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你别相信他

明棠这话已经说的很是客气。

沈鹤然也不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面对着明棠,脸上还有几分委屈巴巴的,活似那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扁着嘴,也不敢多说什么,委屈巴巴的来了一句:“既然是你说的,我听就是了。”

但他转过头去,看一边的白衣郎君,脸上的委屈巴巴便全全成了趾高气扬,给他一个“你瞧瞧,你瞧瞧我家大漂亮始终是向着我的,还哄一哄我呢,你看她哄你不”的得意眼神,从白衣郎君的身边走了过去。

等沈鹤然走开了,那白衣郎君的脸上神情才缓和下来,带了一份无奈的笑意:“他倒是这样天真可爱。”

明棠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鸣琴便道:“同他计较什么,他一个摔坏了头的小傻子,心智也没几岁的,你看他那样子,方才好像说话说的头头是道的,结果还是个小孩子样子。”

白衣郎君微微一笑:“是吗。”

他这话听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脸上的笑意依旧那般如沐春风。

明棠打量了他一会,正问道:“我叫他走开,是因他的性子确实有几分急躁,不愿他在这儿与你吵闹,只是我与你毕竟不是深交,当年若真有救命之恩,那也不过是我随手而为之,并无挟恩图报之意,你有心今日来看我。已然算是还记得当年的恩情,这样于我来说已经是最好,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有其他的报答了。”

明棠这话说的看似随心而为,好像并无什么陷阱,可她的言下之意却处处是坑——这白衣郎君明面上也不过只来了镇国公府两次,上一回来的时候不曾见到明棠,带的礼物也被明棠差人退回去了,什么也没送到;

如今他又以这个身份过来,虽说有什么什么样的报答,却也没曾见着东西。

明棠把一而再再而三送东西摆在面上,实际上是为了套他的话,想看他在一时之中,潜意识里是否还记得当初的那兔子玉佩的年礼。

那白衣郎君好似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看了明棠一眼,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捂住了心口,脸上有些痛苦之色。

他身边没得下人侍从,也没个贴心的人伺候着他,看不懂他这会是什么情况,而他捶了两下胸口,似是更痛了,便从怀中取出了手帕,压着唇角,偏过头去,在一边猛烈地咳嗽起来。

明棠只当他是呛着了,过一会儿自然就停了,却没想到他越咳越凶,雪白的手帕上竟然浸透出一点血色。

这是怎么了?

明棠看见了那一丝血色,鸣琴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她年纪更大些,那小胖子来的时候,她的记忆已经成熟了,故而事情记得也算清晰。

她还记得小时候与那小胖子的三两面之缘,记得他胖乎乎的身子抱着一只小猫儿,追在他们牛车后的模样。

如今在这样的地方重逢,也算得上是故人相见了,鸣琴心中总是还有些这些温情,便有些关切的问道地“这是怎么了?怎么还瞧见你的手帕子上有血,难不成是有什么旧疾?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那白衣郎君咳嗽的声音终于停下来了,方才还带着笑意的面庞看上去似乎有几分苍白,瞧着便是个弱不禁风的病人。

他将手里沾了血的手帕子收到衣袖之中去了,看着二人的目光,露出一个略显歉意的眼神:“并不是什么大事,倒劳烦你们二位这样关心我的身子,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因他也是个体弱多病之人,与明棠两人小时候又同样是在田庄之中见过面的,鸣琴自小将明棠带大,对这样有几分同病相怜的人,总有几分怜爱之心,便说道:“我家郎君自小也是病的厉害,田庄上也不曾给药来,摆明了便是要借病来害死我家郎君,你小时候竟也如此。看来也是个可怜人。”

那白衣郎君笑了笑:“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我身上的这病,也是从小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原本不曾被赶到乡下田庄来的时候,其实也不过只是有一点从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有我的家业,日日维系我吃药养身子,原本并不困难。

从我有印象起,在府中自小就是日日吃药养着的,那病也不曾加重。只可惜后来我阿姨昏了头了,一步踏错路,因谋害主母造反被赐死,我被关到田庄去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给我吃药了。

那年我不过只是一点小病,可惜了后来许多年也不曾养着,当年的一点小病如今就拖成了这般大病。

不过还好,不算是不治之症,我如今也继承家业了,手里头总有些余钱,常常去叫大夫为我看诊开药,这样的病也不碍事。”

他详细地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说了一番,听上去竟与明棠似有五六分相同之处,都是一样的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病,只是因为某些缘故,被赶到乡下田庄里来养着。

那田庄的主人都恨不得他二人立即去死,又怎会为他们准备续命的药物?于是就那般将他们放养在田庄之中,只等着随便来一场大病,就将这两个身子自小就不好的小郎君就这样带走。

如此这般,死了也能来一句是他自己的身子不好,死了活该。

当年的明棠尚且还有个母亲去世之前为她留下的忠仆鸣琴照应着她,鸣琴又那样坚韧顽强,凭借着自己也尚且娇嫩的臂膀,硬生生将这个小郎君给养了下来,虽不曾叫她病愈,却也顺顺利利地活到现在。

而他就没有那样的好运了,他在主母的嫁妆庄子上,日日被人苛待磋磨,所以尽管只是一点小病,也在那样多年的磋磨下,下成了如今见风就咳血的大病。

如此说来,他竟是比明棠还要凄凉几分。

明棠听闻他这些与自己相似的经历,心中微微有些恻隐之心之心。

只是那也不过只是微微一动,她更清晰地记得的是这人若有若无的纠缠间的关系——如今在这世界上,除了鸣琴等人,她恐怕没办法没有任何芥蒂地相信其他人。

故而她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些许担心之色,只说道:“若是你的身子从小就是小病,如今虽然拖着,却应当也能治一治。我府邸之中有府医,可要叫平素里照料我的身子的府医来看看你的身子?”

若他答应,便立即将芮姬叫回来。

有这伏灵宫的圣手在,他就是做出千种伪装,也能给他一眼看穿。

那白衣郎君的脸上果然有些为难之色。

明棠捉到他面上露出的这一点为难之色,心中就微微一动——他若不是心虚,这样能叫他看病的好时候,他又怎好不看?

纵使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继承了员外郎的家产,可是员外郎的权势又如何与明棠身后的镇国公府相比?他们能请来的医者,原本就是天差地别的。

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够看更好的医者,更快的治好自己的病症,活得更久一些,可是他好似有些与众不同。

这本就有诈。

且,在他刚刚咳嗽的时机,怎么那样巧?

巧就巧在,正好是明棠要试探他的时候。

明棠的心中才起了这样的念头,却不知那人似乎已然看穿她的想法,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有些苍白,摇摇欲坠。

“我晓得,我如此突兀地上门来,到底是唐突了,你不信任我,原也是应当的。只是我的身子不太容易见别的医者,总有些难以启齿之痛,并非是我不信任你的府医,只是我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能随意叫外人查看。”

他道。

他又深深一礼,说道:“我并无那样的冒犯之心,却也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突兀,这就道歉了。若是你心中不愿意见着我,我日后便不再来了。”

他道:“我为你准备的谢礼,其实恐怕也正如你救助的另外一位少年人所言,并无什么价值。

我也不过只是个俗人,从前也一直住在山下的田庄里面,没得过什么好处,也没尝过什么甜头,如今天上掉下了馅饼,骤然能够继承家业,最让我开心开怀的就是有了世上至少对我而言用不完的钱。

只要有了钱和土地在手里,我每日都不用再忍饥挨饿,每天都能吃饱饭。着是我心中觉得最为珍贵之物,所以想拿它来谢谢棠儿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

他双手从袖中取出一枚木匣。

不必看,那木匣之中装的,应当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金银票,或是田地地契。

明棠手中虽然缺银钱,可是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她并不敢要,故而只是摇头:“你有这样的好意,我已经十分满足了。你的身子不好,日后需要开销的地方应当大得多,这些东西你自己留着吧,对自己好些。”

明棠话说到这里,便略微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的门来。

她这个动作当前,便显然是送客之意。

那白衣郎君脸上有些失望之色,却也不再强劝明棠一定要收下,还是将那木盒收回了手里,再冲着明棠深深的看了一眼,俯首一拜:“我晓得了,那棠儿你多保重,日后我不会再这般不亲自来了。”

他倒是知情识趣,认出了明棠的送客之意,便没有再像上次一般胡搅蛮缠着,硬要留在这里见明棠。

明棠也没送他,只是随便点了个院子里头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正是刚刚从院子里面回来的阿泽,阿泽脸上的脂粉已经重新擦好了,雪白雪白的。

她得了差事,低眉顺眼地领着那白衣郎君往外走,那郎君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明棠,十分依依不舍地走了。

直到阿泽回来禀报,看着那郎君出了府门,上了自己过来的时候带着的马车,明棠才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这个人瞧着那样自然,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

但越是没有问题,就越是充分说明此人浑身上下几乎毫无死角——人怎么可能毫无破绽?他准备的如此充分,浑身上下无懈可击,叫人抓不到一点漏洞,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漏洞了。

鸣琴见她似乎在思考着此人,不由得说道:“金这原本就不是大姓,又有个员外郎的身份,若是在上京城之中找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出来,可要派人去查查看?”

明棠摇了摇头:“不,如今去查,必然一无所获。”

鸣琴奇怪道:“此话怎讲?怎么去之前便已然知道自己什么也查不到了?”

“琴姐姐,你莫要忘了,他不是如今才到上京城来的,他上一回来的时候已然是年前——年前到现在,有这样长的时间,足够让他准备谋划自己的身份。

既然敢说他是金元外郎家的,那便足够说明金员外郎家已然像是一块被他装饰好的铁板,就等着我们去撞。

其间还有所谓的兔子年礼,尚且不知此人究竟是否与当初的兔子年礼有关,可是他这样三番两次而来,若只是由着这些由头,我心中不信,半点也信不了。”

他们二人正在说话,那刚才被明棠挥下去的沈鹤然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你们不要相信他,那人绝对是个骗子。”

沈鹤然那张已然有几分张开模样的脸上还作着小孩子一般气呼呼的幼稚表情,着实是有些惨不忍睹。

明棠已然看的太多,十分免疫了,面不改色地问道:“你有何见解?什么根据说他是骗子?”

沈鹤然一听她这样问自己,好似不认同似的,心中就冒出一股子争风吃醋的火来。

“那人能将你们当年的事情列得这样,事无巨细,并足以说明他应当对当年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才是,那他就应当记得你的身份是谁,更应该知道你们彼此之间有何等鸿沟。

士族与士族之间,总有三六九等,他若只是个庶民,他还能这样大摇大摆地上镇国公府的门来拜会你,世人见了也只会说一句,士族与民同乐;

可他如今既然认祖归宗,重新作为了员外郎之子,便是他能继承原本的员外郎之位,与你这镇国公府的长方嫡孙也不能平起平坐。

他一点不按规矩来,就这班上门而来,还带着所谓的黄金和地契儿来报答于你,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有这样好的事儿?”