前,还不是被众人瞧不起的杂毛小妖。
如此异族,竟骑在姜思绵这等下凡神女的头上作威作福,更叫众人心头都好似憋了一口气。
姜思绵不过三言两句,就叫众人看她的目光带上许多鄙夷。
明棠自然察觉。
她已经与姜思绵打过一辈子交道了,怎会不知姜思绵是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还甚会表演,脸上所有的神情都恰到好处,看上去没有一丝作伪。
但明棠最不耐烦与人演来演去,更何况姜思绵种种言语,其实也不过只是为了和她争抢封无霁——她看都不愿意多看封无霁一眼,还和她争抢这垃圾狗男人?姜思绵愿意当垃圾回收站,她很乐意拱手相让的。
故而姜思绵那等工于心计的本领在她这儿毫无用处,明棠直接说道:“姜夫人倒也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咱们打了这许多年的交道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您这心中要当真不想做夫人,也不至于见我从来只喊我帝姬。”
她一针见血,说得很是犀利锐利。
一口一个“姜夫人”,明棠如此言谈,全无一丝对封无霁的留恋。
封无霁下意识去看她双眼,果然见她眼中再无一分往日情意。
而她偏了偏头,忽然灼灼一笑:“更何况,姜思绵,我在青丘长大,什么狐狸精我没见过,你那些心思,我恐怕比你还更清楚几分。
我从嫁给封无霁伊始,便被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这才好取而代之,却又怕自己先死,故而只能巴着我,喝我的心头血养身,我说的可对?”
明棠巧笑嫣然,却又扔出来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她似乎早不在意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将那些往日里要她痛得呼吸不过来的事情,如此轻描淡写地往众人眼前一放。
这取心头血养姜思绵的事情,封无霁门中都没几人知晓,更罔论那些前来赴宴的宾客。
明棠观周围众人脸上神情,嗤之以鼻地一笑——她就知道,封无霁敢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却不敢叫这些事情流传到外头去。
那些人整日说是她不要脸,横叉在他们二人中间,却不知她被关在祖祠之中,日日做个给人取血的机器。
姜思绵的脸有那么一瞬变得僵硬空白——她着实没有想到,明棠竟当真豁出去到了这个地步。
这话说出口,必定会惹得封无霁不悦,她若是争风吃醋,此举就甚是愚蠢。
而且她原以为,以明棠那不可一世的骄傲脾气,向来是不愿将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说到外头去,甚至连自己的至亲父母都未曾透露过一星半点,她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些话摆得如此之开?
而明棠这时候已经不再和姜思绵对话了。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又轻笑了一声,明棠只觉得耳熟,似乎与自己先前在祖祠之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但四下环顾一圈,又分明没有人脸带笑容。
她也没太在乎是谁在轻笑,只不过看着面色黑沉阴鸷的封无霁,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全收了回来,脸色变得十分冰冷:“封无霁,将当年的大婚信物取来,我要同你和离。”
封无霁却几乎想都不想,当即回绝:“不准。”
他那态度之坚决叫明棠禁不住笑了起来:“封无霁,我是通知你,不是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余地同我商量?”
明棠的蔑视溢于言表,当初那个痴恋于她的小姑娘似乎已经荡然无存。
当被话本强加的爱意消失之后,明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恋爱脑了,她是青丘帝姬,是八荒九州的第一美人,却绝不是封无霁身后随叫随到的影子夫人。
封无霁身上的怒气宛如风雪酝酿,他如今已到仙尊之实力,发起怒来,威压顿时叫周围宾客感到胆寒。
但明棠却丝毫不怕,她双手一合,碧瞳骤然亮起,身上属于她的青丘法力顿时膨胀开来,与封无霁的威压撞在一起,竟毫不势弱,反倒还有压他一头之意。
封无霁从没对明棠动过手,不知明棠实力——或者说他如今动怒放出威压,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威慑,想叫明棠知难而退,她失了内丹,修为尽散,还有何等反抗之力?
但他忘了明棠不是常人,即便修为尽散,她的法力在青丘也绝非俗类,且看她脸上容色轻轻松松,这等力量恐怕也并非是她的极限。
封无霁不知她有这等实力,却下意识地收了自己的威压。
他一言不发,只听得明棠说道:“我与你成婚三载,没有一日觉得痛快。你将我锁在祖祠之中,日日取我的血去滋养姜思绵,如今更是取我的内丹去养姜思绵,你和姜思绵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